1、1天使都会很快乐第一天实习上班，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匆匆赶去时，护士长正站在那里严厉训斥迟到人员。我低着头走到科室门口，她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你去住院部的重症病房。 ”还没来医院实习前，一群小姐妹就在寝室笑着讨论过，倒八辈子霉的才会被分到重症病房实习。重症病房的私人护工一个比一个趾高气昂，她们会站在你面前很不屑地说：“新来的实习护士吧？不要拿错药了。 ”更无法忍受的是，还有病人的家属站在我面前吆喝，怎么扫的地啊？ 第一天的兴奋就这样被这种消极轻视的态度给抹杀掉了。 中午，我一个人留下值班。一个小男孩蹑手蹑脚地拎着一个花篮跑进科室。他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地在办公桌前坐下，从桌子上的笔
2、筒里拿出一把剪刀。我看着他猜想，也许他是哪个医生或者护士的小孩吧。 我趴在办公桌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娴熟地把即将枯萎的花从花篮里拔出来，再用剪刀修剪一下枯枝败叶。他把看着还比较鲜艳的花挑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把花泥拿出来整理一下边缘。一堆修剪过后的花又被他插进花篮里面去，没有了枯枝败叶的妨碍，这篮花看起来还真不错。他把一枝看起来还很鲜艳的花递给我说：“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 我对他笑了一下。长这么大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花，竟然是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送的。他用报纸把刚剪掉的枝叶都包起来，拎着花篮跑2了出去，其实他花篮里有几枝花的位置没有摆放好，长长短短地斜在那里，有点不协调。我正打算提醒他一下，
3、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晚上按照惯例去查房，他正坐在 46 号病床旁边安静地写作业，那篮被他重新伺弄过的花就摆在病床旁的小柜子上。花篮上插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老婆，希望你早日健康。 ”卡片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小学生写的。 我走到他面前小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他抬头看着我回答：“林佳奇。 ”我看了一眼放在病床上的小学四年级课本，把病房的门小心翼翼地关上，再去下一间病房巡查。 早上我按时上班，然后去药品部把我们科一天要用的药品领回来。那些比我年长的护士会说，把这袋血液送到什么科室。医生会说，你去把那个几床的检查报告拿回来。护士长会说，记得早晚都要按时查房，询问每个病人的情况
4、。我像一个陀螺，被每个人抽着团团转。 “每时每刻都要小跑着前进，时间紧迫，每一秒钟都关系到一条生命。 ”我终于明白了三年前系主任在我们入学仪式上讲过的那句话。 下午给一个病人打针，他不仅不配合，反而很烦躁地说着：“怎么又是实习护士？不行！我要护士长来给我打！”巨大的压力与不认同压得我快撑不下去，强忍着眼泪把那一针打完，然后带着职业的微笑赶紧逃开了。 晚上下班，我坐在楼梯里偷偷地哭泣，林佳奇突然出现了。他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我的后背，边拍边说：“哭一下就好了啊。 ”我被他那模仿大人的口气逗乐，破涕为笑。然后我对着这个3也许不到十岁的小孩絮絮叨叨地说着实习中的烦恼，遇到的那些刁钻
5、事情，不管任何时候面对每个人都要微笑，上班不准坐下不准聊天不准闭眼，这样的工作真的没意思。 林佳奇扭过头来看着我说：“可是你们是白衣天使啊，天使应该会很快乐的呀。 ”我摸摸林佳奇的头，也许只有他还认为我们是天使，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病人对着天使大呼小叫呢？我擦干眼泪说：“是啊，我们是天使，天使要很快乐。 ”不知不觉林佳奇已经坐在我旁边听我发了一个多小时的牢骚。原来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你唠叨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情。我和林佳奇道别，然后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把压抑的事情都讲出来，心情好了很多，城市的夜晚不再是那么令人讨厌。 林佳奇每天都会出现在医院里，46 号病房里那个患有淋巴癌的病人便是他的母亲。我好奇
6、的是怎么从未见到过他的父亲。三班轮休制，又轮到我值午班。林佳奇在我整理科室里药品的时候拎着花篮出现，这次拎进来的是两个花篮，都是不怎么新鲜的花，一看就知道是被别的病人丢弃的。林佳奇照着上次的样子弄好了一个花篮，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卡片插上去。卡片上写的就是“老婆，希望你早日康复” 。我随口问道：“你爸爸送给你妈妈的啊？你不想让它枯萎掉所以经常换别的鲜花上去啊？”林佳奇摇摇头：“我爸爸不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这是我替爸爸给妈妈弄的，她看见了会开心的。 ” 我终于明白了林佳奇为什么要不断更新花篮里的花了，他要把希望一直都保留着。我坐在备用楼梯那里哭的时候，他刚好是去那里的垃圾桶找别人丢弃的花篮。 4
7、渐渐地我开始习惯了医院的紧张工作，每天微笑着接受别人的指责，小跑着替各个医生护士拿东西，去病房巡查。林佳奇会在我一路小跑穿梭于各科室的走廊上挥手向我打招呼，微笑着高举右手。在每天与死亡相对的重症科室，在人情淡薄的冰冷医院，林佳奇始终都展示出他掉了两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听多了医院里那些护士的埋怨牢骚，还有同事之间的明争暗斗之后，我决定复习准备考研。晚上巡查完病房后躲在科室里看解剖图谱，看病理生理学的教材。林佳奇坐在旁边安静地写作业，看不懂书上的理论时我会唉声叹气。林佳奇会说：“我给你讲个笑话。 ”于是他开始讲那些拙劣的笑话，我傻笑。这些笑话我在如他这般年纪时也经常讲给别人听。他跟着我的笑声微笑，
8、他不知道，这笑容背后隐藏的世事复杂。 林佳奇偶尔也会对我的医学书籍感兴趣。他喜欢翻那本中医穴位图谱，会指着图谱问，这是什么？这个字念什么？于是我给他讲这些穴位关系到身体的哪些机能，足三里穴，在小腿的外部，我摸给林佳奇看，这个能治头痛牙痛，你牙痛了可以自己按一下。林佳奇伸出自己的小手去触摸那个穴位。每天按十分钟顶喝三大碗鸡汤，我笑着给林佳奇讲。他用手使劲地去揉那个穴位，我低下头继续看书。 下班时间到，医生护士换好衣服一哄而散，我拿着饭盒去食堂买饭。从食堂回来，林佳奇正坐在科室的椅子上，他把右腿的裤子卷起来，用小手在小腿上使劲地按。我端着盒饭看着林佳奇的奇怪举动，他抬头看一眼我继续着他的动作，我开
9、始吃晚饭，心情郁闷。 林佳奇的姥姥来科室叫他过去吃饭。林佳奇把裤腿放下来甩甩胳膊，5估计是他刚刚揉腿的时候过于用力吧。我收拾好饭盒，去病房查房，刚好看见林佳奇的姥姥倒了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林佳奇说：“给妈妈喝吧。我刚刚喝过了，而且还喝了三大碗呢。 ”林佳奇看看我，继续说道：“护士姐姐看着我喝的。 ” 我愕然，我什么时候看到他喝鸡汤啊？林佳奇指着腿给我看，我恍然大悟，他说的喝了三大碗鸡汤原来是这个意思。前几天我对林佳奇讲过，每天按足三里穴十分钟顶喝三大碗鸡汤。林佳奇的姥姥看看我，我点头说：“他刚刚和我一起去食堂喝了鸡汤的。 ” 林佳奇偷偷地向我比了个成功的手势，然后快快乐乐地去科室做作业去了。 林佳奇，你说过，天使都会很快乐。也许只有你才体会得到这种为别人付出的快乐吧。不过，感谢你，我现在也想拥有这样简单的快乐。 选自知音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