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堂里有一棵枣树一 这是一条古道。 夕阳下，它犹如一条闪光的绸带，缠绕屈曲，蜿蜒在山林的深处。 古道也被人们称为官道。自古以来，芸芸学子便是踏着它一步一步地进京赶考。 今天，我又走在了这条长长的古道上。满山的青翠扑面而来，墨绿，深绿，苍绿，嫩绿像一组绿色的音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放眼望去，白云深处，零零星星，三二户人家，白墙黑瓦，几缕炊烟，掩隐在青山丛林之中，很有几分诗情画意，点缀着这绿色的山川。路边有一头老牛正在静静地吃草，见有人来，它从容不迫地抬起头来，一边咀嚼着，一边用一种清澈无瑕的目光望着我，仿佛在传递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友善与平和。 “天凹”是古道的最高点，这是一块凹下去的谷地，芳草
2、凄凄，怪石峥嵘，置身谷地，仰面望去，重峦叠嶂，隐天蔽日，清幽的古道，如一条云梯镶嵌悬崖峭壁。如今游人经过此地，见此佳景，无不叹为观止，摄影留念。 当年，就在此处，留下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那年，我考上大学时，为了赶上进城的班车，鸡鸣时分，我便与妈2妈一起动身。 行至“天凹”时，天刚蒙蒙亮，谷中仍是一片漆黑，妈妈从兜里拿出一把旧手电筒，打开了它，在昏黄的电光下，我们一前一后地行走在这条窄窄的古道。 行至半途，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或者是因为山道崎岖，雾重路滑，或者是因为连日劳累，为了整理我的行装，妈妈几天都没有怎么睡觉。她一脚踩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那个旧手电就象一块石头似地翻滚着，跳跃着，伴随着“当
3、、当、当”响声，一直滚到山脚下。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跤妈妈跌断了三根肋骨。但她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望着不知所措的我，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说了声：“没事，妈很好。 ” 前面的路更加陡峭，巨大的疼痛折磨下，妈妈已经站不直了。她弯着腰，屈着身，先伸出一只手，使劲地抓住前面高高的石阶，吃力地迈上去。站稳后，再转过身来，用力地拽我一把。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妈妈的那双手很大，很有力，手心湿漉漉的，沾满了汗水和露水。 我们娘俩就这样相互搀扶着，摸着黑，探着路，提着行李，花费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了“天凹” 。 太阳下山了，喧闹的大地沉寂了下来。一轮明月遥挂天际，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显得那么的祥和，
4、静谧。我在“天凹”的隘口坐了下来，带着着遗憾与愧疚，拭去了眼角那一滴冰冷的泪珠。 当年，我与妈妈就是在这里分手的。跃过龙门的喜悦和一个山里的孩子对京城的向往，我兴奋得忘乎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妈妈脸色已失去3血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也没注意到她向我含笑致意，挥手告别时，牙关紧咬，一言未发，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我拎起行李，一路小跑，行至山脚。在喘息的间歇，无意间回首望去，晨曦中，我看见妈妈仍站在山顶上，她手柱着一根竹竿，弯着腰，目送着我越走越远。 多年后，妈妈病危住院时，主治医生拿着 X 光片对我说：你母亲曾断过三根肋骨，其中有一根始终没有愈合。我这才知道，为了让我们安心地学习和工作
5、，也为了能给家里省些钱，她没去看病，也不让爸爸告诉我们，就这么咬着牙，忍着痛，熬了过来。 这就是我的妈妈，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那根被妈妈当作拐杖的竹竿，回家探亲时，我曾经找过，想把它作为珍品保存起来。可惜没找到。 二 妈妈终于倒下了。 病榻上的母亲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病魔把她折磨得奄奄一息，那双无数次抚摸过我的手，如今已变得黝黑、粗糙，上面布满了老人斑。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笑了笑“没事，妈很好。 ”接着又闭上了。 妈是突然病倒的。那天春节，妈妈在姐姐家过年，她忙碌了一天，当丰盛的饭菜摆上餐桌时，她却走进屋子，躺在了床上，说了声，你们4先吃，我有些点不舒服。 到晚上妈开始胃
6、疼，伴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姐赶快带着她上医院检查。几天后，结果出来了，一切都晚了。 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进来给她打点滴。她手捏着钢针，在妈妈的手背上找着血管，一针扎下去没找到，第二针仍没找到，第四针，第五针，妈妈的手背扎满了针眼，还是没有找到。护士一脸困惑，她将针头抽了出来，怔怔地站在一边。后来，护士长走了进来，她将妈妈的袖子撸到胳膊处，终于在臂弯处找到了血管。 我转过身去，将沉甸甸的脑袋抵在了窗上，让冰冻的玻璃贴住自己滚烫的额头，心中像刀绞一般疼痛。 为了我们，妈妈已将心血耗尽。 当年，为了支付对我家来说几乎是天价一般的学费，妈妈从舅舅家要了一部旧缝纫机，每天忙完农活后，她都趴在缝纫机前缝缝补补，
7、来增加一些收入。 那年暑假，我放假回家。晚上到处走了走，与昔年同窗聊聊天，很迟才回家。夜深人静，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年过半百的妈妈正弓着腰，垂着头，整个身体都趴在缝纫机上，一脚一脚地踏着。我走上去轻轻地捶着她的背对她说：“妈太晚了，休息吧。 ”妈妈抬起头，笑了笑：“妈没事。 ”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又低下头干起活。 那天晚上，我坐在她的身旁，伴着她，望着她，觉得那“唰唰唰”的缝纫机声，一下一下都撞击在我的心上。当时，全村都以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为荣耀，可有谁想到我是踩着母亲的肩膀上，才攀跃上了龙5门。我在心中一遍遍地说着：“将来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之日，我一定要将她接出大山，度过一个幸福，温馨的晚
8、年。 ” 可天道不公啊! 如今寸草之心，总算有了报恩之时，妈妈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曾听说，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有万分之一的奇迹发生。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苍天有眼，救救妈妈。 三 奇迹没有发生。料理完妈妈的后事，我回到了久别的老家。 这里的天空寂静而高远，然而它却非常之淡，散散地飘着几朵云，萧索，清冷。家中一切如旧，只是院子里的枣树长大了许多。它树叶茂盛，郁郁葱葱，树阴遮了小院的一半，给人以一种舒适的凉意，这是妈妈留给我们的遗物。 从小我就爱吃枣子。家穷，买不起，于是她便在院子里栽下它。 当初，它只有手拇指粗，几年过去了，它在我期盼的目光中成活，发芽，生长，当它长到有碗口粗时，突然，
9、一场冰雹由天而降，将它拦腰砸断。 当我放学回家，只见一地残枝败叶，满目凄凉。心爱的枣树已变成了一段木桩，只有几只黑色的蚂蚁，在断开的喳口上面，十分得意地爬来爬去。 我难过得整夜都有没睡好。 6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干活。起来一看，是妈妈正在在树下拾弄着。她佝偻着腰，卷起袖子，拿着锄头，细心地给小树松了松土，施了些肥，或许是怕家里的小狗、小猪再伤害它，接着她又弄来些小树枝为它精心编了个小栅栏。她一个人默默地干着，不一会她的头发上便飘起了一层细雾，斑白的头发上沾满了晶莹的汗珠。 我内心一阵酸楚，急忙走出屋，轻轻地拍掉了沾在她身上的泥土：“妈，算了。 ” “孩子没事，常言道：枣树三
10、年不死，妈一定让它活过来。 ” 后来，我进京读书，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可妈妈依然细心地照料着它，她是将对孩子的爱与思念，都倾注在了这棵小树上。几年过后，在一个开春时节，这棵枣树真的又活了过来，奇迹般地绽放出了几只嫩芽。从那以后，每次家里给我来信时，妈妈都会捎上一句：“枣树长得很好，等你回家时，就能吃上自家的枣子了。 ” 如今我回来了，妈却走了。 整个上午，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下。阳光下，满树的叶片闪着光，张扬着生命的活力与青春的魅力。望着它，我想起了夸父逐日的故事，神奇的夸父渴死于大漠，临终时“弃其杖，化为邓林。 ”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当年那根支撑着妈妈，一步一步走回家的竹竿，它就是院子里这一棵为后人遮阳纳凉的枣树。 口袋里手机短信的铃声再次响起，公司又在催我回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拿起了一把小刀，在树干上刻下妈妈临终前对我说的一句话：“天堂里有一棵枣树。 ” 7有人说过：母爱是一个装满谎言的篮子。但我还是相信，这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