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堂之上,他是最纯洁的天使如果小振和能够长大,他就可以仔细看看自己居住的这座美丽的湖南小城:湛蓝的天空,宽阔的银色江面,以及家门口修路时翻出的湿漉漉的红色泥土。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2010 年 1 月 18 日,这个湖南新化的婴儿,因为一种名叫“多发性肠闭锁”的疾病,在出生 9 天后离开人世。 他那悲伤的父亲签字捐出了儿子的角膜,希望孩子能把“没看到的东西继续看下去” 。很快,其中的一只角膜,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被移植给了一名 21 岁的女孩。 这个小男孩的生命只存活了 9 天。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的眼睛还在继续看着这个世界。甚至,他的父亲会时常觉得,儿子的生命好像也被延续了下来。 新生
2、 小振和是带着全家人的希望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因为大儿子振强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所以妈妈姜桂云希望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能让他们一家子更加和和美美。 小振和出生的那天,是 2010 年 1 月 10 日。在母亲眼里,这个摩羯座的宝宝不爱哭,看起来特别健康。 2可第二天,父亲高雄飞就发现了问题。出生一天后,小振和没有排便,而且总是不断地呕吐。 根据 B 超检查结果,新化人民医院的医生判断,小振和的肠道中有一个地方被阻塞了,造成消化的食物无法排出。高雄飞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当天下午,高雄飞带着小儿子来到长沙,准备做一次手术。出发之前,高雄飞带着孩子回到家里。这是小振和唯一一次踏进家门。 放弃
3、 这个只有 9 天的生命,并没有给家人留下太多的东西。连照片也只有小小的一张,是高雄飞用手机拍下来的。上面的小振和有着毛茸茸的头发,不胖却依然肉嘟嘟的脸蛋,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眯起来,看着镜头笑着。 拍完这张照片,这个刚刚出生 5 天的孩子,就被送进了医院的手术室。 在手术室里,医生告诉高雄飞,小振和的病不是肠梗阻,而是“多发性肠闭锁” 。那一段小小的肠子,并不像开始预想的那样只有一小段被堵住了,而是像竹节一样,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截被堵了起来。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通过手术,把所有被堵起来的肠子都剪掉,把剩余的部分缝合起来,但这样的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手术成功了,孩子的肠子也只有正常人长度的 1/3,
4、反而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这样孩子只会“更3加痛苦” 。 “你希望继续手术,还是准备放弃?”在手术室晃眼的灯光下,医生问。 手术台上,小振和的脸被一块暗绿色的棉布盖住。高雄飞觉得,自己的大脑一下子“完全空白”了。 硬撑着走出手术室后,高雄飞在候诊室给妻子打电话。这个 35 岁的湖南汉子终于崩溃了,夫妻俩在电话两头一起痛哭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伤,小振和还在手术台上等待着他们的决定。几句话之后,两个人决定“让孩子少受些痛苦” 。姜桂云哭着对高雄飞说:“如果让孩子那么痛苦,也许他也会恨我们的。不如现在就放弃吧。 ” 捐赠 在放弃对小振和的治疗后,高雄飞开始打电话通知那些刚刚祝贺自己“喜
5、得贵子”的亲戚,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治不了了” 。 一个亲戚在电话里提醒高雄飞,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 “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这个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 “如果真的能帮到别人,那我也会觉得,我的小孩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高雄飞说。他马上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并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妻子,愿不愿意“做点好事” ,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 431 岁的姜桂云很少反驳丈夫的意见。这个温顺的妻子哭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能帮就帮吧。 ” 终点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小振和一直躺在儿童医院一张银色小床里。他能看到的,是米黄色的天花板,镶嵌在其中的青绿色的中央空调,白色的荧光灯
6、管,还有一位穿着粉红色衣服的护士,偶尔过来给他打针、换尿布。这大概就是他全部的记忆了。从手术室出来后,他再没有离开这间病房。他看不见病房草绿色的房门,看不见圆形的窗玻璃上印着的番茄图案,连爸爸妈妈的脸,他也再没有见过。 按照医院的规定,放弃治疗的孩子应该由家长带回家,但高雄飞不愿意这么做。 “孩子带回家,可能很快就没了,要是留在医院,也许还能多活几天。 ”于是,他找到医院医务股的股长,苦苦哀求,终于得到允许,让孩子继续留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 。 但这样一来,在儿子生前,高雄飞就再也无法见到他了。为了保证病房的卫生,他和所有的家长一起,被挡在了监护病房的外面。 他只能回到新化的家里,陪着正在
7、坐月子的姜桂云。因为害怕影响她的身体,全家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只有一次,小振和的爷爷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忍不住了,扭头问高雄飞:“毛毛呢?” 高雄飞低下头,避开父亲的目光:“毛毛在医院里,还没回来呢。 ”可家里人心里都明白,他们的“毛毛”不会回来了。 5只有通过当地一家媒体记者的镜头,人们才了解了小振和在病房里最后的生活。3 天时间里,他总是裹着一条黄色毛毯,同病房里其他孩子一样,他有时会挥舞着手脚大哭,有时会瞪着眼睛张望四周,有时只是躺在四周都是金属护栏的病床上,安静地睡着。唯一不同的是,小振和床头没有写着病例的标签,没有人按照标签的说明,推着他到不同的病房里接受治疗,护士们也不会再把他
8、送回母亲身边。 1 月 18 日下午,当记者走进病房时,小振和“半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他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颊,发现肌肉有些僵硬。随后,护士们验证了振和的死亡,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儿子,爸爸给你穿衣服,乖乖的啊。 ”这位一路奔波的父亲从随身的行李里拿出粉色的羊毛衫、橙黄色的棉衣、棉裤,一件一件给孩子穿了上去。 “这里实在太冷了,他穿得又那么单薄”高雄飞这样解释着。他当时转过头去,抽了抽鼻子,又给孩子的身边塞进去一个粉红色的奶瓶。 这是他与儿子的最后一面。 移植 角膜摘取的手术是在小振和离开的病床上完成的。眼库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角膜捐赠者。当他们把一块墨绿色的棉布盖在小振和的
9、脸上时,本该只露出眼睛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竟然将小振和小6小的半个脸都露了出来。 眼库的医生们曾经担心,一个婴儿的角膜对成年人来说可能会太小。因此,小振和的角膜可能“只能应急” ,没办法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但看到摘取下来的角膜时,他们发现,小振和眼睛黑眼球的部分特别大,角膜的大小也几乎接近 了成年人的水平。一名眼库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感叹:“如果能够长大。这肯定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孩子。 ” 即使见惯了生死,儿童医院的护士们也纷纷“蒙上了眼睛” ,不敢看这个摘取角膜的过程。 接受角膜移植的是几百公里外的 21 岁武汉姑娘周霞。当时她并不知道角膜是来自一个远在湖南的,只有 9 天生命的男婴。 角膜移植的
10、过程非常顺利。医生把周霞眼中的坏角膜除去,又把小振和的角膜覆盖在周霞的眼睛上,并用线紧密地缝合起来, “就好像拆掉破碎的玻璃,又重新安上一块新的一样” 。 手术完成后第二天,周霞就拆去了眼睛上的绷带。眼前的景物仍然十分模糊,但医生说,如果恢复良好,她的视力会慢慢提高的。 现在,这个胖胖的女孩子已经开始期待这只角膜带给她的新生活了。希望 从医院回到家后,大儿子振强第一个跑过来问高雄飞:“弟弟怎么没有回来?”高雄飞犹豫了很久,告诉小振强,弟弟“永远不会回来了” 。7这个刚刚发誓要好好学习、长大挣钱给弟弟治病的男孩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清亮的童音大哭起来。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小振和的痕迹被有意从家
11、里抹掉了。 只有一个纪念杯被孩子的奶奶留了下来,塞在柜子的最里面。那是一座 30 厘米高的透明纪念杯,在纪念杯的顶端,有一只眼睛形状的雕塑,而在下面的支柱上,刻着一句话:留取光明在人间。 高雄飞说,这是儿子在家里“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 但伤痛的情绪还在这个家庭里挥之不去。有时候,小振强会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让妈妈再生一个弟弟;有时候,高雄飞和姜桂云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手机上保存的小振和的照片。 “和他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姜桂云看了一眼大儿子,轻轻地说。 这对年轻的父母,正努力让自己从伤痛中解脱出来。 “至少,他还能用自己的眼睛,帮助这世上的其他人。 ”高雄飞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多了些“
12、心安理得” 。 2 月 10 日,通过前来采访的记者,周霞第一次给高雄飞打了电话。整个对话中,周霞紧张得只会不断重复几个句子:“谢谢高叔叔” ,或“新年快乐” 。反倒是原本不善言辞的高雄飞不断问周霞,家里有几口人,父亲做什么工作,眼睛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这次短暂的通话结束后,高雄飞不断抱怨,家里信号不好, “好多问题都没听清” 。而周霞则涨红了脸颊,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很久都讲不出话来。 她大概是太紧张了,就站起身在屋门口吹了吹冷风,让自己平静下8来。她家的门外,是不同于湖南的另一幅画卷:土地不再是暗红,而是泛出了黄色;一小片平整的农田里,立着一座灰色的小屋;天空正下着小雨,不远处的山透出一片湿润的绿。 这个 21 岁的女孩儿轻轻地笑了。在她的面前,那些熟悉的山峰、田野,正和自己的生活一起,逐渐清晰起来。 本刊选编自“中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