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三宝：真的艺术永远是一小群人的“你要去采访三宝？”朋友看着我，一脸同情， “听说他很难沟通。” “怎么会” ，我并没在意， “几年前我采访过他，很愉快的一次采访。” 然而接下来的采访经历印证了朋友的同情不无道理，采访的过程是我不断受刺激的过程，只是刺激我的并不是三宝的难以沟通。 1 点 50 分，离约定采访时间还差 10 分钟，我们一行三人到了三宝音乐工作室楼下。这是一幢正在大张旗鼓搞内装的旧楼，绕过大堆装修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沟沟坎坎的地面进了电梯直达顶楼，三宝的助手热情地招呼我们， “是坐电梯上来的吗？电梯坏了，前些天一直不能用。 ”我们直说幸运幸运，大热天爬楼梯实在不是什么惬意的事，
2、正说着，三宝脸上挂着汗，爬楼梯上来了他不知道电梯修好了。 两点钟，我准时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有些人认为一个很爱音乐的作曲家是不应当做影视配乐的，因为” “谁说的？”话还未说完三宝就打断了我，一脸的愤怒， “这话谁说的？”他刚要继续，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要答了你们敢登吗？”目光中除了疑问，还有一点点的戏谑和挑衅。 说这话的人有两种原因，一是看人家做影视音乐他眼馋，没人找他2做；二是他太片面了，任何一种音乐形式都是音乐，肖斯科维奇前苏联的音乐家，他也写了很多影视音乐，难道他不是热爱音乐的人吗？”“他们的看法是影视音乐只是影视的附属品，不是单纯的音乐” ，看他稍一停顿，我急忙把剩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3、。 “这没错，但是我问你，歌剧的音乐算什么？芭蕾的音乐又算什么？难道这些是单纯的音乐吗？说这话的人太不负责任了，或者是他太不懂音乐了。 ”三宝显然余怒未消。 第一个问题就遭到了如此待遇是我始料未及的，也和前几年对他的那次采访从头到尾都一团和气的记忆大不吻合，我一边思索为什么刚才的问题会让他有那么大反应“你说过你的创作风格是多元化，多元化是不是当前音乐发展的一种趋势？多元化的风格是不是有些后现代主义的成分在里边？你有两张专辑的名字都叫直接影响 ，直接影响是不是代表了你的一种音乐理念？” 三宝一直情绪不高，没说几句后停了下来， “咱能不能不那么咬文嚼字？又是趋势，又是后现代主义，还有什么理念，咱能
4、不能不说这些？”他沉着脸。 三宝会不会拂袖而去？我暗自思忖着，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是他的工作室，要走也只能是我们落荒而逃。做惯了装腔作势采访的我突然意识到事前拟的采访话题要统统作废了。早就听说三宝在采访过程中，碰到他不喜欢的话题，会产生反感甚至当面拒绝，不幸的是，终于让我碰到了。屋子里很静，只有空调在呼呼地吹着风，进退两难之时，我听到了三宝幽幽地说话：“你别紧张，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我抬3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带着坏笑的脸，不想却是三宝很真诚地看我，我笑了我知道采访开始了。 中国的导演有懂音乐的吗 “天才”这个词是实在是没什么的， 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记者：有没有考虑过影视音乐所服务的影视要
5、是失败了，你的音乐做的再好也是失败？ 三宝：当然了，我无所谓，我只能是遗憾，仅此而已。 记者：那你在挑合作对象时，对导演的音乐素养有没有要求，比如要求他要懂音乐？ 三宝：中国的导演有懂音乐的吗？据我所知没有，在我看来一个都没有，其实并不需要懂音乐，什么是懂音乐？说实在的，我都不敢说我全懂音乐，音乐这么大范畴，你能确定所有的音乐你都有了解和研究？谁敢发这种大话？我不敢说，我只能说我对音乐敏感或不敏感，所以我对我合作的对象，我会挑导演对音乐敏感不敏感。所谓的“不敏感” ，就是比如听音乐，他跟你的理解是拧着的，比如这个画面我想象的音乐应该是这样的，而他觉得应该是那样的。就算这样，如果我选择了和他合作
6、，我也一定会听导演的，因为这是导演的电影，不是我的电影，我会按照导演的要求，他想要什么样的音乐，我就配合他做他想要的。 记者：这些年你做的影视音乐里面有哪些你觉得比较成功？ 4三宝：我只能说我做的电影音乐里有觉得不错的，电视剧没法谈，因为它不存在声画对位的概念，它不可能像电影那么去做，不可能每段都要量着时间，每段都去揣磨。电影里边我觉得不错的，就是画面和音乐结合比较好的，一个是我的父亲母亲 ，还有我估计是你都不知道的片子，叫恰同学少年 ，还有一个叫烟雨红颜 。 记者：失败的有没有？ 三宝：失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只是有些觉得不够理想，很多都是这样，大部分都有遗憾。 记者：天上草原你做电影配乐获了
7、奖，我记得导演说你觉得很意外，为什么？ 三宝：第一我从来没想要在国内拿所谓电影的音乐奖，第二我从来不知道金鸡奖有音乐奖，所以我感觉很意外，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奖里还有个最佳音乐奖，不了解。这奖如果不是当时导演逼着我去领，我才不去呢。 记者：在音乐的创作上，尤其是影视音乐的创作，你一直很顺，这和你从不否认说自己是个“天才”有关系吗？ 三宝：我在写东西上基本没遇到过什么阻碍。我绝对是个天才，但我跟你说，对“天才”的理解，我的观点正好相反。 “天才”这个词实际上是实在没什么，没什么可牛的，因为你生下来就是这样。有的人经过努力，坎坷的经历，再得到了。对我来讲，天赋就是这样的，爹妈给我的，我有什么可值得骄傲
8、的。我最佩服的是那种人，天生没什么，或者5说天赋一般，但靠后天的努力学得比那些所谓天生的人要好。而且很多天才艺术家最终都半途而废了。所以，在我的观点里， “天才”最多是个中性词，我绝不能因为这个而标榜自己，这没什么好标榜的，是父母给的。 当你还能记得昨天的我 可我却发现了陌生的自己 一种感觉 记者：我上次采访你的时候谈到了影视音乐在当时很不受重视，现在几年过去了，这种情况有没有改变？ 三宝：好一些，最近这两三年好一点了，但是我跟你讲，电影音乐或电视音乐是和整个行业有关的，比如现在整个电影市场低迷，电影市场低迷就会带动其它一些电影元素都不会很好，包括音乐。通常导演找到我让我写音乐的时候都是这样，
9、前面几句话都是一样的（作一本正经状）：这个电影音乐很重要，现在我片子成这样了，就靠你音乐了。接下来就是：你看我们已经到后期了，经费特别紧张，没什么钱，但你还得帮忙做得特别好所以基本上导演都是想花特别少的钱做特别好的音乐，就是这种情况。在某种意义上来讲，音乐和商品是一样的，你想想这可能吗？用最少的钱做最好的音乐，不成正比啊。 记者：他是想要物美价廉。 三宝：对，所谓的物美价廉。尤其是商业片的导演，动不动就是要6美国大片的那种感觉，因为他拍片子的时候也听过美国大片的音乐，他觉得那够庞大、宏伟，他也想要那样的音乐，但他从来不想那样的音乐是花多少钱做的，他只知道那样就对了，让我们也做那样的音乐。如果他
10、拿那样的钱，我就给他做那样的，到美国去录去制作，没问题的。 记者：说说电视剧音乐吧，有一些你做得挺好的，但是在剧里都用滥了，比如金粉世家 。 三宝：那怎么办？我没办法，我还天天陪着他去贴音乐？那不可能，本来电视剧就是下里巴人的东西，根本就谈不上是所谓的艺术。我做这样的音乐从来没把它当成作品来做，说白了就是干活，一个技术上的活，那我干嘛要那么累。 记者：你自己做过音乐的电视剧，在播出时候你看吗？ 三宝：从来不看，首先我很少看电视，第二是不感兴趣，觉着麻烦。记者：你一直强调影视音乐重要的是音乐而不是片中的歌曲。 三宝：很多次我都鼓动导演别要歌了，要歌就不对了，有些电影你要加进一个歌，它会特别可笑，
11、不是那么回事了。包括电视剧也是一样，我也劝导演别加歌，加歌太具象了，失去音乐本身开放性给人回味的一些东西。有些导演能接受，有些导演接受不了，或者制片方不接受，他觉得怎么也得有歌，万一歌火了呢？ 记者：现在人们熟悉的是你写的影视歌曲而不是纯音乐。 三宝：不光是对于我，对整个音乐都是这样，普通人头脑中的概念是：音乐就是歌。我们常看介绍明星的小资料，在爱好里边大部分都会7有音乐，他们所说的音乐其实就是歌，你能看看他有几张纯音乐的唱片，那不就全是歌吗？谁没事在家听音乐玩啊。普通老百姓没有音乐的概念，就是歌，因为歌他能听懂，里边有词，他至少知道你唱的是什么，没词他不会那么容易去感悟，这很正常。 记者：老
12、百姓对音乐的欣赏也要有个提高的过程。 三宝：算了吧，别提这个了，放弃这种提高的想法吧，因为不可能，得几千年。 记者：你不是说过自己有一个梦想：数年之后人们下班回家，路上哼唱的是歌剧而不是歌曲吗？ 三宝：这只是一个梦想，梦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它是梦嘛。真的，这只是一个梦想，在全世界也不可能，不光中国是这样。谁没事了下班回家哼着歌剧？我也不可能这样，欧洲也不可能，意大利是歌剧产生地，它也不能。没事哼歌剧玩，要真那样，那这国家也有点问题，太不现实了，也没这必要。 谈到梦想，三宝的兴致高了起来，头微微向后一仰，笑了。只是我笑不起来，我在想一个人能这样笑着谈论自己梦想的不可实现，他的心境要经历多少变化。
13、 记者：中国的电影音乐和国外比有什么差距？ 三宝：这个不只是在电影音乐范畴里，在整个音乐的范畴都是这样，和国外的差距最大的就是技术问题。 记者：音乐本身并没有差距，是这样吗？ 三宝：在音乐创作上从国内整体来讲，在我概念里差别很大，这么8比方吧，比如说衡量我们国家的经济和国外的差距在哪，整体来讲差很多，但你从某个个体来讲差得并不多。我们国家有些富豪很富有，在国外也是称得上是富豪，但他只是个体的少数，大部分还生活在比较苦的环境中，反过来再比喻音乐也是这样。 记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距？ 三宝：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音乐的普及教育太差，还有就是国家对于艺术的概念理解太差。随便举个例子，我们国家
14、普通大众在媒体上所能接触到的一些音乐，或者是音乐以外的其它艺术，你看都是什么？都是垃圾。他从小接触的就是这些东西，你说他能好的了吗？像综艺晚会的一些音乐，那不就是垃圾吗？可是大众接受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衡量一个国家对“艺术”这两个字的品位，从它的电视普及率就能看出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中国一样，在短短 20 年时间内电视的普及率会这么快，这里面放了很多垃圾，我的观点就是这样。美国的电视那么普及，美国的很多东西就是垃圾，欧洲就不会是这样，欧洲电视普及率就没有那么高，他们很多人是不看电视的，他们干吗呢？大部分时候如果有娱乐的话，那一定是要么看电影，要么听歌剧、听音乐会，他们习惯于走出户外到音乐厅、
15、到歌剧院，哪怕到体育场去看场球都行。中国人的消费习惯没到那个份儿上，他就愿意在家里呆着，两种原因，一种是便宜，他不用花钱，电视是免费的；第二是中国人从来都喜欢闷在家里自己听点什么看点什么，没那个消费习惯。 其实人们早已习惯了虚伪，只是三宝在这一点上执拗的像个孩子，9他偏要给大家一个真实这种真实不断地刺激着我，而三宝却远没有尽兴， “你像我写的我的眼里只有你这种歌不就是垃圾吗？不见不散也是垃圾。 ”媛媛忍不住说，孙楠不就是因为不见不散才红的吗？三宝向烟斗中续着烟丝，头也不抬飞快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红他的，他红了这歌也是垃圾，红和垃圾是两个概念，红的东西 80%都是垃圾，所以我很对不起大家
16、啊，本来这世界垃圾已经很多，我又给大家制造了那么多垃圾。 ” 我不知道肩上停着多少沧桑 我的脚印却深深压在你心上 我不知道我身体怎样坠落 我的灵魂却飞翔在天空上 我 我生生地把想问的问题又咽了回去，一直以来都对罗琦的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旋律能缠绕得人难以呼吸，想要挣脱的同时，却又沉醉于这缠绕的快感作曲就是三宝，本想问他我怎么样，又生怕他再次说出“垃圾”两个字我受不了这刺激。虽然三宝用“垃圾”一词已属客气，王小波更狠，他称之为“大粪” 。 记者：你可以给大家多介绍一些不是垃圾的东西，这些大家接触的很少。 三宝：没这个必要，我大学毕业后抱着对音乐的执著，充满激情和10希望地走进了北京交响乐团这个
17、神圣的殿堂，经过 1 年半的努力，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当时为普及交响乐做了很多很多工作，痛心疾首啊。后来我发现我做的这件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就是普及交响乐是毫无意义的。 记者：普及不了吗？ 三宝：我发现大部分都是去看热闹的，那时我还太年轻，20 出头的小屁孩儿，就是抱着一种热情去做事，想法是好的，这也就是一个梦，不可能实现，也没必要。 记者：为什么没必要？ 三宝：你能想像给你家装修的民工去买票听音乐会吗？天天早晨去早市买菜的老太太会去音乐厅听管弦乐吗？这啊，就算了吧。你不要去要求一个经济水平低下的国家在艺术上有什么太大的发展，温饱问题还没解决呢就谈别的，人的第一个欲望先是吃，饱暖了才能思淫欲，你连淫欲都来不及思呢还谈什么艺术。 三宝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对于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他都会直率地表达出来，直率到了让人有些瞠目结舌的地步，他的这种率真，是在同行眼中的“难以沟通”实际是失去了对被采访者本人态度的尊重，沟通又从何谈起呢？ 记者：从欣赏习惯上来讲，我们中国老百姓对音乐的理解似乎是缺乏底蕴。 三宝：这绝对和一个国家历史有关，文化这两个字太大了，它包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