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诗人心里就该有这样的荆棘读谢建平的诗谢建平的职业是诗刊编辑,按道理说属于诗坛的核心,但业余时间,他总以边缘的姿态进行个人的写作,使自己的诗歌与潮流若即若离。这十多年,我们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他在五楼,我在八楼,上下电梯碰见总要闲聊几句,他很少谈诗,可他悄悄写下的作品总令我刮目相看。譬如那首雕刻梦影 ,恰似谢建平的自画像,显示出他为人为诗都有一种内敛的锋芒:“我记着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个重复的梦梦的世界太大了无边无际像风最轻的时候也是最容易遗忘的时候我试着拎着一皮包冷风去追赶雪花的哨音雪花落在树的枝干上像地球的手艺在雕刻我重叠的梦影和我呆若木鸡的脸”他哪是呆若木鸡,分明是大智若愚。他的诗也擅长拙中
2、藏巧。 诗恐怕是所有文学形式中最短小的品种。读诗要去领悟那种微妙。而写诗更难得:要去创造一种微妙。造山易,造微妙难。好诗拿在显微镜下看(一个比喻) ,才明白它五脏俱全、手舞足蹈。谢建平似乎从不想做大诗人,更无意于领风骚、搞流派,他习惯了下班后躲进家里写几首自我把玩的小诗。他的作品远离宏大叙事,也远离时尚话题,似乎轻于鸿毛,却渗透了时空的奥妙,仿佛在指甲盖大的地盘上进行的微雕,一笔一划都不是无关痛痒,分明触及到心灵最深处、最隐秘的细节:“我看见头顶上的树叶一天比一天少这是具象的时间在脱落它们离梦想越来越远离现实很近对于告别季节的任何事情我并不放在心上2这季的风虽然变得冷却了角落里的泥水也变得目光
3、黯然了然而我能确认的细小蚂蚁还在不停地匍匐向树的高处它们还是那身行头”谢建平精雕细刻出的“匍匐的蚂蚁” ,似乎比许多人间的英雄形象更令我们感到亲切与悲悯。 谢建平写诗,把钟表给拨慢了。别人在抓紧,而他松开了发条。尖锐的秒针把每一个字刺出血来。他在等待伤口结疤,他在等待针尖锈蚀。他在等待:闹钟被拆散成失效的零件,远一首诗被还原为一大堆无用的词汇然而这不可收拾的散乱结局恰恰又形成新的审美结构。在整个过程中,你甚至会怀疑他笨手笨脚,到了最后,不得不惊叹一声:妙啊!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真正聪明的诗人,他的朴素、钝拙都是具有欺骗性的,其实他的心敏感到极致。 一日三餐,找不到诗的影子。诗是他梦中的夜宵。他用
4、头脑而不是牙齿来咀嚼,为了抵抗一种莫须有的饥饿。瞧瞧他怎么写一个人的火车 。瞧瞧他怎么咀嚼出别样的滋味:“我订的盒饭到了想像误差不大据说火车晚点了我回转着地球仪重新寻找起点仿佛一切只提供了坐标的荒地,火车走了长出了一口气” 正因为谢建平有一双清晰的眼睛,才能看出这模糊的诗学,并且承认它是不确定的。诗歌就该是“朦胧的真理” 。只有某些昏庸的评论家才会去制订统一的标准。诗本是赤脚大仙,干嘛非要它穿上不合脚的鞋子?也许脚底的茧,比买来的鞋袜更接近于它本身:诗就该是肉里长出来的。谢建平的诗是肉里长出来的,哪怕有时候是肉里长出来的一根刺。3但你不得不承认:一位诗人的心里就该有这样的荆棘。 人的情绪是千变
5、万化的小气候。抒情诗构成内心的天气预报,提醒着读者更提醒着作者赶紧为即将到来的那场雨准备一把纸做的伞。谢建平的诗歌要结集出版,那里面可不是只有一场雨,而是整整一个雨季。我很愿意打着用他的诗折叠成的纸伞,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但我同样也很愿意被诗里面的雨淋湿。 一首诗无法把我击倒,却带给我心碎的感觉。我其实更敬畏这种看不见的力量。因为它甚至让人难以躲闪。诗总能巧妙地触及读者的软肋。即使这位读者都不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他还以为自己真是铁打的呢。我要说的是,谢建平的小诗不小,简直像点穴,使自以为刀枪不入的我也有所感动。 有人认为所谓的“感动写作”艺术起点不高,我觉得诗还是要让人感动。首先要感动自己,其次要感动别人。和我的理解一样,谢建平写诗的原始目的是自我感动。 全社会都搞市场经济了,诗依然是非卖品,但在精神层面上却是创收大户,近乎贪得无厌地索取着读者的眼泪、心悸与微笑。 谢建平约我给他的诗集写序,我立马就答应了,仅仅因为他的诗带给我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