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知父莫若子 傅芳的男朋友冯伦是本市电视台的工程师。台长发现小伙子长相挺有特点，白白胖胖的圆脸盘儿，戴着副深度近视镜，显得既文雅又憨厚，说话慢条斯理、咬文嚼字，觉得他肯定会有观众缘儿。试了几次镜后，台长不禁喜出望外：这千里马原来就在自家后院里!忙把冯伦调到专题部。台长和冯伦又长谈了几次，方知这小伙子是单亲家庭出身，10 岁时，父亲就抛弃他们母子，跑到内蒙的一个女人家里去了。临走时砸碎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大冬天扒掉冯伦身上的羽绒服，说那是他花钱买的。刚强的母亲叫儿子永远记住如蝎似狼的父亲，一定要志气，永不仰仗父亲的一分一文。母亲终于因心脏病在抑郁中死去。冯伦由姥姥看护，成了孤儿。上大学时，社会各方
2、向同他伸出援助之手。特别是有两三位至今也不知真实姓名的好心人，用化名，定期的、较大笔的给他寄钱。而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没有给过他一文；尽管他决不会接受父亲的钱。 台长感叹连连，决定为冯伦量身订做一套总冠名为咫尺天涯的大型谈话节目。专讲父子之间、婆媳之间、手足之间，本应亲情咫尺，却疏远天涯；而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本应疏远天涯，却亲情咫尺的感人故事。在每个星期天的上午播出。 傅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傅家有。傅家有高兴得眼睛都湿润了。2傅芳和冯伦处对象已近半年，傅家有始终不让女儿把男朋友领到家里来。孝顺的傅芳一是认为父亲对自己的选择特别放心，二是认为父亲在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不是有哲人说过吗，女婿才是父
3、亲的真正情敌。 从此，每个星期天的上午，父女俩都端坐在电视机前等候冯伦出场。冯伦主持的节目果然大受欢迎，差不多成了百姓街谈巷议的话题。傅芳骄傲地对父亲说：“爸，我经常跟冯伦说到你。他最羡慕我有一个好爸爸，老要来看看你。 ”傅家有说“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想不见都躲不掉了，何必现在着急呢?”傅芳端出正题“爸，他不是非要到咱家里来，是想请你到电视台去做一期直播节目。他对你抚养我们母女的事迹非常感动。 ” 傅家有不屑：“哪个父亲不抚养妻子儿女?不去!” “爸!”傅芳这一嗓子喊得特别响亮，噘着嘴沉默半天，才生气地说“你可别学冯伦他爸，这可是有关冯伦事业发展的大事!” 傅家有还是没有吱声。 傅芳的眼泪都快掉
4、下来了，话里甚至带了点儿威胁的意味“爸，这可是冯伦第一次求你，你就这样不给面子?， ， “你让我再想想。 ”傅家有慌乱而又无奈地说。 傅芳把结果告诉冯伦。冯伦说“他 不肯到电视台来，我们可以派转播车到 你家里去。 ” 一场与总称“咫尺天涯”整个儿调过来，名为“天涯咫尺”的谈话节目如期在星期天的上午电视直播。 傅芳出现荧屏上。她讲得很平静，是那种抑制的平静，所以声音表情反而感人。 31990 年，作为水力建设公司的一名材料员，傅家有随单位来到位于辽宁与内蒙交界的闹德海水库施工。两省区虽仅隔一条小小的柳河，但地理环境和人们的生活水平却相差很大。 听说工地需要毛石，附近村庄的百姓有的赶着驴车，有的驾
5、着拖拉机，纷纷往工地送毛石。傅家有在同质同价的情况下，总是优先收购位于内蒙一侧穷困村庄的毛石。村长很感动，一天晚上生拉硬拽傅家有跨过柳河去他家吃荞麦饴饴和荞麦血肠。席间，一枯黄瘦弱的妇女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她女儿已经发烧三天了，村卫生点扎什么消炎退热的针都不顶用，孩子已昏死过去。村长的拖拉机坏了。傅家有趟过冰冷的柳河叫来自己单位的“解放 141”卡车，让村长和那妇女抱着孩子坐驾驶室，自己则站在车厢上，顶着刺骨寒风驱车一百多公里来到阜新市医院。剖腹探察的结果是孩子患了急性阑尾炎，已化脓穿孔。医生说再晚到两个小时孩子的命就保不住了。大部分医药费都是傅家有垫付的。孩子出院后，傅
6、家有曾到他家探视过一次。那哪里叫家?干脆就是一堆空心土坯开着几个洞：大洞是门，小洞是窗。门是用包米秸子扎的，窗户用塑料布蒙着，一律没有木框。陪同的村长告诉傅家有，女孩的父亲在公社时代末期炸石头崩死了，所以这娘俩的日子过得非常凄苦。看着躺在荞麦秸子上手术后十分虚弱的女孩，傅家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心里很难受，对村长说，你要觉得对我有什么不过意，就把想给我的好处送到她们家吧。 傅家有从事的这种建筑材料采购工作是很多人眼热的肥缺。那些久已窥视其工作的人，和没能将商品推销到傅家有手中的人，对傅家有很4嫉恨。很快就有谣言传出来，说傅家有所以从该村大量收购毛石，哪里是什么扶贫?扶贫是政府的事，用得着他?他是看
7、上人家寡妇了。傅家有的妻子很快就听说丈夫在外头又安了一个家。傅妻是那种外表柔弱内心执拗的人，任何时候都是相信自己胜过相信事实。 傅家有探亲回家，夜半醒来发现灯光大亮，妻子正十分专注地审视着自己。怪傅家有心地过于坦然，如果他和那个内蒙寡妇有染就会很注意自己言行；如果他不是太相信妻子也决不会开那种玩笑。他翻了一下身，梦呓般地嘟囔一声：“回家，我要回家。 ”妻子愤怒，同时也有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像电影里的特务对付半昏迷的革命者一样，平静地引诱着傅家有：“家有，回哪个家?”傅家有假装打起了呼噜。妻子的声音十分温柔，像是在梦里，尽力麻痹着傅家有的神经：“说啊，家有，好家有，你要回哪个家呢?”她甚至开始模
8、仿她想象的那个内蒙妇女的声音。傅家有只觉得好笑，便顺竿爬，闭着眼睛冒出一句“梦话”：“回内蒙的家。 ” “傅家有!”随着一声怒喝，妻子一把“推醒”傅家有， “今天你务必给我说清楚!” 傅家有结束恶作剧为时已晚，妻子说什么也不相信他是在开玩笑。离婚!妻子率先在单位开了介绍信。从此，一个抛弃结发妻子、年弱幼儿，让“糟糠之妻下堂”的恶名便扣在傅家有头上。傅家有总以为这场风波早晚会平息，打心眼里没有明白离婚是个什么概念，觉得事实总会胜过谣言，即使离了婚也会复婚。他还像以往探家期满一样，空着两只手返回工地。三个月后已是深冬，没穿棉衣的他冻得瑟瑟发抖。轮到他休假5时，他习惯地“回家探亲” ，这才吃惊地发现
9、“妻子”再也不许他动“家”里的任何东西了!他只“抢劫”出一本书和一件羽绒服。也正是因为这次“砸抢” ，家的大门再也不为他打开了。傅家有自结婚后，所有收入都已交给妻子。妻子现在和他唯一的联系，就是按协议每个月到公司领取他三分之一的工资，作为儿子的抚养费。 傅家有只好再返回工地。他无家可归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个内蒙妇女也因心地坦荡无所畏惧，也不说什么，尽管工地上有食堂，她也每天中午去给傅家有送饭。傅家有百般劝阻不成。她说，不但这辈子要伺候傅家有，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伺候傅家有。送饭成了她敬重傅 家有、回报傅家有的重要仪式。 傅家有单位从事的这项工程是造福阜新人民的引水工程，没有人不为它的进度快而高兴。
10、只有那内蒙女人相反，随着工程一天天接近尾声，那女人的健康每况愈下。待工程竣工，傅家有将随队伍开拔时，那女人终于病倒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对生活的焦虑使她患上了慢性肝炎，并已悄悄地转化成肝硬化，现在已经腹水。他不明白她对傅家有的那份感情就是爱情，他全靠这个精神支柱支撑。傅家有看她已病入膏肓，不忍心伤害她，便说自己不走了，留下来。那女人高低不肯，说这地方穷，傅家有若能把女儿带走，她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但她又不忍心连累傅家有，说完便哭起来，虽然是无声哭泣，可眼泪总也止不住。傅家有说我一定带好孩子，但我们得结婚。那女人不肯，说我这样子和你结婚不是坑你吗?傅家有说是为了孩子，否则领养孤儿要办很多法律手续。
11、 婚后一个星期那女人便去世了。傅家有带着养女随单位转战祖国各6地，将孩子从小学供到大学毕业，他也到了退休年龄。 直播现场的嘉宾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无不为傅芳平淡朴素却又十分感人的故事动容。傅芳最后说：“养父原本姓冯，母亲生前遗嘱叫我改养父的姓，养父不同意，说我的生父已十分不幸，为了家人的生活甚至献出了生命。为了我生父的灵魂安宁，同时也为了我们以后生活方便，养父毅然地随了我的姓。 ” 在场的嘉宾长吁短叹起来。主持人冯伦也抑制着感情，用低沉平静的语调说：“故事讲到这里，大家是不是特想见到这位平凡而伟大的老人?好，现场的嘉宾请稍事休息，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请在一段广告之后，随同我们的记者到傅芳家里去看望我
12、们共同敬重爱戴的老人。 ” 广告之后，电视画面上没有出现傅家有。主持人冯伦面带歉意和不安：“观众朋友们，非常抱歉，我们没能拍摄到傅家有老人。老人临时离家出走。 ”冯伦显然为“出走”一词感到不妥，又改口说， “老人临时不在家。相信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的。 ”这句补充也有些用词不当。这在冯伦来说是少有的现象。 傅芳已先走一步。节目一结束，冯伦便驱车直奔傅芳家。电视台的人早已离去。傅芳见到冯伦便扑到他怀里哭了，之后递给冯伦一封信。信是傅家有写给傅芳的： 芳儿： 我就是冯伦的生身父亲!这些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他，在梦里、在现实的幻觉里。我想尽一切办法与他沟通，但他受母亲的说教，我乃十恶
13、不赦之人。他不接我的电话、不看我的信、保密自己的工7作单位，更不打听我的情况。我无可奈何，当得知他将成为我的女婿时，我都快乐疯了!这是上苍对我的怜悯。但我也陷入惶恐之中，最怕儿子知道未来的岳父就是他的生父而影响了对你的爱，也害怕世人知道真相后。舆论影响你们缔结连理，尽管你只是我的养女。这就是我一直不让你把他领到家里来的原因，也是我凡是他主持的节目必看的理由。如果你觉得他不能承受我既是他生父又是他岳父的事实就先不要告诉他真相，更不能因此不爱他。 知子莫若父。冯伦是个好孩子。我每次梦里见到他，都是儿时模样，不是冷就是饿，对我十分依赖，让我爱怜的心疼因为他不在我身边，我才深切地感到，父母养育子女的回
14、报，就是在养育过程中，那种天伦之乐是什么东西也换不到的!是你，我的好女儿，让我做父亲的情感有地方宣泄，爸爸感谢你。 芳儿，我爱冯伦，你要孝顺我就千万不能伤害他。不要担心我，我有退休金，哪儿都可以生活。待冯伦以后做了父亲，角色转换以后，他会愿意与我沟通的，那时我会回到你们身边。 我留给你的一切都在那只白铁箱子里。钥匙在书架第二层书的后面。不要四处找我，我会密切注视你们。 冯伦低下头。 傅芳说：“我之所以毫不犹豫地把这封信立即给你看，知道是为什么吗?” 冯伦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点了点头。 傅芳因激动，说话很急促：“冯伦，我爱你，但更爱我的父亲。假如你真会因为父亲的缘故而考虑不选择我，我可以告诉你我
15、要父亲!” 8冯伦似耗尽青年人的朝气，瞬间人到中年。他缓慢而庄重地对傅芳说：“我们能共同看看父亲的箱子吗?” 那是一只工地材料员常用的放置各种报表帐册单据的白铁箱。打开箱子，首先看到有数个银行存折存单，上面放着一张纸条：芳儿，这些钱是留给你的。冯伦的一份儿，在他上大学时我都以各种化名给他寄去了。之所以用化名是怕他不要我的钱。 箱子里余下部分大多是信件。有的是没有寄出的；有的是寄出后又被退回的。没有寄出的是因为上面准有收信人地址；退回的因为收信人地址错误。所有收信人的名字都是冯伦! 傅家有把信纸当倾诉对象，宣泄对儿子的无尽思念! 冯伦从此不再主持咫尺天涯等伦理道德节目。台领导让步，劝说他主持别的节目，他也不干。兄弟台聘请他，他也不去，只在本市电视台做工程师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