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谁家的小孩在哭泣一 正是春末时分，满院的花草树木都铆足了劲，抽着新芽，好像不在这一时半刻里争个高低就死不瞑目似的。邵波在赵主任的陪同下，参观这所全省最大的医院。 不知为何，邵波竟有种恶心的感觉。凑近身边的一棵柳树仔细看，才发现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小虫，连嫩绿的新芽上也有，将树叶原本细腻的肌肤噬出了一个又一个小洞。小虫的嘴巴仿佛在一张一合， “咔嚓咔嚓”的啃噬声不绝于耳，一股恶浪由心底泛起，差点呕出来一定是幻觉，邵波摇摇头。 赵主任并没注意邵波的反应，只是近乎谄媚地恭维邵波：“年纪轻轻就博士毕业，后生可畏呀！邵院长后继有人，肯定感到很欣慰吧！” “客气了，哪里敢当，以后还请赵主任多多指点才是呢。
2、” 两人打着哈哈，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眼看快把一大座医院逛完了。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排矮小的房间，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赵主任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热情洋溢地解说。大概是说得口干舌燥了吧，邵波好笑地想。 此处角落偏僻，又赶上两人都无语，周围的空间瞬间安静得可怕。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叫打破了静寂，一个孩子的声音从那排小屋子里传2出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邵波的心里“咯噔”一下：嗨，又是小孩子看到针管手术刀之类的，吓得惊呼吧，这种情形已经见得多了。只是不知道这可怜的孩子得了什么病，喊叫得如此声嘶力竭。 大概是看他一直偏头望向那排房屋吧，赵主任凑近了说句“太平间” ，而后悄无声息地继续前行，剩下邵波一个人如没
3、有生命的雕塑一般呆立在那里。 二 那日参观完医院后，邵波大病了一场。他自己也搞不清是不是被什么惊吓着了，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太平间里的那个哭声肯定是听力出现幻觉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孩子在哭呢？但就在病得昏昏沉沉的间歇里，他还是听到那声嘶力竭的哭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要丢下我呀” 邵波在宿舍休息了几天，其间父母来看过他。 “咦？那不是你高考那年住过的病房吗？”母亲惊讶地看向对面的楼。医院的四栋主楼呈四合院的形式伫立，相互对望，他的宿舍正对的是患者病房。邵波每次站在四合院中心就有种被看死了的感觉。 “什么？我高考时住过院吗？”邵波奇怪自己脑海里全无此事的印象。 “差点儿没要了你的小命”母亲正欲
4、拉开话匣子，突然瞥见父亲冷冷的目光，赶忙改了嘴：“嗯，后来很快就好了。所以你不记得了3吧。 ” 三 名校不是白读的，再加上早有过几年的实习经验，邵波很快成为了外科最年轻的主刀。但是近来他感到越来越累，时不时犯困，好像很久没睡过觉似的。 那晚，邵波做完手术已经将近凌晨，突然想起查房记录落在病房楼的前台了。不想熬了夜还要再起大早的他决定现在就去拿回来。 午夜的病房有种阴森恐怖的气息，即使邵波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寒意这春末夏初的鬼天气！昏暗的角灯下邵波翻找着记录册，突然听到一阵狂暴的敲门声，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放我出去呀，放我出去！” 天！又是那个声音。 这次不像之前那么犀利了，却又饱含了另外
5、一种意蕴，仿佛是长久等待的哀怨，又好像是被遗弃的绝望，一声一声就像细细的钢丝划在心头，不太疼，但凉飕飕。不知为何，邵波竟没有马上逃开的念头，反倒情不自禁地循声而去。 好像是在楼上！一层，一层，声音越来越近。渐渐的，小孩不喊了，开始抽泣：“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是说好永远喜欢我的吗？快点放我出去吧”委屈的哽咽，透着胆怯，还有一点点期待。 第 7 层，声音就在耳边了。 4邵波定睛望去，病房走廊的那道玻璃门后，果然有一个小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瘦瘦的身体罩在一套纯白的小西装下，演出专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灯光将他的面孔照得影影绰绰。邵波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分明感觉到那孩子眼神
6、炯炯地看着自己，嘴巴一咧，俏生生地笑了：“你终于来了！”而后带着满脸得胜的神情宣告说：“放我出去吧。 ” 自己不认识这个孩子。残存的理智提醒着邵波，而且 7 层明明是自己负责的区域，早上刚查过房，根本没有 30 岁以下的患者。一个寒颤，邵波忍不住脊背生凉。但又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弥漫，那是连邵波都不敢相信的温暖是的，那孩子的笑脸让他觉得温暖，温暖到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就好像被磁场吸住了一样。 近了，近了，就要看清孩子的脸了。 “吱呀” ，邵波一推，门就开了，根本没上锁。但是，下一刻，邵波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门后空无一人。 四 最近同事的睡眠都不太好，住在宿舍楼里的几位都顶着一对熊猫眼
7、。“哎，邵波，你晚上听到小提琴声没有？”那天早上，一个同事苦着脸问他。 “什么小提琴？没有呀” 5“不会吧？！那么大的噪音，跟拉锯似的，你都听不到？还真是像某种动物呀。 ”同事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关键是，那声音好像出自宿舍楼，但又好像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所以谁也不敢追究呀。 ”那个，是医院里对太平间的称呼。 邵波突然听到一个凄厉的声音：“放我出去！”竟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你终于还是出来了呀 “啊！”邵波惨叫一声。身边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但这些诧异的神色并没有留在邵波的眼底，人人都看得出，他的目光直愣愣地冲向窗户，盯着那栋病房楼。 那里，7 层的一个窗口里正坐着一个小孩。还是一
8、袭白色演出服，清雅得体。他将双腿伸到窗外，悠闲自得地荡着。他的脑袋微微地偏向左肩，右手有节奏地律动着。他的神情是那么陶醉，仿佛整个宇宙都融入了他的身体之中。邵波突然觉得这个动作那么熟悉，心底有种久违了的悸动在翻涌，他忍不住走近窗户，终于看清了那个孩子的举动他正全神贯注地拉着一把棕色的小提琴。 旋律很优美，邵波曾经听过。他甚至记得这是一首法文歌，是这样唱的：“童年的时光，很快被遗忘。在路的尽头，闪耀万丈光芒” 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家医院最年轻的主刀医生神情陶醉地开始唱歌，而他炯炯目光所盯着的窗外，空无一人。 五 6夜里，突然警铃大作，惊醒了整座医院沉睡的人：医生们住的宿舍楼着火了！ 但是
9、，此刻，邵波却定定地站在一面镜子前，全然不顾蔓延的火势。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从床上爬起，站在这里的。身上套着一件皱皱巴巴明显不合身的白色西装，很像十几岁孩子穿的。左手举着一个锈迹斑斑只剩一根弦的小提琴，右手里的弓有节奏地滑动着，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呲啦呲啦”的噪音，但韵律十足。脸上那迷醉的表情还没有褪去，配合着此刻惊恐莫名的眼神，甚是搞笑。 突然记起了，什么都记起了。没日没夜苦练时的辛苦和快乐，高三拿到全国一等奖时的兴奋雀跃， “一定要成为小提琴家”的美好誓言，还有父亲满脸暴怒撕掉那获奖证书时的心碎胆怯。 快十年了啊，距离父亲逼他在志愿书上填写医科大学的那一天已经将近十年了，但还是忘不了心里的那个
10、小小梦想吗？母亲说得没错，那年父亲告诉他再也不准他学习小提琴，因为他需要一名“出人头地传承衣钵的好医生” 。邵波大病一场，就住在病房楼的 713。与父亲抗争了一个月无果的邵波，终于在某天夜里亲手将心爱的小提琴扔在了太平间后面的角落里，而后乖乖走进了医大的校门。 他告诉所有人，他是那么热爱医学。他勤奋努力，硕博连读，年年都拿奖学金。至于小提琴，似乎从来就没出现在他生命里，与之有关的一切也都被选择性地忘记。但是，一直是自欺欺人吧，如果真的喜欢医学，他就不会进到医院看到病历就像见到令人作呕的小虫，痛苦不堪。7如果真的忘记了最初的梦想，他就不会听见那个孩子的哭声，不会夜夜梦游到小提琴的墓冢，将它重新拾起，一路拉着回来直到这警笛声将他惊醒。 那夜，当人们将邵波从火海中拖出来时，气息奄奄的他死死地拽着一把烧烂了的小提琴。 据说，每个人都曾听到有这样一个小孩在哭泣，只是有的人比邵波胆怯，或者残忍，眼睁睁看着他却不肯打开那扇门。渐渐的，时间久了，哭泣声也就越来越弱不可闻。 选自青年心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