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在这样的地方,写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丹东看守所。 写这样的人:警察和罪犯。 还是 2009年 11月,中国作协和公安部监管局组织作家到丹东看守所采风,我有幸参加。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为大家壮行:“希望你们打一口深井!” 破旧、漏雨、阴暗、潮湿;一处外墙皮因随时可能掉下来而不得不贴出警示“请勿靠近后果自负”;二十多个号里关着五百多男女的吃喝拉撒冲进鼻子的全是人味儿而人味儿是不能闻的;参观后有人戏称清朝恐怕也就这样;客客气气奉为上宾座谈会之后便是乘船游鸭绿江看到被炸断的大桥个个惊叫当年就是从这儿雄赳赳气昂昂的呀再之后就是再见丹东今夜我不会把你遗忘! 也许还没到今夜,一回北京全忘了。 可是我没忘
2、。也忘不了!我看准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像磁石吸住我。这之后我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耳濡目染,先期写出九篇报告文学2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发表在中国作家 。该刊副主编萧立军代表杂志社前来丹东赠刊,才在看守所转了一天他就大呼,迪兄这儿是你的大宝藏啊,你还要继续写! 立军到底是专家。的确!看守所跟关押罪犯的其他地方绝对不同,比如监狱进去早晚要出来,平静而有规律地熬过已知的刑期就重获自由。而看守所不同,生死难料。要么从这里活着出去,要么从这里走上刑场。不是生命继续,就是一枪毙命或两针打死一针麻药,一针毒药。在看守所,警察与罪犯,罪犯与罪犯;罪犯与家属,家属与警察。截然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命。善恶交锋,美丑对
3、决,生死碰撞,爱恨纠缠。多少眼泪流成河,多少悔悟痛断肠,多少惨景不忍睹,多少悲剧撕碎心。文学的永恒主题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日没夜的工作,我看到警察一脸疲惫;不知死活的命运,我看到罪犯满眼忧伤。怎样打这口深井?怎样挖这座宝藏?彩蝶飞飞不行。透支生命的警察烦你风度翩翩;愁肠千转的罪犯恨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看守所远在郊区山寒水冷粗茶淡饭,大酒店近在城里冬暖夏凉生猛海鲜。你早上来晚上走中午还要回去闷一觉,人家一天四趟开车接你送你。你以为你是谁?这都不说,还要让人家坐在那儿傻傻地等你听你问话。你可知人家已忙得三天没回家昨晚还值夜到天亮? 我想,我是去索取的,我是去学习的,包括向罪犯学习,因为人家教我
4、3懂了另类人生。那好,那就不要给人家添累,不要让人家无可奈何。那样去也白去!我请求戴晓军所长,能不能在看守所找一间屋子,最好能跟犯人住隔壁。戴所笑了,屋子有,就是太冷也没热水。你六十好几了不行!我说没事。 “没事”这话看守所警察天天挂嘴上。再苦再累再不是人干的,问他咋样?没事!我说没事,戴所听着挺顺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行前高洪波特别赠诗:“岁尾赴丹东,乐作雪地行。采得阳光回,虎年送温情。 ”我在看守所一住就是一个月。所住小屋隔壁当真睡着犯人。屋外风光同样被铁窗分割。窗帘上印着跟囚衣一样的两个字“丹看” 。我每天跟拘留所服刑的这帮犯人共用脸池便所。只有凉水,冰凉!吃饭呢,一日三餐乐呵呵地混在警
5、察堆里,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脚下绕来绕去的是所里收养的 N只小猫。 好了,这下时间大把 跟警察的交谈就在饭桌,在饭后小遛,在号筒值班室,在夜班睡觉的小屋,在跟犯人谈心的办公室,在 138米长的巡视道上,在住院犯人的病房,在押着犯人外出的警车中,甚至趁着大家在水房洗衣裳的时候。他们干什么我也凑上去,他们聊什么我也瞎掺和。慢慢地人家接纳了我,称呼从李作家、李老师变成老李、李老汉。不用你再找,人家主动说老李我今晚上值班你来吧咱俩敞开聊。从穿上警服美得照镜子不敢相信,一直说到风雨十年亲手绑过三十多个死刑犯送走枪毙。说到难过处红了眼圈儿。酸甜苦辣,无可奈何,待遇太低,压力太大。谈话谈到半夜,就说真心话了
6、。痛4快完了一看表,到巡视时间了。走!大衣一披精神百倍,巡视道上出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他这样的谈话多了,我发现丹东看守所之所以能成为公安监管战线的一面旗,是因为全新的监管理念和人性化的管理。但是监管的特殊行业养成了他们以往只干不说干好就行的工作方式,没有注重总结和宣传,使很多好理念好经验不能及时为人所知。为此我跟戴所谈了三个晚上。他检讨了自己对宣传工作的认识不足,又召开领导班子会大讲宣传。女副所长王晶听了高兴得直鼓掌。她因为荣获“全国我最喜爱的十大民警”称号而常被请去做报告。她说这回再去就没压力了,水龙头打开了!我趁热打铁,带着所里的年轻人把收集到的素材全都写成通讯报道,一口气写了二十多篇投给公安
7、部。很快,公安部内网外网接连刊登,有时一天就上两篇。监管局特别发文号召全国监管战线学“丹看” 。一时间全所振奋,每天上班先上网看看有没有“丹看”的报道。找我约谈的人更多了,一坐下来就说个没够,下班都不想回家。 住在看守所,不但拉近了警察的距离,跟犯人谈话也方便。或叫出来在办公室单聊,或走进监号席地而坐,或放风时一起晒太阳。白天可以谈,晚上也可以谈。犯人看我春节、五一都跟他们一起过,谁也不把我当外人。李老,能给我要根烟抽吗?能!我就喊警察送烟来。烟一点上,泪就下来了:我,我就是想孩子啊!他才六岁!我在这儿等死,他妈又跟人跑了。孩子现在在哪儿呀?他吃什么喝什么呀!呜呜呜,呜呜呜一个老爷们儿哭得让人
8、难受。每个犯人都有说不完的悔诉不尽的悲割不断的情流不干的泪,不管是男是女。我倾听,我落泪。有时候,他们戴着脚镣往我面前一坐,我就5先难过起来。很多人其实本质并不坏,因为穷,因为没文化,因为社会的种种原因。这其中有多少警世的故事啊!有时候谈话到了深夜,我一个人缩着脖子回小屋。路过带电网的高墙,居高临下的哨兵会突然拿探照灯照我。守卫看守所的武警跟警察是两个部门,他们不认识我。我急忙喊,别开枪,我是好人!时间长了,他们也认识了这个常常勾腰走夜路的老头儿。还是打探照灯。不是照我,而是照亮前方的路。 丹东的初春寒气逼人。没有暖气,半夜常常冻醒。一幕幕所见所闻便激动着我度过半僵状态 戴晓军所长四处奔走打破
9、常规让判了死刑的犯人得以跟他从未见过面的孩子见了面。父子生离死别拉都拉不开;孤身女犯人想她收养了七年的流浪狗连死的念头都有,王晶副所长硬是开车几十里把小狗接来养在看守所,定时安排它和主人见面。女犯人抱着小狗号啕大哭喊着菩萨啊菩萨;警官魏红召为犯人西宝的复婚愿望苦口婆心说服女方,最终约好女方如同意复婚就在西宝释放那天早上六点准时来接。为了这个约定,两个大男人站在寒风中不屈不挠足足等到八点,终于等到了“幸福的黄手帕”;女警管张丽当过刑警最痛恨罪犯张口闭口管罪犯叫人渣,可是她竟能顶着天大压力为在押女犯人追回不该被罚没的钱;犯人陈远在绑赴刑场前紧紧握着警官张辉的手,谢谢你两年来对我像亲人一样的照顾,我
10、欠你的太多没法还,我就到那边求求阎王爷保?v 你;死刑犯中善临终前请求看守所把自己仅有的三百块钱转送给被判无期的犯人张哲,他说张哲的孩子小老婆没工作很6可怜,这点儿钱留给孩子交学费 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深感,我所要写的人,不论是警察还是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人性。在于我怎样认识怎样写。戴所常挂嘴边的话是,“俺家那五百口子谁也不能出事!有病看病,没病过好!都是人!就是到了要走的那天,也不能让他带着怨恨离开这个世界” 。 戴所是丹东市特等劳模。我怎样才能写好他和他的弟兄姐妹们身上闪光的人性?怎样才能写好那些在押人员包括三十多个穿着蓝马甲戴着脚镣等死的犯人?我要努力。像高洪波看了已发表的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后写的诗那样:“老姜入水味益浓,监所潜行看迪兄。一支秃笔蘸心血,死刑犯中觅真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