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聖誕卡上的蓮花 何紫才 踏 入 十 二 月 ， 走 到 街 上 ， 就 看 見 這 兒 是 聖 誕 老 人 ， 那 兒 是 聖 誕 老 人， 差 不 多 每 一 間 商 店 的 窗 櫥 ， 都 畫 著 個 聖 誕 老 人 向 路 人 微 笑 。 我 真 懷 疑 聖誕 老 人 的 職 業 ， 他 大 概 是 個 推 銷 員 ， 要 不 然 ， 為 什 麼 商 店 的 老 板 都 拿 他 來做 招 徠 顧 客 的 標 誌 ？我 也 被 聖 誕 老 人 推 銷 員 引 進 一 家 書 店 裏 去 了 。 我 看 見 架 上 排 著 七 彩 繽紛 的 聖 誕 卡 ， 便 惦 念 起 黃 老 師 來 了
2、 ， 她 是 我 小 六 時 候 的 班 主 任 。 去 年 近 聖誕 節 的 時 候 ， 她 一 再 叮 囑 我 們 ， 不 要 花 錢 送 聖 誕 卡 給 她 。 可 是 ， 她 實 在 是我 們 最 敬 愛 的 老 師 ， 同 學 們 想 了 一 個 辦 法 ， 推 舉 圖 畫 畫 得 好 的 莫 綺 蘭 和 勞作 做 得 好 的 麥 耀 明 ， 由 他 倆 替 全 班 同 學 合 製 一 個 聖 誕 卡 ， 這 個 聖 誕 卡 不 花錢 ， 黃 老 師 總 會 接 受 吧 。 這 個 聖 誕 卡 造 了 三 天 才 造 好 ， 我 們 一 看 ， 都 讚 歎不 絕 。那 是 一 張 見
3、 方 的 白 卡 紙 ， 畫 上 紅 色 的 畫 框 ， 當 中 用 剪 裁 的 綠 色 尼 龍 草貼 成 幾 條 剛 勁 的 青 草 ， 畫 面 簡 單 清 雅 ， 右 上 角 寫 上 兩 行 端 秀 的 毛 筆 字 ， 清雅 的 畫 面 頓 時 飽 含 新 意 了 。 那 兩 行 字 是 這 樣 寫 的 ： 敬 愛 的 黃 老 師 ： 我 們不 會 忘 記 您 的 教 導 ， 要 做 疾 風 中 的 勁 草 。 七 三 年 畢 業 班 學 生 敬 上 。 癸 丑 年仲 冬 。 下 邊 還 畫 了 個 小 小 的 紅 印 章 ， 寫 著 謝 師 兩 個 古 字 。 我 們 知 道莫 綺 蘭
4、是 學 國 畫 的 ， 所 以 這 張 聖 誕 卡 有 點 國 畫 的 味 兒 呢 ！ 黃 老 師 收 到 我 們的 聖 誕 卡 ， 嚴 肅 的 臉 也 喜 上 眉 梢 了 。 第 二 天 她 的 課 ， 她 用 顏 色 粉 筆 在 黑 板上 畫 了 一 個 方 框 ， 然 後 寫 上 蒼 勁 的 字 ： 努 力 學 習 ， 健 康 成 長 ； 四 面 污 泥， 朵 朵 紅 蓮 。 祝 你 們 聖 誕 快 樂 ， 新 年 進 步 。 黃 潔 茹 ， 一 九 七 三 年 末 。 黃老 師 寫 好 之 後 ， 微 笑 對 我 們 說 ： 古 人 畫 餅 充 飢 ， 我 現 在 是 畫 個 聖 誕
5、卡 做賀 禮 。 謝 謝 你 們 送 給 我 的 聖 誕 卡 ， 這 是 我 回 贈 給 你 們 的 ， 只 希 望 你 們 把 卡上 的 字 銘 記 在 心 中 ， 這 就 等 於 收 了 我 的 聖 誕 卡 了 。 黑 板 上 的 聖 誕 卡 保 留了 一 堂 ， 就 擦 掉 了 。 現 在 事 隔 一 年 ， 這 張 畫 在 黑 板 上 的 聖 誕 卡 ， 還 歷 歷 如在 眼 前 ， 我 是 收 了 黃 老 師 的 聖 誕 卡 了 ， 它 印 在 我 的 心 板 裡 。今 年 暑 假 ， 我 順 利 升 上 中 學 。 到 現 在 ， 離 開 黃 老 師 快 半 年 了 。 這 半 年
6、的 中 學 生 活 ， 更 使 我 懷 念 黃 老 師 了 ， 黃 老 師 對 我 們 的 細 心 、 親 切 ， 跟 中 學老 師 的 冷 漠 、 放 任 洽 成 對 比 。 我 面 對 一 排 排 的 聖 誕 卡 ， 心 裡 想 著 過 去 的事 ， 直 到 那 店 員 問 我 ： 要 買 什 麼 卡 ？ 我 才 醒 覺 自 己 呆 立 太 久 了 ， 忙 腆 地 說 ： 我 我 在 找 找 看 。 就 在 架 的 上 角 ， 我 看 見 一 張 白 色 竹 紋 的 卡 ， 上 邊 印 著 紅 色 閃 亮 的 聖 誕花 。 黃 老 師 寫 的 字 又 彷 彿 在 眼 前 了 ： 四 面 污
7、 泥 ， 朵 朵 紅 蓮 。 我 對 站 在身 旁 的 店 員 問 ： 請 問 ， 有 沒 有 不 是 畫 聖 誕 花 ， 而 是 畫 蓮 花 的 ？ 話 說 出了 口 ， 才 覺 得 自 己 問 得 傻 氣 ， 那 店 員 聽 了 也 一 怔 ， 搔 搔 頭 答 道 ： 聖 誕 節大 概 不 開 蓮 花 吧 我 不 等 他 答 完 ， 就 忙 拿 起 那 張 聖 誕 卡 ， 付 錢 給 他 了。我 把 聖 誕 卡 寄 出 了 ， 是 寄 到 黃 老 師 家 裡 去 的 。 臨 別 時 我 曾 抄 下 她 的 住址 ， 最 近 也 想 過 要 去 探 訪 她 ， 但 又 怕 她 問 起 自 己
8、 的 中 學 生 活 ， 叫 自 己 慚 愧， 也 就 一 直 沒 有 成 行 。 現 在 ， 就 以 這 一 張 賀 卡 ， 代 我 去 問 候 她 吧 。聖 誕 卡 寄 去 之 後 ， 我 就 想 起 還 要 找 三 兩 張 寄 給 小 學 時 幾 個 要 好 的 同 學， 便 又 折 回 那 書 店 去 。 那 店 員 居 然 還 認 得 我 ， 微 笑 說 道 ： 還 要 找 一 張 畫蓮 花 的 聖 誕 卡 嗎 ？ 大 概 要 請 耶 穌 改 在 夏 天 出 世 才 有 了 。 我 瞪 他 一 眼 ， 不理 他 ， 逕 自 擠 到 放 卡 的 架 前 。 這 時 候 ， 我 又 看
9、見 我 送 給 黃 老 師 那 一 款 聖 誕卡 ， 白 色 竹 紋 ， 壓 著 紅 色 閃 亮 的 聖 誕 花 ， 還 有 花 上 邊 還 有 兩 個 字 ： FOR MOTHER 。 我 的 天 ， 怎 麼 我 剛 才 沒 有 看 見 這 兩 個 字 ？ 這 是 寫 明 送 給 媽 媽的 聖 誕 卡 呀 ！ 我 鬧 的 是 多 大 的 笑 話 啊 ！我 立 即 跑 出 書 店 ， 一 溜 煙 向 郵 局 跑 去 ， 郵 局 裏 的 郵 箱 像 個 鐵 將 軍 ， 板著 鐵 青 的 臉 ， 我 怎 能 把 錯 寄 的 卡 取 回 來 呢 ？ 我 呆 呆 地 立 著 ， 想 想 只 有 一 個
10、辦 法 ， 到 黃 老 師 家 裏 去 ， 向 她 道 歉 ， 說 自 己 寄 錯 了 聖 誕 卡 ， 最 好 趁 她 未 拆封 的 時 候 ， 把 卡 換 了 。第 二 天 放 學 後 ， 我 再 買 一 個 聖 誕 卡 ， 這 一 回 小 心 細 看 卡 裡 印 的 每 一 個字 ， 放 心 了 ， 不 錯 了 ， 才 拿 著 這 聖 誕 卡 去 找 黃 老 師 。她 家 住 在 對 海 ， 擠 上 隧 道 巴 士 ， 下 車 後 還 問 了 兩 個 路 人 。 才 找 到 那 幢大 廈 ， 乘 電 梯 上 八 樓 ， 找 到 B座 了 ， 在 門 前 我 盤 想 著 該 說 些 什 麼
11、話 ， 這 樣 像作 文 章 起 草 稿 似 的 ， 想 好 了 一 堆 話 藏 在 肚 子 裏 ， 然 後 按 響 門 鈴 。 門 開 的 是一 個 福 建 口 音 很 濃 的 老 婦 人 ， 問 她 黃 潔 茹 先 生 在 不 在 家 ， 她 側 著 耳 朵 聽 我說 了 三 遍 ， 然 後 搖 頭 說 ： 磨 、 磨 、 磨 。 我 知 道 黃 老 師 不 是 福 建 籍 人 ，我 大 約 找 錯 門 了 。 可 是 ， 門 關 上 之 後 ， 我 再 拿 起 我 抄 下 的 地 址 ， 跟 門 上 的門 牌 號 數 對 一 下 ， 也 實 在 沒 有 錯 。 我 想 ， 事 隔 半 年
12、 ， 也 許 搬 家 了 吧 ， 也 就無 可 奈 何 地 回 家 去 。 心 裏 倒 有 點 慶 幸 ， 因 為 這 個 鬧 笑 話 的 聖 誕 卡 自 然 不 會寄 到 她 手 中 了 。過 了 一 個 星 期 ， 我 在 別 人 寄 給 我 的 一 堆 聖 誕 卡 裡 ， 發 現 有 一 個 信 封 上的 字 寫 得 蒼 勁 老 練 ， 我 心 裏 暗 暗 奇 怪 ， 急 忙 拆 開 信 封 ， 喲 ， 是 一 張 國 畫 式的 賀 卡 ， 畫 的 是 一 片 墨 染 的 荷 葉 ， 在 濃 墨 中 赫 然 是 兩 朵 紅 蓮 我 真 有 一 種 衝 動 ， 要 拿 這 張 聖 誕 卡
13、去 給 那 書 店 的 店 員 看 看 ， 叫 他 知 道 他 的孤 陋 寡 聞 ， 看 看 一 張 畫 蓮 花 的 聖 誕 卡 ！ 我 翻 開 卡 的 裏 邊 看 看 ， 在 我 意 料 之中 ， 是 黃 潔 茹 老 師 寄 來 的 ， 她 只 是 題 了 名 字 和 日 期 ， 其 他 似 乎 盡 在 不 言 中， 那 卡 上 的 圖 畫 還 在 重 覆 她 的 叮 嚀 啊 。 我 實 在 憂 心 忡 忡 ， 她 一 定 接 到 我 那鬧 笑 話 的 賀 卡 了 。 我 連 忙 再 找 那 信 封 看 看 ， 在 左 下 角 寫 有 郵 寄 人 的 地 址 ，我 細 心 對 閱 以 前 抄
14、 下 的 地 址 ， 原 來 又 是 我 的 粗 心 大 意 ， 她 住 的 是 E座 ， 我 抄的 是 B座 ， 這 樣 ， 我 知 道 鬧 笑 話 的 賀 卡 ， 一 定 由 B座 的 鄰 人 交 到 她 手 裏 了 。我 又 擠 上 隧 道 巴 士 去 ， 我 一 定 要 找 黃 老 師 ， 要 不 然 我 放 不 下 我 的 憂 心。又 來 到 那 一 幢 大 廈 了 ， 在 八 樓 E座 前 我 停 下 來 ， 又 等 了 好 一 會 ， 正 在搜 索 要 說 的 話 ， 忽 然 門 開 了 ， 開 門 的 是 個 和 我 年 紀 相 若 的 女 孩 子 ， 她 大 約意 料 不 及
15、 ， 嚇 了 一 驚 。 我 連 忙 說 ： 我 是 來 找 黃 潔 茹 先 生 的 。 那 女 孩 子才 定 一 下 神 ， 向 我 打 量 一 下 ， 然 後 回 頭 說 ： 媽 ！ 有 人 找 你 。 黃 老 師 來了 ， 她 還 是 半 年 前 那 樣 子 ， 嚴 肅 裏 有 一 份 慈 祥 ， 看 見 了 我 ， 就 笑 容 可 掬 的輕 叫 一 聲 ： 玉 珍 ， 是 你 ， 來 來 來 ， 進 來 進 來 。 裏 邊 是 陳 設 樸 素 的 小 客 廳 ， 最 使 我 注 意 的 是 一 個 大 書 櫥 ， 我 剛 坐 下 ，黃 老 師 的 女 兒 已 經 給 我 端 來 了 一
16、 杯 茶 ， 我 喝 一 口 ， 就 不 知 該 說 甚 麼 了 。 黃老 師 給 我 介 紹 她 的 女 兒 ， 說 ： 這 是 我 的 女 兒 ， 名 叫 司 徒 蓮 。 我 一 聽 ，就 說 ： 司 徒 蓮 ， 紅 蓮 的 蓮 ？ 她 的 女 兒 就 熱 情 的 點 點 頭 ， 說 ： 嗯 ， 你好 ！ 接 著 伸 出 手 來 ， 我 忙 伸 手 跟 她 相 握 ， 然 後 才 想 起 也 該 自 我 介 紹 ， 說： 我 叫 李 玉 珍 。 她 一 聽 ， 笑 說 ： 啊 ！ 是 你 ， 李 玉 珍 ， 謝 謝 你 替 我 送一 個 聖 誕 卡 給 媽 媽 。 我 聽 了 不 禁 紅
17、了 臉 ， 黃 老 師 立 即 輕 責 她 說 ： 蓮 ，你 怎 麼 剛 認 識 人 家 ， 就 取 笑 人 啦 ？ 她 吐 吐 舌 頭 ， 站 到 一 旁 了 。 我 說 ： 是 的 ， 黃 老 師 ， 我 真 粗 心 大 意 ， 沒 有 看 清 楚 聖 誕 卡 上 的 字 ， 就 寄 給 你 了 ，請 你 原 諒 我 。 黃 老 師 慈 祥 地 走 近 來 ， 拉 拉 我 的 手 ， 說 ： 玉 珍 ， 記 得 我 教 過 你 三 年了 ， 你 四 年 班 和 五 年 班 的 時 候 ， 我 教 你 國 語 、 常 識 ， 到 六 年 班 還 做 你 的 班主 任 。 幾 年 來 ， 我
18、都 把 你 們 一 個 個 當 做 自 己 的 兒 女 了 。 說 實 話 ， 我 收 到 你那 印 著 給 媽 媽 的 聖 誕 卡 ， 心 裏 是 甜 滋 滋 的 。 黃 老 師 說 得 慢 慢 的 ， 滿 有 感情 的 ， 每 句 話 都 直 溫 暖 我 的 心 房 ， 我 凝 望 著 她 ， 真 想 撲 進 她 的 懷 裏 ， 親 切地 喊 一 聲 媽 媽 。黃 老 師 問 我 這 半 年 的 生 活 ， 我 能 對 她 說 甚 麼 ？ 說 同 學 都 是 一 個 小 圈 又一 個 小 圈 的 ， 我 孤 單 地 在 小 圈 子 以 外 嗎 ？ 說 老 師 都 真 的 是 教 員 ， 教
19、 完 就 完 了 等 等 叫 人 洩 氣 的 話 嗎 ？ 我 垂 下 頭 ， 不 會 回 答 。 黃 老 師 似 乎 已經 聽 到 我 心 裏 的 話 ， 她 撫 撫 我 的 頭 ， 說 ： 玉 珍 ， 我 了 解 你 的 個 性 。 你 要學 會 主 動 地 交 朋 友 ， 關 心 你 周 圍 的 人 。 有 位 詩 人 說 過 ： 以 火 點 燃 火 ， 以心 發 現 心 你 是 個 中 學 生 了 ， 不 能 再 像 小 學 那 樣 ， 要 人 婆 婆 媽 媽 地 照 顧 你了 。 你 要 學 會 照 顧 別 人 ， 關 心 別 人 ， 那 時 候 ， 你 便 不 會 孤 獨 了 。 啊
20、 ！ 我 抬 頭 看 見 閃 爍 著 智 慧 光 彩 的 雙 眼 ， 又 有 一 股 衝 動 ， 要 喊 一 聲 媽 媽 。 我 的 親 媽 媽 也 沒 有 這 般 了 解 我 啊 ！我 們 談 話 的 時 候 ， 黃 老 師 的 女 兒 原 來 忙 著 煎 熱 一 些 糕 點 。 這 時 候 ， 她端 出 熱 騰 騰 的 糕 ， 熱 情 地 遞 上 筷 子 ， 她 倆 都 陪 著 我 一 起 吃 。 一 邊 吃 ， 她 的女 兒 一 邊 逗 我 說 話 ， 談 話 間 ， 我 知 道 這 位 司 徒 蓮 是 個 中 二 的 學 生 了 。 吃 過點 心 ， 司 徒 蓮 又 熱 情 地 拉 著 我 的 手 ， 帶 我 到 書 櫥 前 邊 ， 說 ： 你 愛 看 書 嗎？ 我 有 很 多 故 事 書 ， 可 以 借 給 你 。 我 卻 想 起 黃 老 師 的 話 ： 以 火 點 燃 火， 以 心 發 現 心 。 眼 前 這 一 朵 黃 老 師 悉 心 培 養 的 紅 蓮 ， 正 發 揮 著 黃 老 師 循循 教 導 我 們 的 哲 理 。我 借 了 兩 本 書 ， 便 告 別 了 ， 黃 老 師 和 司 徒 蓮 一 直 送 我 到 電 梯 門 口 。 電梯 門 關 上 了 ， 我 才 發 覺 眼 眶 發 熱 ， 淚 盈 於 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