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前的“新闻秀”申报的“秀新闻”与“新闻秀” 申报是中国历史上一份很有影响的报纸。这份报纸由英国商人美查 1872 年在上海创办。那时,外国人在中国办报成风,但外国商人在内地城市办商业报纸,美查还是较早的。美查并不是亲自操办具体报务,这是申报与当时其他外国人办报的一个重要不同特点。美查雇佣了一批中国的秀才,由他们担任主编、编辑。于是,这样一份外国人出钱、中国人操办的报纸就在一百多年前的上海滩亮相了。 独特的背景,造就了申报早期新闻报道的独特景观:一方面,它在创办伊始就输入新的新闻理念,指出“新闻则书今日之事” ,并积极地扩充记者(当时叫访员)队伍,号称要“将中国境内各紧要消息具录无遗” 。于
2、是,在早期的申报上,既有自己访员采写的本地“会审公案”新闻、地方新闻,又有录自外报与香港报纸的国内外要闻,也有选自清末京报的官方政治新闻。但另一方面,它又强调新闻应该“如古之夷坚志 、 太平广记所载者,篝灯读之,举为谈助” 。如是,在申报的新闻中,就大量出现一些文学性的描述以及一些没来由的新闻。这与现在流行的用轻松的方式解读新闻或以新闻为由头说段子的新闻秀有相似之处。这里姑且借用之,也称之为“新闻秀” 。 申报上的新闻秀,实际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新闻进行文学2性演义,我们可以称之为“秀新闻” 。试举一例说明之。 1872 年 4 月 30 日申报创刊号第二版刊登一则驰马角胜 ,对外国人于 2
3、2 日至 24 日间举行的赛马情况进行报道。在向读者介绍了赛马的规则、西方人赌马的风俗之后,作者对观看赛马的场面进行了描写:西人咸往观焉,为之罢市数日。至于游人来往、士女如云,则大有溱洧间风景。或篮舆?S 轿,得得远来;或油壁小车,辚辚乍过;或徙倚于楼上,或隐约于帘中,莫不注目凝视,观兹奇景。而蹀躞街头者,上自士夫下及负贩。男女杂沓、踵接肩摩,更不知其凡几也。 利用文学中的骈体形式,对场景进行华丽的铺陈。基本上是以文人的想象代替对新闻场景的实地观察,把这则新闻着实“秀”了一把。但新闻却对赛事的过程、结果不闻不问。显然,作者的注意力不在赛事本身,而在赛事所折射出的异域风情。 这种对新闻进行文学性
4、的加工、包装,在早期的申报中很常见。申报初创后一度还使用过文学化的新闻标题。在处理外地新闻时,除了重要的新闻单列标题外,对于次要的新闻则把数条凑在一起,冠以非常诗意的题目。如果是北京的,就加上“上林春色” 、 “禁苑秋声” ;南京的则是“秦淮清唱” 、 “白门柳色” ;芜湖的有“鸠水文嶙” ;安庆的则冠以“皖公山色”等等。至于新闻的内容是什么,那要看了以后才知道。另一种在早期申报中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大量刊登那些笔记小说式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介于社会新闻与笔记小说之间,有的就纯粹3是“不知其真伪亦不知为何时事”的笔记小说。这种鱼目混珠的假新闻,是对新闻本身的变形,是一种借助新闻由头进行主观演义的
5、“秀” 。转录一则: 友人某言同善堂有外科医黄菊泉精于治疮疖。一日有一乘舆而来者踵门求医。黄视之,创痕遍体,每一疮孔内有一鸟头,约百余处。呼号宛转、痛痒异常。常须用刀剐刮,血流遍体,方觉适意。黄问其何业,答云向以打鸟为生,今已起家,久不作此生涯矣。黄曰:“子乃杀业过重,故得此奇疾。惟有力行放生,以赎前愆,或可苟延。医能治病,不能治冤孽。此症虽卢扁复生,亦无术以疗之也。 ”遂辞之去。后不知其愈否。想冤孽相缠,必不能望愈矣。 这种不知真假、但凭客言的志怪故事,在当时的申报上比比皆是。查阅创刊后第一个月的申报 ,这种新闻几乎每日可见,如寺僧淫报 、 盗因色败 、 雷击不孝 、 海中浮木 、 一睡七十
6、年 、 鸡异等等,常常是一日几则。甚至将“格列佛游记”似的小人国故事,作为“海上述奇”在新闻栏里连载。 作“秀”的背后是什么 认真分析一下,我们可以看到,一百多年前申报如此大肆作“秀” ,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首先, 申报的性质是求赢利的,美查曾公开表示该报是为谋利而开办的。因此,它必须面向市场、面向大众。而当时上海开埠通商已4近 30 年,是一个政治色彩不浓、商业气息较重的城市,都市文化正在发展之中。 申报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城市中的市民与士绅阶层。所以,除了报道“国家之政治,风俗之变迁,中外交涉之要务,商贾贸易之利弊”以外, 申报还要报道“一切可惊可愕可喜之事” ,以“新人听闻” 。因此
7、奇闻异事必然在其报道范围之内。不但报道, 申报还时常在报道之后加以点评,可谓津津乐道。 申报的这种情形还是主持人和编者主观认识的反映。美查是个英国人,他来中国的时候,他的国家报业已经进入大众化时期。对于报纸,他是有认识的。 申报创刊不久就刊出邸报别于新报论 、 论各国新报等文章,阐述报纸的作用、古代报纸(邸报)与近代报纸(新报)的区别。文章认为中国邸报“但谈朝廷之政事,不录闾里之琐屑” , “以见国家之意”而“民之意不达于上” , “阅之者学士大夫居多,而农工商贾不预焉” ;同时一再强调新报“上自朝廷,下及闾里,一行一言,一器一物,无论美恶精粗,备书于纸” ,而且新报读者众多,遍及农工商贾各界
8、。这些观点,确实反映了部分西方大众化报业时期的新闻理念。但同时,美查又是个商人,在上海办报是看中了上海的报业市场可以赚钱。所以,他虽然宣传西方报纸“上则国家政事之是非,皆准许其论述” ,但他决不愿在他自己的报纸上得罪当道,甚至公开在报纸上表白说“吾愿世之为新闻纸者,慎勿品评时事、臧否人物,以撄当世之怒,以取禁止之羞” 。这种情形下, 申报的新闻向迎合市民口味的奇闻异事发展似乎是一种必然。而申报当时的一批编辑者,都是一些爱好文学、能诗善文而不懂新闻的秀才, “新闻秀”也是他们的欣赏水平和5欣赏趣味在新闻报道中的反映。 最后,还有客观条件的限制。早期报纸条件简陋, 申报初创时期没有专门采访新闻的记
9、者,只有主编,后来逐渐发展访员。而且访员的社会地位也不高,社会不认可,认为他们是“搬弄是非”的。采访也不自由,当时清政府采取的是新闻封锁政策,中国的各级政府机关一律不接受报馆采访。采访公堂审案,访员只能列席旁听、记录,不能对官员进行采访。此外还有通讯技术不发达,信息传递很困难。凡此种种,客观上也造成了早期申报新闻的走向。 申报新闻“秀”的消退 可见,无论是“秀新闻”还是“新闻秀” , 申报早期的新闻报道中出现的这种现象都是一种西方大众化报业理念和中国社会文化、社会环境初始结合时期的产物。 申报 “新闻秀”意义在于,它首先昭示了近代传媒传入中国后媒体功能发生的变化:即媒体不仅仅如中国古代邸报、京
10、报那样是官员士大夫了解政治信息的工具,也不仅仅如传教士办的报刊那样是某种思想的宣传品。除了传递信息、进行宣传之外,媒体还有娱乐功能。所谓的“新闻秀” ,就是提高新闻的娱乐性,让读者在得到信息的同时,也得到乐趣。 同时, 申报的“新闻秀”还明显带上了西方大众化报纸的色彩。从美查一再强调的邸报与新报的区别中,我们看到,他所要求的新闻,6不仅是上层的、政治的,还是下层的、市井的。新闻从此也属于了普通人,这使申报早期的“新闻秀”带上了不同凡响的意义。 然而, “新闻秀”毕竟不是新闻。 申报的作“秀”多少都有早期中国文人对于新闻的无知与英国商人的无奈,或者说是西方大众化报业理念和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的一种最
11、浅层的结合。而报业的通俗化、大众化,有着更深的内涵,绝不是靠“新闻秀”就能办到的。 申报上的“新闻秀”正是随着报纸的成熟、环境的改变而逐渐消退。到 19 世纪 80年代, 申报上仅偶尔能看到“溺鬼讨替” 、 “老树述异”之类的新闻了。彼时,中国报业正向着近代第一个国人办报高峰攀登。到 90 年代, 申报上的这种现象基本绝迹。当申报从上海走向全国的时候, “新闻秀”已经成为历史。19 世纪 30 年代, 申报继任老板史量才先以企业化手段经营该报,继而发展进步文化事业并向激进政治方向靠拢,更使申报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报。这些,都不是“秀”出来的。 另一方面,近现代中国的国情也没有为这种“新闻秀”提
12、供更适宜的生存环境。首先中国传统文化对此的认可程度就非常有限。中国正统文化中一向就排斥“乱力怪神”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观察那些成名报刊,我们可以看到,成就一份报刊的因素中,娱乐占有的分量微乎其微。真正使报纸成名的,还是报纸的新闻与思想。 而近现代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也没有为此提供更大规模的市场。1941 年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曾说:“中国报有一点与各国不同,就是各国的报是作为一种大的实业经营,而中国报原则是文人论政的机关,而不是实业机关。这一点可以说中国落后,但也可以说是特长。民国以7来中国报也有商业化的趋向,但程度还很浅。以本报为例,假若本报尚有渺小的价值,就在于按照商业经营,而仍能保持文人论
13、政的本来面目。”他的话,是对大公报成功的总结,也可以看成是这一现象的注脚。 此外,中国近现代民族危机日重,客观上也使中国报纸更多关注国家民生而少娱乐。所以,在中国新闻史上,有著名的政论报刊、政党报刊、同人报刊、商业性综合大报,但还没有一份靠娱乐而成就“英名”的报刊。这就是近现代中国的国情。 申报早期的“新闻秀”与现在的“新闻秀”现象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申报的变化或许能带给我们一些启示,提供一个看待今天“新闻秀”的另类视角。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注释: 搜访新闻告白 , 申报1875 年 7 月 9 日 驳香港西报论申报 , 申报1874 年 2 月 25 日 一睡七十年 , 申
14、报同治壬申(1872 年)四月二十二日 杀生孽报二事 , 申报同治壬申四月二十八日 谈瀛小录 , 申报同治壬申年四月十五日第 18 号,后于 19号、21 号连载 论本馆作报本意 , 申报1875 年 10 月 11 日 8本馆告白 , 申报1872 年 4 月 30 日 分别见于申报1872 年 6 月 8 日、 申报1873 年 7 月 20 日 申报总录后 , 申报1875 年 2 月 4 日 论各国新报 , 申报1873 年 7 月 20 日 姚云鹤:上海闲话 ,转引自清末四十年申报史料第 14 页,新华出版社 1988 年版 张季鸾:本社同人的声明 , 大公报1941 年 5 月 1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