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龟兹石窟的裸女当女人的裸体被画家们画得一无可画之后，也就是说，已不再是美术史上的一个题目，这时，我看到了龟兹石窟壁画上的裸女。 古龟兹国好佛，有西域佛国之称。 晋书.西域传中说其都城：“龟兹国有城廓，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 ” 受佛教影响，新疆的石窟开凿于公元三世纪左右。石窟壁画上的内容是讲佛生前之事，说的是释迦牟尼佛在前世纪万年中，在成佛之前生死轮回界的难行苦节，无数次牺牲为善的故事。像“舍身饲虎” “割肉喂鹰” ，等依据佛经因缘说教故事绘的因缘故事画，以它的宁静、泰然，在龟兹石窟一个个菱形格中层叠向上，直指苍穹，俯视着人世间的世俗风云 但，最早对龟兹石窟的壁画发生兴趣，并不是因为它
2、太有名了，而是“画中人” 。我说的是“裸女” 。 也许，肃穆的佛国过于清静，我更喜欢看龟兹壁画中裸舞的伎乐天人，她们出胯、扭腰，身敷着彩妆和披纱在洞窟里飞来飞去，给静穆的佛国带来些许活泼的人间气息。因了她们，那些由于雨漏和风蚀日照变得陈旧而色彩斑驳的壁画开始活跃起来。 推崇裸体美，是希腊文化的一个因素。希腊人认为，裸体可以把人的有机体的美感充分表现出来，而完美的心灵只能寄寓在强健的体魄中。南亚的印度地处热带，人们有着半裸露的习俗，反映古代印度绘画或雕2刻中的神，如树神、夜叉等也都是半裸露的形象。接受了印度、希腊文化影响的龟兹国，其壁画题材中采用了许多裸体或半裸体的艺术形象，无一例外有着这类艺术
3、的渊源。 不过，龟兹崇尚裸女形象也是有社会原因的。 晋书和魏书中都曾记载龟兹“俗性多淫，置女市”的史实。当时的大德高僧又有聚妻纳伎的时尚。由于有这样的社会环境和时代风尚，龟兹壁画中大绘裸体或半裸体的画是很自然的事。 说起来，我并不觉得这些龟兹壁画中的裸女特别美，但也绝对不丑。她们是一群个体，而非单个。 多少年来，当女性的身体被描绘得更加粗俗、猥亵和放肆时，这些永远有着年轻的肌肤和腰身的裸体的伎乐天人，有的手持乐器演奏、有的手捧花冠翩翩起舞、有的手持供品飘荡在极乐世界的天空中，在佛教的世界中表示对佛的礼赞。她们的眼睛无一例外柔和着梦一样的温柔。精神的虚无和肉体的实在，和谐地统一在她们身上。线的平
4、和节奏，宽大均匀的色块，使观者体会到一种澄澈的宗教感。 这些面庞圆润、体态平滑饱满的裸体舞伎形象给观者一种切肤的丰满和温暖之感，使人要在心灵上无限地趋近她们，扎实地钉在热闹纷芸的背景之间，而并不使人畏惧。那胸前两个夸张的球状物似乎与画匠们的兴趣相仿。在这一点上，他们都似乎变得坦率起来。 她们是温柔的，而不是滥情的；是纯洁的，而不是浪漫的。舞者多3为肤色各异的一男一女，有的手臂搭在裸女肩上，有的搂着裸女的脖子，有的甚至用手抚摸裸女的乳房，行为相当放纵。 但她们的表情无一不是细腻温柔，既是情感上的，也是色彩上的，不是来自外界的关怀，而是女性自身的本能。她们自在，高兴如此，多少有些目中无人似的，看不
5、出幸福，快乐与她们总隔着一层。烦恼也未必可知。谁知道呢。 在许多的菱形格画中，她们的身体就这样被另一双异性的大手抚摸着。这抚摸也并非廉价之物，他的手放在她温暖的乳房上，与这丰满而有弹性质感的女人互为依托。 但这些身体赤裸的伎乐天人，皆弹奏着弓形箜篌，目光流转与之侧身耳语。她们在说什么，这几千年来的窃窃私语我听不见。 这斑驳的壁画中的女人粗壮而沉重，结合了最极致、最世俗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她们似乎回避着与我们的接触，或闭眼睛、仿佛已经睡去；或目光空洞茫然，心不在焉，但是往往摆出最勾人魂魄的姿式身体呈 S 形，臀部迷人地翘起。 换句话说，这也是充满了画匠们自己的梦境而已。几千年了，她们置身
6、于金碧辉煌的菱形图案中，被不可思议地装饰着，她们本身也就成了不可思议的装饰物，与观者遥遥相望。仿佛被深深禁锢着，仿佛那些缨络、那些飘饰都不能使她们轻盈。 当一道道光线遮遮掩掩而又抚爱地为她们的轮廓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色之衣，一种诱人的裸体的风暴在普遍丧失。丧失了破坏性。 那种和平安详的秩序像一种宗教，正高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秩序。而4这秩序是如此的不可企及，从而有着绝望的美感。 看过了一遍后，感觉龟兹裸画都是这个样子，脸上有一种耽于享乐的气息，这多少是她们的期许。即将面临的险境似乎于她们无涉。所以，她们在这里孤独了无常岁月，从一个梦正走进另一个梦，但至今未走出菱形格的画框之外。 我最喜欢的龟兹裸女壁画
7、只有一幅吉祥慧女裸体像。这幅壁画出自龟兹克孜尔 84 窟，现藏德国柏林，这有着丰腴健硕双乳的裸女呈睡卧姿态，闭目锁眉。她健康、肉体的质感无可挑剔，脸上有一种倦怠和慵懒的神情，但细细一看，却是一种深藏的忧郁那是一种和她所置身的环境。龟兹佛国的树、花果、空茫的山谷、天空一样有着广大深厚而宁静的忧郁。那行于龟兹山川和端坐云端的、听法和辩经的、驮物和表演的祈念声、行云流水声、锣声、号声、舞步声、辩经声一代一代风云流转，生命失落早已转世轮回他乡，好像绚丽的烟花过后，给天空一个空茫无尽的眼神。 现在，从洞窟外的光线射进来一缕反光。我太迷恋这种光了。时间、光、阴影在这刺目的光线中，我说：“一个在阳光下的影子里面的谜要比过去、现在和未来一切宗教的谜更多。 ” 恍惚中，我看见了龟兹石窟中走下来的吉祥慧女。她不再是裸体的。阳光给她穿上了衣服。 她是佛。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