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鮕呆生涯鮕呆是一種令人喜歡的魚，如果你能知道牠是甚麼樣子的話。我從小就與詁蛛結下不解之緣，所以我覺得童年那一段鄉居的生活，愈發顯得逸趣盎然了，牠給我留下了一片黃金般燦爛的幼年回憶。並且，不單是我，大多數生長在大多數。生長在大嵙崁東南邊山麓的小孩們，誰不在長大遠離家鄉後，還深刻而綣戀的憶起，童年時在鄉村生活中，最有趣的鮕呆生涯？鮕呆這種魚喜歡生活在稻田裡、池塘裡，或大水溝中。頭硬如石嘴巴寬闊，圓而修長的身材有花斑，一扇透明的大尾巴，預端還生了個鮮明的印圈。牠的性格勇敢、活潑，特別愛吃跳動的東西。有時，我漫步在屋後的田野裡，想享受一下鄉村特有的寧靜，以消除滿腹的悶氣時，突然，一陣嘩啦嘩啦的濺水聲，
2、從稻田的那一頭水溝急速的傳過來，好像黃澄澄的稻穗隨風起伏，形成一波一波的稻浪杉一樣，不久到我眼前前。我仔細一看，既不是鴨群，也不是田鼠，而是鮕呆和水蛇互相糾纏、追逐、激戰。這時牠的攻擊精神真令人激賞，我看牠閃擊靈活，或跳躍，或衝擊，彷彿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壯士，技藝純熟而精良，一塊稻田追過一塊稻田，從泥濘中戰到田瓏上，直到兩敗俱傷始罷。不過這種魚還有個怪脾氣，牠雖然把那些倒霉的小泥鰍、小青蛙、小肚娘，甚至小鮕呆都吞噬果腹，可是牠往往和頭上長著一對利刺的土薩魚結鄰同居，共處洞中，不但毫無爭端，還其樂融融，儼然以護民官自居，抗拒狡詐的水蛇侵襲。幾天溫潤的春雨茫茫飄落著、飄落著帶給新綠的秧稻一陣溶溶春水
3、後，耀眼的陽光又在天邊乍現了。雖然天空還是白雲籠蓋，但藍天中仍然流照著歡燦的明光，幻出更為綺麗幽然的雲影，這無疑的是一個可愛的天氣最適合釣鮕呆的天氣。我禁不住的偷溜出去，找阿洋他們，結伴到屋後的稻田水溝裡，歡欣雀躍的展開我們的鮕呆生涯 。我們的行當很簡單很輕便，戴頂斗笠遮蔽太陽光；一根短短的釣竿，纏上細麻線的釣竿，纏上細麻線，綁個大鉛錘、大彎鉤；到菜園裡挖些蚯蚓，用樹葉包好捏在手心；至於釣上來的鮕呆呢？撕片長茅的莖葉穿過魚鰓，一條一條的貫串起來，既方便又省事。這樣，我們就開始一天的行程。我們不喜歡到大池塘去。像大人那樣枯坐整天動也不動，這種樂趣我們是既不需要，也不耐煩。釣魚原是一種戶外生活的藝
4、術，最高境界在於活潑、自然，能深深沈醉在姿態優美的揮竿勤作中，而不是死板板地坐守釣竿，呆呆的凝視流水在勳盪泛漾。釣鮕呆的好處是，一面可以沿途飽覽清麗的田野風光，面還可以充分領略那種靈活的揮竿滋味，和閃電般得魚時的狂喜，無疑的是最對我們少年郎的胃口，令我們躍躍欣喜了。我們經常在晨曦初煥，曉霧未散，慵懶的大地遺沈睡在清新的寧靜裡，就取道屋後的圳路出發。這時除了在圳溝洗滌衣裳的鄰家婦女，晨起在池塘邊飲水的耕牛，和在竹叢裡跳叫的麻雀外，就敷我們一夥兒最早啦。我們往往路遍水源頭稻田的每一絛田埂小徑，凡是藏有鮕呆的可疑石洞都不輕易放過，最起碼也要用腳頓地嚇嚇它。有時，我們迴路到被翠籬竹掩蓋的下厝邊大水溝，
5、那裡陰涼又清靜，因此鮕呆繁殖得特別多，可以心滿意足的釣個痛快；有時則南行到稻田整齊、溝洞很多的內柵路，和滿池水蓮花叢生的新埤塘。這裡水源豐盛，所以鮕呆都是陳年的，特別肥壯，但由於溝洞都被藤蔓草掩，很難垂釣。所有這些地方的哪條水溝，哪塊稻田，哪個石洞，乃至藏有怎樣大小的鮕呆，我們是十分暸解於胸的。在這些熟悉而美麗的地方漫遊，心裡感到很親切、很高興，我們恣意歡暢，為所欲為，可泳釣，可以不釣，沒一絲兒牽掛。當然啦，釣小鮕呆是頂容易不過的，覷著牠在洞口遊戲，馬上落釣.餌纔沾水，牠就飛也似的竄遊過來，啣了就走，我們隨時像擊高爾夫球似的，往上一揮，準定劈哩啪啦的釣到一條。但鮕呆稍微大些就相當機警，如果讓牠
6、聽到腳步聲，或剛在牠出洞時發現上面有人蹤，那牠就說時遲，那時快倏地溜退進洞，祇攪渾一淌泥水，卻不上當吃餌。這時聽任牠在洞裡驕傲的咕嚕、咕魯一作響好了，我們先往別處去，靜默一陣子後，牠又露頭出洞來了。這回，我們注意別發聲響而驚嚇了牠，那麼小心地把釣餌垂落下去，在牠的旁邊滴嘟、滴嘟宛如青蛙在跳躍祇見牠這時偷偷覷準了餌，沉思一會兒猛地張口咬進嘴裡，再靜待一刻兒，好，沒動靜? 好像劫匪得手後，害怕刑警在半路攔截一般，不顧身形暴露的逃竄，一溜煙地捨命啣入洞中。這當兒，我們也應時發難，很快的朝外一個頓扯！這一頓扯的力道，兼具探測是否中鉤，和避免進洞過深，拉出時有困難的作用。要等確定中鉤，然後做半圓弧拋物線
7、使勁的揮上來，那麼我們便釣到一條在陽光中黃鱗耀芒，劇烈蹦跳掙扎的鮕呆了。但先別高興，要是勁道不適合，很可能魚要被揮到半空中，而掉落在稻田中央的泥濘裡，只剩一場空歡喜。鮕呆隔年後，就變成老鮕呆了， ，大概是當祖父了吧!顯得那麼沉穩、神秘、精靈，原來身上黃褐色花斑褪了，換上蒼綠色的斑紋，在叢滿墨綠色苔蘚的洞邊優游從容，宛如是涵養高深，道貌岸然的學者。這時，釣的人就需要豐富的經驗，靈活的動作，和熟練的技巧了。老鮕呆通常喜歡那些較偏僻的，水源豐沛不竭的、石洞深邃彎曲的地方，我們往往看地勢如何，就可以判斷目標的大小，但時間的選擇卻是最重要的，時機不成熟，仍要白費心血徒勞無功，釣不到甚麼，彷彿那兒根本沒有
8、秘藏過鮕呆形蹤似的。最佳的時間是在寧靜的早晨，當太陽已高懸在明潔的天空，而林野仍閃爍著朝露時，或午後，當晴天麗日的高溫稍斂，而涼爽的樹蔭把洞口遮蔽時，或在落日餘暉裡，晚風徐徐，農人已罷耕要荷鋤牽牛回家時。這些時間，都是自然變化，陰陽更替的時分，萬物都受影響，在心靈深處充滿著無形的騷動，或歡欣、或沉鬱、或悲戚，不及平時的靜定，所以是我們垂餌落釣的最好時機。這時候，我們大可輕靈的潛襲到目標附近，偷偷從雜草縫看去，只見牠正意態從容的，或戲水，或攫食，自得其樂。於是藉著風吹草動的自然聲響做掩護，把麻線上綁好的釣餌緩緩垂落恰恰離牠旁邊或洞口不遠不近的地方，剛好能讓牠自然去發現。接著，將釣竿一提一放，使釣
9、餌好像泥鰍在戲水，那麼牠會感興趣很快的游過來， 喀！一聲沉響，宛如我們掩上木盒蓋一樣的輕脆聲猛地牠把餌含在嘴邊，沉穩地撤退到洞裡，彷彿中了鉤一般。咳，別篤定，誰要用力一拉，準發現鉤上空空如也，要氣得直跳腳。因為薑是老的辣牠的經驗太豐富了，不輕率把釣餌吞進腹裡，只是含在唇邊，等我們一拉，牠馬上張口鬆開，脫掉麻煩。我們要打定主意，儘量讓牠往裡拖，但要微微將竿撐住，使牠更緊張、更急迫的向深處逃，這樣一來，牠才會把餌慌忙的吞嚥到肚裡.有相當限度啦，我們才開始繃緊麻線，也沉穩地往外拖。這是最令我們高興的時候了，只聽牠在洞裡翻天覆地的掙扎聲，有如悶雷轟隆、轟隆， ，泥濘水不斷的往外迸濺，隨我們的意志一步一
10、步被拖出來。被提吊到上面的鮕呆最好馬上拿斗笠蓋住，然後雙手趁牠在線上蹦跳時立刻捉緊牠，才不致再被逃落又躍跳到稻田裡，當然啦，到手後又溜掉的機會很多，但很少人會不服氣捲起褲腳去抓回來。經驗告訴我們:，與其在泥濘水渾濁的稻田裡，拆垮人家的石坡，把手伸到黑漆漆的洞內；或抓不到什麼；或錯撈一條咬人的水蛇；或當我們把屁股翹得老高，正低頭摸得起勁，背後突然火辣辣的竹鞭沒頭沒腦抽下來，害得大家要逃無路，搞得一身泥濘，回家又要挨揍.那麼不如等下次重新再來吧！啊，當我們雙手捉緊一條猛力甩擺尾巴， ，鯖上怒張一道劍鰭的大鮕呆時，心中的狂喜興奮，真非筆墨所能形容。也不想再繼續釣下去了，就這樣緊緊捏著，快快樂樂地跑回
11、來。而在半路上，誰看見了，都要睜大了眼睛， 噯!的驚嘆一聲，搖搖頭注視著，那在揚起的灰塵裡越跑越遠的身影。不過，大鮕呆的數目總是有限的。人人釣，天天釣，剩下來的大部份都是，小鮕呆群。不過，也較容易有收穫。大概幾條圳路巡迴下來，大家手裡都有一小串鮕呆。太陽天裡，釣起的鮕呆容易乾死，所以必須沿途不斷的浸浸水，清澈涼爽的溝水裡。這一串串鮕呆活潑潑的跳動著，濺起的水花照耀在燦爛的陽光裡，亮晶晶的像珍珠非常可愛。天氣太熱的時候，我們就把釣具和魚放在池塘邊或水溝裡，一個個光著屁股溜到水裡去摸魚，等大家玩個痛快後，再穿回譁子繼續行程 。有時運道不好，我們的收穫不佳，就把主意打到鄰家的魚池裡，像吳郭魚啦，鯉魚
12、啦.都是貪吃的傢伙，一如餓鬼似的鮕呆，幾乎一垂釣就有魚上鉤。不過，這時候，大家都是懷著七上八下、半喜半憂的心情。因為說不定池塘主人會鬼魅似的拿著竹鞭在身後出現，災禍從天而降，於是大家哇哇哀叫，捨命奪路四散奔逃，鮕呆也罷，釣具也罷，統統不要了。然後，就像戰火餘生的殘兵一般，在附近的樹林裡，一張一張苦笑參半的小臉孔出現了，大家都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指說各人剛才落荒的狼狽樣子，暴風雨過去了，大家又高高興興的另圖良謀，或分道回家。啊，童年的歲月竟是那樣的燦爛，無限的幸福，每一憶起，就令人懷想不已。撥開時間的雲煙，這些往事就化為活生生的事實，清晰新鮮，歷歷在目。我記得怎樣的把大鮕呆養在井裡，每天看牠從容出來，優游的吞食我們投落的飯粒。小淑德則高興的切碎小鮕呆，餵飼那邋遢的小番鴨，年節的豐盛全靠這時的殷勤呢？啊！時光不能倒移啦！何時重溫鮕呆生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