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文人雅士周作人为何成汉奸?或受日本太大影响龚选舞,1923 年生, 1946年进入南京 中央日报担任记者和驻台北特派员。龚选舞亲历了很多历史关键时刻,如胡宗南进攻延安,他是首批亲历的记者。 一九四九国府垮台前夕(龚选舞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记叙了龚选舞眼中,民国政府如何在两年之内急速由盛转衰,被经济拖垮、被共产党打垮的过程。大约是1979 年的一个夏日,在纽约一家侨报里,当我编完了一天的报,正准备出门散步舒展筋骨之际,一位澳洲青年学人突然来访。由于彼此素昧平生,初时我不免有点惊诧,许是他看出我表情有异,巧笑着打开了他一口的京片子:“龚先生,我不远千里而来,主要目的便是和您谈谈周作人先生。据
2、我所知,当年在南京采访过周先生受审经过的只有您和中央社的沈宗琳先生。不久前,我曾在台北见到沈先生,他说您对这段经过知道得更为清楚,因此,我才赶到美国来拜访您老”“为什么你对周先生的事如此专注呢?”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问了一句。“因为我正在研究中国文学,所选的博士论文题目也正好是周作人的散文研究。不幸周先生已经故世一十二年,因此,许多有关他老人家的事迹,我只好分别就教于他一生各阶段中认识他的各位了。”他诚挚地说。文人雅士何以成汉奸听到这位年轻人的解释,一时,我不禁跌进了往日回忆。记得那该是1946 年夏末或是秋初,当时我从牯岭夏都采访归来,报社鉴于我在大学专攻法律,特别指派我负责审理汉奸的新闻采访
3、。当时京沪各报采访组人少事多,未把审奸新闻列为优先采访对象,所以除了周佛海、梅思平、丁默邨等巨奸大恶的审判及处决特别引人注意之外,其余如王荫泰、江亢虎、周作人,甚至有“老牌汉奸”之称的殷汝耕的审理,都草草率率近乎虚应故事。犹忆在后一类的审理中,一切过程总是那样平平板板,死气沉沉。通常,负责控诉的检察官在有气无力地宣示千篇一律的起诉要旨之后,即行离席他去,而在审判长照例讯问被告姓名年籍及犯案情节之际,两位陪审推事也多在公案中翻阅其他案件,只有可怜的书记官坐在一旁,奋笔疾书地记录下全部案情。在这些不太引人注意的审判中,旁听记者席上,也多半只有沈宗琳兄、 朝报的缪隽和我三人。不久,身任中央社编辑部副
4、主任稳握编辑部大权的宗琳兄晚间事忙,白天无法自始至终听审,而缪兄也改而任职法庭,因此记者席上有时便只剩下我孤家一人,这大约就是宗琳老哥认为我对周案“知道得更为清楚”之故吧。人的脑筋就是这样灵敏,想了这许多,其实不过刹那光景。这天,很快地回过头来,我便问那位远道来访的博士候选人究竟想知道一些什么东西?“首先,我想请教你,周先生是否非常优雅、飘逸?”他急切地问。这真是个绝好问题,一个人在读了周作人这位散文大家的永日集 、 秉灯谈 、 苦茶随笔 、 雨天的书和苦竹杂记之余,对这位苦茶斋主抒发性灵、表现闲适的笔锋,必有所感,从而也都认为他是淡泊的隐士。这位因我失去他的名片,再也记不起名姓的澳洲人,自然
5、也是这种想法。可是,我们的周二先生是否真的飘逸、恬淡,却似乎有着问题。我在南京首都法院看见的那位穿着夏布长衫、通身洁白不染的周作人,在剃掉日式胡子、戴上副没边眼镜,确实有几分书卷气,但是和他的老哥鲁迅 一样,那黑黑的两道浓眉以及一副横肉面庞上突起的巨鼻,怎样说也就少却那眉清目秀、体态清瘦的江南特有的书生味!当然,在庭上他轻言细语、举止有度,的确强过了周佛海的轻狂、丁默邨的畏缩,但是真要说他是淡雅飘逸,却只有在他的早期散文或新诗集子之内去找了。不过,无论怎样说,周都算得上是“五四”以来的一位著名文艺理论家和散文大家,可是那位澳洲人却追问了一句:这样的文人雅士,怎会落水去做人所不齿的汉奸?苦茶斋主
6、自伤身世对此一问,当日我实在提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我只约略回答说:第一,周早年留学日本,而且娶了一个日本太太,对日本人和日本风物,不免有着爱好。第二,七七抗战开始,周说他以家累未及自北平南迁,在奉命留守北大校园后,又因备受日方逼迫,且被日方派人打了一枪,乃不免逐步堕落,自伪北大图书馆馆长,终于出任了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的教育总署督办。记得周在被审之际,在庭上自辩,说是原以为卢沟桥事变不过是中日在华北的又一次地方冲突事件,不久即可解决,因此才留在北平没走。接下去,我们又谈到周作人在北平被捕、南京受审,以及在老虎桥监狱作囚的一些细节。周在1939 年元旦被日人遣凶刺杀,子弹被纽扣所挡,伤而未死。不
7、久,先被伪华北临时政府教育部总长汤尔和任为伪北大图书馆馆长,旋改任伪北大文学院院长。1940年汪精卫伪国民政府在南京登场开锣,伪华北临时政府改组缩小为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汤续任该会教育总署督办。同年十一月,汤病死,周即继任督办伪职,后因群奸争权夺利,周连战无力,渐落下风。日方也对其多有不满,于是督办与文学院长兼职一并都被免去,改任个伪“华北政委会咨询会议委员”虚职,虽然只领些车马费,但仍能过着昔日担任实职时的阔绰生活。及抗战胜利,周先以汉奸罪在北平被捕,次年,与王荫泰、汪时璟等一起被押南下,同被羁押在南京老虎桥“良”字号监房(当时监禁群奸监房,分别命名为“温”、 “良”、 “恭”、 “俭”、 “
8、让”,但一般人则戏称之为“忠”字监所),枪决人犯刑场,亦设在狱内东边靠墙草地,执行人犯时,被囚诸人都可清晰听到枪声。周受审较迟,伪宣传部长林柏生1946年 10月在监内刑场处死时,周亲闻枪声,一面寄予同情,一面自伤身世。曾赋题为感逝诗七绝一首哀之。诗云:当世不闻原庾信,今朝又报杀陈琳。后园恸哭悲凉甚,领取偷儿一片心。诗后附以跋云:“林石泉(柏生笔名)同室有外役余九信,闻石泉死耗,在园中大哭。余年十九岁,以窃盗判徒刑三月。十月十四日作。 ”从这首诗的含义,人们很清楚可以看出周作人对失足落水一事,不仅毫无悔意,对国家肃奸正当处置也多有怨怼。周赋此诗前,国府方以汉奸罪先后判处伪中央组织部长梅思平及伪
9、中央宣传部长林柏生死刑,并次第在老虎桥监狱刑场执行。周粗据史籍,妄以颇具文才之梅、林与文学大家之庾、陈相比,究其意似以为庾、陈虽“变节”改事北朝及曹操,但新主仍爱其文才,不惟不加杀戮,且多加宠用,而梅、林则未能有此幸运。实则庾子山原以奉使被留,殊非变节投敌,观其所作哀江南赋 ,一心仍以南朝故国为念。至于陈孔璋虽历事何进、袁绍、曹操,但何、袁、曹等俱属东汉大臣,而孔璋先后仍充汉官,亦不能视为叛国也。乃作人不明此中分际,徒以己身与梅、林俱属一丘之貉故,竟胡乱引经据典,代其呼冤脱罪。究其意,当亦在求为其本人开脱耳!那天,我曾以此意面告那位澳洲青年学人,可是他总是听不进去。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弄不懂此中复杂史实及中国道理,还是因崇拜周作人而有其先入之见。总之在这点上,我们谈得并不投机。周作人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伪职是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说得上一个拿印把子的高级负责伪官。所幸他在抗战胜利之前,早已被人挤下了台,在被逮之日,只不过担任一个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咨询会议的委员闲职,因此法官在审讯之后,网开一面,只判了他十四年徒刑,没有让他追随他的同道梅、林于地下,说来,亦云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