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余光中诗集【碧潭】十六柄桂浆敲碎青琉璃几则罗曼史躲在阳伞下我的,没带来的,我的罗曼史在河的下游如果碧潭再玻璃些就可以照我忧伤的侧影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我的忧伤就灭顶八点半。吊桥还未醒暑假刚开始,夏正年轻大二女生的笑声在水上飞飞来蜻蜓,飞去蜻蜓飞来你。如果你栖在我船尾这小舟该多轻这双浆该忆起谁是西施,谁是范蠡那就划去太湖,划去洞庭听唐朝的猿啼划去潺潺的天河看你发,在神话里就覆舟。也是美丽的交通失事了你在彼岸织你的锦我在此岸弄我的笛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乡愁】小时侯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呵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呵在里头而现在
2、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天问】水上的霞光呵一条接一条,何以都没入了暮色了呢?地上的灯光呵一盏接一盏,何以都没入了夜色了呢?天上的星光呵一颗接一颗,何以都没入了曙色了呢?我们的生命呵一天接一天,何以都归于永恒了呢?而当我走时呵把我接走的,究竟是怎样的天色呢?是暮色吗昏昏?是夜色吗沉沉?是曙色吗耿耿?【火浴】一种不灭的向往 向不同的元素向不同的空间 至热 或者至冷不知该上升 或是该下降该上升如凤凰 在火难中上升或是浮於流动的透明 一氅天鹅一片纯白的形象 映着自我长颈与丰躯 全由弧线构成有一种欲望 要洗濯 也需要焚烧净化的过程 两者 都需要沉淀的需要沉淀 飘扬的 飘扬赴水为禽 扑火为
3、鸟 火鸟与水禽则我应选择 选择哪一种过程西方有一只天鹅 游泳在冰海那是寒带 一种超人的气候那里冰结寂寞结冰寂是静止的时间 倒影多完整曾经 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水波粼粼 似幻亦似真 在东方在炎炎的东 有一只凤凰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一步一个火种 蹈着烈焰烧死鸦族 烧不死凤雏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恒里上升清者自清 火是勇士的行程光荣的轮回是灵魂 从元素到元素白孔雀 天鹅 鹤 白衣白扇时间静止 中间栖着智士 隐士永远流动 永远的烈焰涤净勇士的罪过 勇士的血则灵魂 你应该如何选择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有洁净的灵魂啊恒是不洁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都是可慕的完成 而浴於火火浴更可慕 火浴更
4、难火比水更透明 比火更深火啊 永生之门 用死亡拱成用死亡拱成 一座弧形的挑战说 未拥抱死的 不能诞生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一瞬间 咽火的那种意志千杖交笞 接受那样的极刑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我无罪! 我无罪! 我无罪! 烙背黥面 我仍是我 仍是清醒的我 灵魂啊 醒者何辜张扬燃烧的双臂 似闻远方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毛发悲泣 骨骸呻呤 用自己的血液煎熬自己 飞 凤雏 你的新生乱曰: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我的血沸腾 为火浴灵魂蓝墨水中 听 有火的歌声扬起 死後更清晰 也更高亢【石器时代】每当我呆呆地立在窗口对着一只摊开的纤手拿不出那块宿命的石头-用神秘的篆体刻下我的名字证明我就是我那宿命的顽石就觉
5、得好奇怪啊彷佛还是在石器时代一件笨拙的四方暗器每天出门要带在袋里当面亲手的签字还不够一定要等到顽石点头窗内的女人才肯罢手死後要一块石头来认鬼活着要一块石头来认人为什麽几千年後还挣不脱石头的符咒问你啊,袋里的石头什麽时候你才肯放手?【或者所谓春天】或者所谓春天也不过就在电话亭的那边厦门街的那边有一些蠢蠢的记忆的那边航空信就从那里开始眼睛就从那里忍受邮戳邮戳邮戳各种文字的打击或者所谓春天最後也不过就是这样子一些受伤的记忆一些欲望和灰尘或者所谓春天也只是一种清脆的标本一张书签曾是水仙或蝴蝶【星之葬】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梦见另一个夏夜 一颗星的
6、葬礼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以及你的惊呼 我的回顾 和片刻的愀然无语【风铃】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这是寂静的脉搏, 日夜不停你听见了吗, 叮咛叮咛咛?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铃都摘掉, 塔都推倒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秦俑】临潼出土战士陶俑铠甲未解,双手犹紧紧地握住我看不见的弓箭或长矛如果钲鼓突然间敲起你会立刻转身吗,立刻向两千年前的沙场奔去去加入一行行一列列的同袍?如果你突然睁眼,威武闪动胡髭翘着骁悍与不驯吃惊的观众该如何走避?幸好,你仍是紧闭着双眼,似乎已惯於长年阴间的
7、幽暗乍一下子怎能就曝光?如果你突然开口,浓厚的秦腔又兼古调,谁能够听得清楚?隔了悠悠这时光的河岸不知有汉,更无论後来你说你的咸阳吗,我呢说我的西安事变,谁能说得清长安的棋局?而无论你的箭怎样强劲再也射不进桃花源了问今世是何世吗,我不能瞒你始皇的帝国,车同轨,书同文威武的黑旗从长城飘扬到交址只传到二世,便留下了你,战士留下满坑满谷的陶俑严整的纪律,浩荡六千兵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慷慨的歌声里,追随着祖龙统统都入了地下,不料才叁? 外面不再是姓嬴的天下不再姓嬴,从此我们却姓秦秦哪秦哪,番邦叫我们秦哪秦哪,黄河清过了几次?秦哪秦哪,哈雷回头了几回?黑漆漆禁闭了两千年後约好了,你们在各地出土在博物馆中重整队伍眉目栩栩,肃静无哗的神情为一个失踪的帝国作证而喧嚷的观众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