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璽的對話大師的一生日期:二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地點:法鼓山臺北安和分院提問人:聯合報記者王瑞伶、梁玉芳與談人:聖嚴法師(法鼓山文教禪修體系創辦人)單國璽(天主教會臺灣地區主教團樞機主教)大師的一生問:非常高興能邀請兩位大師對談,今天的訪談將分成三部分:一是大師的一生 ,二是疾病與信仰 ,三是真正的自由 。兩位一向深受國人尊崇,因此想請教,未來如果有人提起聖嚴法師 、單國璽樞機主教 ,兩位希望他們如何記得您們?聖嚴法師(以下稱師):希望別人怎麼記得我?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事實上,我們對於歷史人物,所能夠留下的記憶非常有限,況且我能不能成為一個歷史人物,都
2、還是個問題。雖然有人抬舉我,說我是歷史性人物,未來一定能在歷史上留名。但是,即使在歷史上留下紀錄,也不一定能為後人所記憶,而且將來的人怎麼看我、怎麼記得我,可能有多種分歧的觀點。即使是現在,大眾對我的看法,一百個人也可能有一百種看法。再說,未來也要蓋棺才能論定,現在講這些都是多餘。人死之後,還去在乎後人是不是記得自己,根本毫無意義,也不重要。單國璽樞機主教(以下稱單):我認為自己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也不希望將來的人紀念我、記著我。不過,我希望人們能夠記住我是如何用我的生命來為我的信仰作見證,也就是證明宇宙之間有一個偉大的、超越的天主,還有祂無私的大愛。因為大愛,祂創造了宇宙萬物;因為大愛,祂降
3、生成人,住在我們中間,願意與我們人類接近;因著大愛,祂願意把祂永恆的生命傳給我們。我希望人們能夠記住這些,記住我用生命為代價所見證、宣揚的基督大愛的福音。人們若能記得這個信仰、這個福音,就足夠了。至於後人記不記得我,2無所謂,我非常渺小,沒有什麼可讓人記得的事情。問:兩位在宗教界德高望重,不論有沒有宗教信仰的人,都經常向兩位尋求生命的解答,特別是在生活上或者精神、信仰上有疑難的時候。請問兩位,您們真的每一次都有答案嗎?有沒有答不出來的時候呢?師:答不出來的問題應該很多,因為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凡夫,並不是全知全能。而且有些宇宙之間的奧妙和不可思議之事,是無法解答的,何況我對宇宙的體驗、對人生的經驗
4、,都不是非常豐富,所以不大可能解答所有的問題。在佛教,就連創始者釋迦牟尼佛也不解答所有的問題,譬如人最初是怎麼來的? 、 宇宙最初是怎麼形成的?等等。釋迦牟尼佛所關心的、會去解答的是,人在這個世界上,如何處理遭遇到的生老病死等種種苦難?要如何從生老病死中得到解脫?至於宇宙初始、人類出現的問題,佛稱之為戲論 。因為這些問題不去解答可能還好,一經解答,可能永遠也追究不完。既然稱為不可思議 ,就是不可思、不可議,也就無法解答。不可解答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問:在您印象所及,是否曾經很坦白地對自己說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師:我遇到無法回應、沒有答案的問題,我會反問提問的人:你對這個問題有何看法?因為通常提
5、問的人心中已有看法,只是希望從我這裡得到認同,希望我的看法和他的見解相同,也就是附議他的看法。但也有的提問者,本身是沒有答案的,他存著疑惑來問我,這時我會反問他:如果由你來回答,你怎麼看?這樣給他一個激勵、一個挑戰,結果當事人原本模糊的思緒漸漸得到澄清,自己有了答案。至於某些根本無解的問題,譬如每次選舉時,都有人喜歡問我:師父,你覺得誰會當選?我怎麼會知道呢?就是參選人自己也不知道。除非這是一場沒有競爭的選舉,否則一定要等到選後,答案才能揭曉。像這種問題是沒辦法事先給答案的,只能說給一個預測,一個不可靠的假設而已。單:首先,我承認我不是萬能的,也不是全知的。現代社會的各種知識領域都畫分得很清楚
6、,也很仔細,譬如有自然科學、醫學等領域,我不是樣樣精通,也不是每種都研究過,因此有的問題我不會回答。對於宗教信仰,我雖然稍有把握,但是因為沒有深入研究過所有的宗教信仰,所以很多問題也沒辦法回答。至於我自己的宗教信仰,因為是終身的研究,八十多年來也按照這個信仰來生活,所以一般的問題還可以回答,但是有時提問者把宗教信仰當成是一種科學實證,要我拿出具體的證據來,這我就沒辦法了。譬如靈魂的存在、天主的存在、天堂地獄的存在等,這些與我們世俗世界完全是不同的層面,一個是精神的,一個是物質的;一個是神聖的、超越的,3一個是局限的。以我們人類有限的智慧來探討這些問題,並且還要求用實驗的科技證明,當然沒辦法產生
7、交集。譬如天主的存在,天主是神,祂沒有物質的身體,所以我們沒辦法丈量祂,也沒辦法摸著祂、感覺到祂,但是我們人類有智慧,可以推理。比方很多科學家說,宇宙的初始是因為大爆炸後忽然形成的,可是偌大的宇宙,有那麼多的星系,彼此互相吸引、運作,秩序井然,有可能是自己產生的嗎?簡單如手錶,只有幾個齒輪轉動,就把一天分成二十四小時,假使我們說它是自己忽然有了,大概誰也不相信,何況是宇宙呢?其實以現代人類的科技,也可以製造出大爆炸來,但是否也能形成像宇宙間無數的星系,彼此之間如此秩序井然?這是一個問題。又如原子,小到我們用肉眼看不見,但是它的陰電子、陽電子互相運轉,也自成一個小宇宙。我們存在的這個宇宙,大有大
8、的奇妙,小有小的奇妙,而我們不相信一只可看到、可觸摸的機械錶是自己產生的,卻願意相信這偌大的宇宙、如此奧妙的秩序是忽然有的?因此,我們相信,有一個超越的神,是祂創造了宇宙。對於信仰,我們只能夠用推理、用人的智慧來證明,沒辦法以科學的數據、測量,或者摸到、看到的方式來證明。假使要我用現在科學的實證角度,去證明神的存在、靈魂的存在,因為這完全是兩個世界,因此我沒辦法用現在的物質科學知識來證明精神及宗教領域的事,這也就是有時我答不出來的原因。問: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埋怨活在一個什麼都可以相信,卻什麼都不能相信的年代,大家看起來好像胸有成竹,但是內心卻非常空虛。請教兩位大師,要如何真實地活在當下?師:在
9、時間上,是有過去,也有未來,但是過去已經過去了,未來還沒有來,這不是很空虛嗎?但是如果只講現在,而否定過去或未來,這也是錯的。以個人來講,從父母生我們的那一刻開始到今天,就是我們的過去 ;對宇宙而言,它的開始,就像剛才樞機主教所說,科學家提出是因為宇宙大爆炸而形成的,但是大爆炸以前是什麼,我們無從得知,只能依據科學家的論點來理解,然而這些都有過去的。過去的事,現在已經捉摸不到。以我親身的經歷來講,譬如我的出生地,現在是在長江底,淹沒在水中,看不到了。我七十來歲時,曾回大陸去看我童年成長的地方,那裡的建築、河道、樹木、地形、地貌都變了,人也不認識了,如果有照片的話,過去只能在照片裡看到,或是只能
10、存在記憶中了。而未來還沒有來,只能夠想像,但是想像並不等於現實。譬如我們到訪一個陌生的地方之前,可能已經開始在腦海裡想像那個地方的人、物和建築,等實際到達以後,才發現想像與現實是有差距的。4因此,過去、未來都是虛幻的,活在當下、把握當下最重要。當下是什麼?譬如我現在是個和尚,做一日和尚就要撞一日鐘,我的責任是什麼?職務是什麼?工作是什麼?所處的環境如何?位於哪一個時間點上?都不能跟這些脫節。我要把握我現在的生命、現在的環境,負責任、盡義務,也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把握當下。這樣的話,我是非常積極的,不會空虛,不會落空,也不會失望。人所以感到失望,是因為夢想未來,結果未來跟夢境不一樣,所以失望。活
11、在當下是最快樂的,如果放棄現在,老是回憶過去或幻想未來,那現在就會落空,這是非常悲哀的一樁事。單:現代的青年什麼都相信,又好像什麼也不相信,我們該當同情我們的青年。因為他們生活的這個大環境經常在變,不斷地接觸新事物,什麼樣的思想和價值觀都有,讓人眼花撩亂,無法形成中心思想,甚至包括社會與學校教育等都是。實際上,人們過的是一種唯物無神的生活,所追求的都是讓經濟發展、物質生活提昇,青年們從小在消費主義的環境裡長大,只要有錢,什麼東西都能要得到。而且現在的家庭孩子少,每個孩子就像個小王子、小公主一樣,要什麼有什麼,從小只想著如何滿足自己,很少想到別人。我們的青年從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因此養成以自我為
12、中心的習慣,總是追求個人的滿足,凡是能使自己滿足的就相信,不能使自己滿足的就不相信。從前有句廣告流行語: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正好可以代表這一代青年的價值觀。但是,當他們所追求的都得到時,卻還是感覺非常空虛,好像什麼也沒有。這是因為人不光有肉體,還有靈魂,僅是滿足物質生活的貪慾,而缺少精神、靈性的生活,當然會覺得空虛。所以,無論是宗教界人士、教育界人士或是為人父母者,都應該重視如何使我們年輕的一代,在追求物質生活之餘,也能夠找尋精神的價值、靈性的生活,這樣的發展,才能夠成為一個完人健全的人。現在的青年好像對社會不滿意,有很多的埋怨,卻不想辦法去改善、改造。所以,我要奉勸年輕的一代,與其詛咒
13、黑暗,不如點亮蠟燭!不要去看政治、社會、教育的黑暗面,只要把自身的小蠟燭點亮起來,就有改變的契機。就像在一個黑暗的大廳,人一走進來很可能就被桌椅絆倒了。假使你把小蠟燭點亮起來,就可以辨別方向,不至於跌倒。譬如選舉時,我們經常批評許多候選人的缺點,最後可能就索性不去投票,反正沒有一個是中意的。假使是抱持這種消極的態度,那些人可能還是會當選,因為自有支持他的群眾。其實可以按照自己的觀察和判斷,投給將來可能對社會、選民的服務和貢獻比較大的一位。沒有十全十美的候選人,至少將票投給缺點少而優點多的人。現在我們的家庭、社會和教育,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是非之心。因此我也5希望年輕的朋友,能夠慢慢建立是非之心。
14、所謂是非之心,就是我們的良知,如王陽明先生所說: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師。 父母應該要讓孩子從小在家庭裡學會分辨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讓他的良知常常清明。而學校的教育也不能光是傳授知識,還要培養他真正的判斷力,讓他在現代社會這麼多新奇的事物、環境,以及層出不窮的問題之中,能夠判斷什麼是正確和不正確的?什麼是善和惡?讓他有獨立思考、獨立判斷與獨立選擇的能力,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人。所以,我希望年輕的朋友除了物質生活之外,還能夠追求精神價值、靈性生活,並且能夠有一個明辨善惡的良知。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璽的對話疾病與信仰疾病與信仰問:樞機主教曾在文章裡寫道:您相信天主讓您生病是有計畫的。
15、 而您也提及,從宗教上看來,死亡降臨是天主的一種恩賜。這讓我們非常佩服您的灑脫。請問您所相信天主的計畫是什麼?其中的美意為何?單:因為我的信仰告訴我,有一個天主存在,而聖經為祂下的定義,就是愛。 God is Love ,天主是愛。所以我的信仰核心是一個愛字。天主是無限的大愛,因著大愛,祂創造了宇宙。而愛是願意分施,所以祂把自己的所有分施給別人,這是大公無私的愛。當我們人類墮落時,祂因著大愛,想辦法降生成耶穌來拯救我們,讓我們看得到祂、摸得到祂、聽得到祂。耶穌既是真天主也是真人,同時在祂身上,人性和天主性接軌了,而這也就是超越中國古聖先賢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極致。中國古聖先賢所謂的天人合一 ,是
16、指人在思言行為、待人接物各方面,皆能合乎天意、天理與天時,但是天主所計畫的天人合一,是讓天主性與人性完全密切地結合為一,成為真天主而又真人的耶穌基督。這項結合,把我們的人性提昇了,使我們能夠成為天主的子女,同時也把祂永恆的生命與我們現世短暫的生命接軌了。因為這樣,當我面對死亡時,便感覺到我的生命已經跟天主的生命接軌了。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生命的過程,經過這個過程,我們分享了天主永恆的生命。死亡像一個隧道,在隧道的這邊是現世的生命,另一邊是永恆的生命,當我們走出隧道,就得到了永恆的生命。生命是同一個生命,只是有變化。如同毛毛蟲,牠吃樹葉長大,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結蛹,最後蛻變成蝴蝶。但牠是毛毛
17、蟲的時候、蛹的時候,以及蝴蝶的時候,都是同一個生命,不然牠就死了,不會再有變化。雖然是同一個生6命,但是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態完全不同:毛毛蟲吃的是樹葉,變成蝴蝶以後,樹葉對牠來說再也沒有吸引力了,牠所追求的是花蜜,並且在天空中自由地飛翔。人也是一樣,因著天主的大愛,讓我們與祂的生命接軌。可能有人會問,永恆的生命是什麼?永遠都一樣多無聊!會不會厭煩啊?但是人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在愛裡面,被愛、付出愛,過充滿愛的生活。而天主是愛,祂的生命也是愛,進入永恆的生命,就像是一條魚跳進汪洋大海裡,我們完全被天主無限的大愛所包圍,並且得到了滿足。在愛裡,你不會覺得無聊,也不會覺得時間漫長。所謂時間,是用人的想像
18、來認知的。事實上,時間是什麼?地球自轉一圈是一天,我們用鐘錶來計算,把它分成二十四個小時;地球繞著太陽轉一周是三百六十五天,我們稱為一年,但是,在地球、太陽還沒有形成之前,時間是什麼?所以,永恆是另外一個世界,沒辦法用人的想法和語言來描繪。將來的永生也是一樣。我的信仰就是愛,愛可以解決一切,化解所有的遭遇和困難。而我認為我的生病是天主的計畫,是因為我的信仰。我對神的態度不是敬鬼神而遠之,因為神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或是跟祂什麼關係也沒有,我們完全是person to person 、 personal relationship ,很親密的一種關係。我祈禱,而神就在我心裡,跟我很接近。祈禱並非
19、光是向神祈求,我也不必向祂要求什麼,我只願知道祂的旨意是什麼,因為祂是無限的大愛,祂所願意的、祂所喜好的,一定是最好的。所以我每天祈禱,遇到變故時也祈禱,祈禱天主,讓我瞭解祂的旨意,我願意完全承行祂的旨意,祂的旨意是最好的。我修道六十多年,從沒有根據自己的意願做事,都是聽教會安排,因為我看到這背後是天主的旨意,所以原本我退休以後,想要隨心所欲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但是天主說:等一等!我還有別的計畫!也就是讓我得到癌癥。剛開始,我有些震驚,好像被判了死刑一樣,因為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後來我就祈禱,我問天主:願意我做什麼?我現在又老又病,還能夠做什麼呢?在祈禱反省半個鐘頭以後,心情就平靜了下來。我感
20、覺到,這是天主的一個計畫、一個恩賜,祂願意給又老又病的我一個使命感,來為別人做一點事,讓我在人生的最後階段,還能夠完成祂託付給我的使命。所以我想,祂是要我用宗教信仰來面對疾病、接受疾病,不但不排斥它,還要把它當成守護我的小天使 ,時時刻刻提醒我:人生賽跑已經快到終點,要分秒必爭,努力向前衝刺,利用生命最後的每分每秒來幫助人。 上個月我參加一場研討會,共有一百多位腫瘤科醫生參加,其中有四位專家發表了論文,每個人報告二十分鐘,說明他們怎麼樣用藥物來治療癌癥患者,而患者接受治療以後,壽命能延長多少等等,並且沿用了國外的相關資料,表格列得很清楚。後來他們總結,癌癥病患平均可活四個月左右,有的長一點,有
21、的短一點。但是,據說有三分之一的病人是被嚇死的,因為一聽是癌癥,就7像是被判了死刑,非常震驚,無法接受,也逃脫不了,最後都失望了。去年我就有三個朋友,在得病後還不到四個月就去世了。這時候我想,有那麼多患了癌癥的病人,特別是癌癥末期的患者,許多人一得知之後就完全失望了,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下,一點求生的欲望也沒有。而天主給我一個特別的使命,就是在面對死亡時,如何用宗教信仰來超越它,同時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別人,讓家屬、病人,甚至是醫生,都能夠受益。因為,雖然醫生專治癌癥,但是他們沒有親身生此病的經驗,就像我的主治醫師給我服用新藥後,就常常會問我:你今天感覺如何?吃了藥以後,覺得怎麼樣?所以,我的信仰
22、常常告訴我,每一樣事情都不是偶發的,其中一定有天主的旨意。問:謝謝樞機主教分享自己對生病及生死的豁達態度,我們也很想知道聖嚴師父的感受。您曾經談起自己的病情,態度也與一般人相當不同。就佛家的因果觀念來說,請教您會如何看待這次的病情?您又是如何轉念來接受這樣的結果?您有沒有沮喪過呢?師:從單純的因果觀來看生病,是非常消極的,好像是我過去做了什麼壞事,現在要受生病的果報。雖然這種解釋法不能說錯,但也不盡然正確。譬如釋迦牟尼佛來這個世上度眾生,但是他的一生之中,經歷很多的苦難;又如玄奘大師到印度留學取經,一路歷經八十餘難,難道這是因果業報嗎?是因為他過去做了壞事,所以這一世要遭受苦難的果報?另外,我
23、們也看到,歷史上有許多高僧,都是從艱苦之中走出來的。有位古德曾說: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這就是說,對佛教的修行人而言,不論是發願成佛或者成為一名高僧,都必須經過苦難的試煉,許多例子皆是如此。剛過世不久的印順法師(一九六二五年) ,他十多歲起即患了結核病,一生都是在吃藥打針中度過,跟醫藥結了不解之緣。但是也因為經常害病,體力孱弱,因此專志投入於佛經和學問的研究,最後在佛學上有相當高的成就。我的一生雖然比不上他們,卻因為生長在戰爭不斷的時代和環境中,所以我的一生也都是苦難。我一出生就不健康,到了五、六歲還不會講話,在八、九歲之後才開始讀書。我雖然沒有讀過中學和大學,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完
24、全靠著自己的努力,最後到日本取得了博士學位。在這段期間,我的健康情況仍舊不佳。不論是到日本或是到美國,我都是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赤手空拳地努8力。當時佛教界並沒有栽培人才的概念,因為本身沒有人,也沒有力量。而我見到佛教如此衰微,只有鞭策自己更努力,同時我也發願,我自己未能讀大學,但是將來我要辦大學,使得所有的出家人都有學位。以這個過程而言,是因為過去我做了壞事,所以要懲罰我嗎?不是的。我很感恩這一生有此際遇、有此一生,感恩佛菩薩為我安排了這樣一個生命的歷程,讓我有機會奉獻。我三十多歲時已經寫了很多書,這幾十年來,即使再忙、再累,每年還是會寫幾本書,所以到現在我已經寫了一百多本。這是什麼原因呢
25、?是因果嗎?其實是佛菩薩給我的使命,也是我自己從小發的願心。我從小就有一個願心,我想佛法這麼好,知道的人這麼少,誤解的人卻這麼多!因此我要竭盡所能把我所知道的佛法的好處、佛法的智慧,傳播、分享給全世界的人。可是我的所知、所能非常有限,所以必須充實自己、加強自己,讓自己具有傳播佛法、分享佛法的能力。就像剛才樞機主教所講的,點亮一支小蠟燭,能夠照亮空間,讓自己走路無礙,也讓在空間裡的其他人得到明亮。因此,我的願心就是,把佛法的好處、把佛法的智慧,分享給全世界的人。這幾年來我提倡用心靈環保來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 ,希望世上所有苦難的人,都能分享到佛法慈悲和智慧的力量。有的人是將佛法慈悲和智慧的
26、光普照出去,有的人則是被照耀。我不是希望把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佛教徒,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要關懷這個世界,把佛法的好處分享出去,幫助世人減少煩惱,即使是減少一點點也很好。因此,我這一生走來,雖然多病、雖然艱苦,總是充滿感恩。大家知道我的腎功能出了問題,現在必須定期洗腎;我也曾在死亡邊緣徘徊,在鬼門關前走了幾回,而現在我還能在這裡,是因為我的心願未了。我最後一個心願,就是要把法鼓大學建起來。當我的病況一度危急的時候,我向佛菩薩禱告:如果我的責任已了,沒有需要我做的事,那就讓我隨時走吧,如果佛菩薩還希望我完成任務,那就讓我活下來吧。 結果我活下來了,而我的願望,就是要把法鼓大學建起來。以我目前來講,
27、死亡或活著並無所謂,但是,活著是佛菩薩給我的責任、給我的使命、給我的任務,我還是要全力以赴地活,活得有精神、有活力。剛才樞機主教說,死亡以後,就跟天主的大愛在一起,與神接通;而我死亡以後,則是跟三世一切諸佛同一個生命、同一個身體、同一個國土、同一個世界,那我還有什麼好求的?現在的我很渺小,時間很有限,能夠幫助的人也不多;而我死了之後,則不僅是在臺灣,不僅是在這個地球、宇宙,而是在無限的時空之中。如此一來,什麼地方需要我,我就去!什麼時間需要我出使命,我就去!在無限的時空之中,有無限的眾生需要幫助與度化,只要哪個地方的緣成熟了,我就去!這就是我的因果觀。9因果小的,會在小的時空範圍裡運轉;因果大
28、的,則沒有時空的觀念,沒有時空的關係。並不一定是說,我在這個地球上做了不少好事,所以希望再到地球上來享福報,這不是真正佛法的觀念,因為這樣的時空範圍太小。在無限的時空之中,只有無限大的願心,以及慈悲和智慧的功能,要廣度一切眾生。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璽的對話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問:最後請教兩位大師,您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有沒有什麼遺憾?或是覺得還沒有做,需要更努力去完成的事?另外,全世界的知名人士,包括宗教界人士在內,都是生榮死哀,兩位畢生都主持過許多次喪禮,見證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請問兩位要如何安排自己的最後一程?希望所有關心您們,愛您們的人如何參與?單:當然,活著一天,就有
29、事情做,常常沒辦法把所有的事都完成。不過,我認為自己只是天主的一個工具,來把祂的大愛和關懷分施給別人,實際上,做的是天主自己,無論任何事業,祂都是主動者。所以,盡人事,聽天命,天主既然給我一個工作、一個使命,我就全力以赴地去做,至於成功與失敗,我倒是不在乎。祈禱的時候,我常常向天主說:天主,這是的事啊,願意完成就完成,不願意完成也沒關係;願意由我完成也好,願意讓別人完成也好。 所以,成功不必在我。譬如,我們在高雄有一個真福山計畫,其中包含五個大計畫安老院:為了因應現代社會老化,很多老人沒有子女、子女外出工作或者出國,所以需要有人照顧;孤兒院:現在離婚率非常高,離婚的年輕父母為了再婚,所以不願意
30、帶小孩,而這些孩子從小得不到父母的愛,沒有家庭溫暖,甚至有些孩子長大了想要報復,這些情況將來會成為社會很大的問題與負擔。因此,我們想辦法提供他們一個溫暖而充滿愛心的環境,讓他們長大。另外一個計畫,是為了提供原住民或一般青年職前訓練,而建設一座活動中心。因為原住民的社會和大都市的社會差異很大,許多原住民到都市以後,常常遇到很多困難。而原住民普遍來說都很單純,一旦到了五光十色的大環境裡,很容易迷失,甚至有許多女孩子被賣到不正當的場所。所以我們希望運用這個中心,除了給予職前訓練之外,還能讓他們瞭解並學習如何應付這個複雜的社會,以及新的環境。除此之外,也要為一般社會青年或學生提供生命教育,讓他們能夠瞭
31、解生命的價值、生命的目標,與生命的意義,能夠享受真正滿足又豐富的人生,才10不會生活過得迷迷糊糊的,甚至輕生。此外,還有兩個修道院:一個是專為修女們興建的隱修院,讓修女不用出門,專修祈禱,也為別人祈禱,但是可以讓別人去看她們,給予別人一些關於宗教、精神方面的輔導;另一個則是專門培育神父、修士們的修道院。為了這五個大計畫,一共買了二十八甲地,環境很漂亮,是個不太高、獨立的小山頭,小山上有一塊相當平整的臺地,原本是用來種植鳳梨等植物。最初買地的時候還沒有問題,我們請了一家建築公司做整體規畫。但是到了第二年,忽然來了幾個大颱風,造成有些山坡地流失,以及種種其他的問題,致使政府頒訂新法令,禁止在水源區
32、一公里內開闢山坡地。那時候有人告訴我:你可以先斬後奏,蓋了再說。有很多山坡地建築都是這樣,甚至有的連地都不是他們自己的,還不是蓋了以後就地合法,或者是象徵性地花點錢,把它買回來,何況這是你們的地!但是,我認為我們是教會人士,不能領著頭犯法,還是要等政府法令修改了再說。果然,最近法令已經在修改了,我們也又開始進行了。不過,自從我開始買地、進行規畫,一直到退休,我這一等,就等了十五、六年!所以我感覺到,假使天主不願意讓這個計畫在我手上成功,那麼在別人手上成功也很好,成功不必在我。現在我的繼任人正繼續在做這個工作。至於是否有還沒完成、掛心的事?其實,現在我必須做幾個選擇:譬如,我寫過很多文章,假使整
33、理起來,大概可以出版十幾本書。不過,這是次要的事,而且別人也可以幫我處理,所以我還是把人擺在第一位。因為我得了這個病,所剩時間不多,我感覺關心人是最重要的,所以願意把我的信仰、天主大愛的種子灑遍全臺灣。為此,我舉辦了一項生命告別之旅 ,從去年(二七年)八月開始到現在,已經舉辦了五十多場大型的生命告別會。曾有人建議我, 生命告別這個名稱太傷感,建議我改一改。我覺得沒什麼好傷感的,因為我有宗教信仰,所以面對死亡時,就只想和大家談一談我的人生經驗和思惟,我活了八十多歲,對人生算是有相當多的體驗了。有許多團體邀請我,到目前為止,我先後去了十四所大學、八所監獄,還有一些天主教教區與其他宗教團體。會以這三種單位為優先選擇,是因為大學有許多領導社會、提昇社會,能使社會向前發展的學者、專家等知識分子,假使這些領導社會發展的人,能夠真正接受大公無私的愛,用愛心來帶領社會、帶領國家,領導經濟和科技的發展,我們的社會就不光只是注重物質方面,還會重視精神和靈性的生活。而監獄裡關著許多因殺人、偷盜、搶劫等案件而入獄的受刑人,我去的八所監獄,都是全臺灣最大的。臺灣目前的受刑人約有五萬多人,臺中監獄是最大的一所,在減刑前有六千多人,減刑後還有四千六百多人。假使他們能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