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丐尊散文集 原名夏铸。1912 年改名丐尊。浙江上虞人。1905 年至 1907 年求学 于日本东京弘文学院。回国后在杭州浙江省两极师范学堂任教。早 期诗文在学校的校友会志上发表。1919 年与刘大白、陈望道等 倡导新的语文教育,支持五四新文化运动。1921 年加入文学研究会, 先后介绍过不少外国文学作品,其中以 1923 年译意大利亚米契斯的 爱的教育和 1925 年译日本田山花袋的绵被最著名,对中国 教育理论和心理小说创作都.原名夏铸。1912 年改名丐尊。浙江上 虞人。1905 年至 1907 年求学于日本东京弘文学院。回国后在杭州 浙江省两极师范学堂任教。早期诗文在学校的校友会志上发
2、表。 1919 年与刘大白、陈望道等倡导新的语文教育,支持五四新文化运 动。1921 年加入文学研究会,先后介绍过不少外国文学作品,其中 以 1923 年译意大利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和 1925 年译日本田山 花袋的绵被最著名,对中国教育理论和心理小说创作都产生了 积极影响。他的散文集平屋杂文 ,于平淡、质朴中含浓郁的情致。 这期间在家乡的中学和上海立达学园任教。 1925 年发起成立立达学会。1927 年接任开明书店编辑所长。以 他为首的立达派,不近官场,默默耕耘,其散文风格崇高朴实无华。 1930 年创办中学生杂志。1933 年与叶圣陶合著的文心 ,以 故事体裁传达有关语文的知识,深入浅出,
3、深受读者欢迎,在语文 教学史上有开创之功。 抗战期间,参加救亡工作。日本占领海租界后,辞去公职,闭 门译书。曾遭日本宪兵司令部拘捕,经友人内山完造营救出狱,身 心受到摧残,1946 年病逝。上海各界成立“夏丐尊先生纪念委员会” 沉痛追悼。1986 年 4 月在其家乡上?白马湖,举行了夏丐尊先生百 年诞辰的纪念活动。 夏丐尊散文: 1、 猫 白马湖新居落成,把家眷迁回故乡的后数日,妹就携了四岁的 外甥女,由二十里外的夫家雇船来访。自从母亲死后,兄弟们各依 了职业迁居外方,故居初则赁与别家,继则因兄弟间种种关系,不 得不把先人又过辛苦历史的高大屋宇,受让给附近的爆发户,于是 兄弟们回故乡的机会就少
4、,而妹也已有六七年无归宁的处所了。这 次相见,彼此既快乐又酸辛,小孩之中,竟有未曾见过姑母的。外 甥女当然不认得舅妗和表姊,虽经大人指导勉强称呼,总都是呆呆 的相觑着。 新居在一个学校附近,背山临水,地位清静,只不过平屋四间。 论其构造,连老屋的厨房还比不上,妹却极口表示满意: “虽比不上老屋,终究是自己的房子,我家在本地已有多年没 有房子了!自从老屋卖去以后,我有多少被人瞧不起!每次乘船经 过老屋面前真是” 妻见妹说时眼圈有点红了,就忙用话岔开: “妹妹你看,我老了许多罢?你却总是这样后生。 ” “三姊倒不老!人总是要老的,大家小孩都己这样大了, 他们大起来,就是我们在老起来。我们己六七年不
5、见了呢。 ” “快弄饭去罢!”我听了他们的对话,恐再牵入悲境,故意打 断话头,使妻走开。 妹自幼从我学会了酒,能略饮几杯。兄妹且饮且谈,嫂也在旁 羼着。话题由此及彼,一直谈到饭后,还连续不断。每到妹和妻要 谈到家事或婆媳小姑关系上去,我总立即设法打断,因为我是深知 道妹在夫家的境遇的,很不愿再难得晤面的当初,就引起悲怀。 忽然,天花板上起了嘈杂的鼠声。 “新造的房子,老鼠就这样多吗?”妹惊讶了问。 “大概是近山的缘故罢。据说房子未造好就有了老鼠的。晚上 更厉害,今夜你听,好像在打仗哩,你们那里怎样?”妻说。 “还好,我家有猫。快要产小猫了,将来可捉一只来。 ” “猫也大有好坏,坏的猫老鼠不捕,
6、反要偷食,到处撒屎,倒 是不养好。 ”我正在寻觅轻松的话题,就顺了势讲道猫上去。 “猫也和人一样,有种子好不好的,我那里的猫,是好种,不 偷食,每朝把屎撒在盛灰的畚斗里。你记得从前老四房里有一 支好猫罢。我们那只猫,就是从老四房讨去的小猫。近来听说老四 房里断了种了,每年生一胎,附近养蚕的人家都来千求万恳的 讨,据说讨去都不淘气的。现在又快要生小猫了。 ” 老四房里的那只猫向来有名。最初的老猫,是曾祖在世时,就 有了的,不知是哪里得来的种子,白地,小黄黑花斑,毛色很嫩, 望上去像上等的狐皮“金银嵌” 。善捉鼠性质却柔顺的了不得,当我 小的时候,常去抱来玩弄,听它念肚里佛,挖看它的眼睛,不啻是
7、一个小伴侣。后来我由外面回家,每走到老四房去,有时还看见这 小伴侣的子孙。曾也想讨一只小猫到家里去养,终难得逢到恰 好有小猫的机会,自迁居他乡,十年来久不忆及了,不料现在种子 未绝,妹家现在所养的,不知已是最初老猫的几世孙了。家道中落 以来,田产室庐大半荡尽,而曾祖时代的猫,尚间接地在妹家留着 种子,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缘,值得叫人无限感兴的了。 “哦!就是那只猫的种子!好的,将来就给我们一只。那只猫 的种子是近地有名的。花纹还没有变吗?” “你喜欢哪一种?大约一胎多则三只,少则两只,其中大 概有一只是金银嵌的,有一二只是白中带黑斑的,每年都是如此。 ” “那自然要金银嵌的啰。 ”我脑中不禁浮
8、出孩时小伴侣的印象来。 更联想到那如云的往事,为之茫然。 妻和妹之间,猫的谈话,仍被继续着,儿女中大些的张了眼听, 最小的阿满,摇着妻的膝问“小猫几时会来?”我也靠在藤椅上吸 着烟默然听她们。 “小猫的时候,要教会它才好。如果撒屎在地板上了,就捉到 撒屎的地方,当着它的屎打,到碗中偷食吃的时候,就把碗摆在它 的前面打,这样打了几次,它就不敢乱撒屎多偷食了。 ” 妹的猫教育论,引得大家都笑了。 次晨,妹说即须回去,约定过几天再来久留几日,临走的时候 还说: “昨晚上老鼠吵得真厉害,下次来时,替你们把猫捉来罢。 ” 妹去后,全家多了一个猫的话题。最性急的自然是小孩,他们 常问“姑妈几时来?”其实都
9、是为猫而问,我虽每回答他们“自然 会来的,性急什么?”而心里也对于那与我家一系有二十多年历史 的猫,怀着迫切的期待,巴不得妹猫快来。 妹的第二次来,在一个月以后,带来的只是赠送小孩的果物和 若干种的花草和苗种,并没有猫。说前几天才出生,要一个月后方 可离母,此次生了三只,一只是金银嵌的,其余两只,是黑白花和 狸斑花的,讨的人家很多,已替我们把金银嵌的留定了。 猫的被送来,已是妹第二次回去后半月光景的事,那时已过端 午,我从学校回去,一进门妻就和我说: “妹妹今天差人把猫送来了,她有一封信在这里。说从回去以 后就有些不适应。大约是寒热,不要紧的。 ” 我从妻手里接了信草草一看,同时就向室中四望:
10、 “猫呢?” “她们在弄它,阿吉阿满,你们把猫抱来给爸爸看看!” 立刻,柔弱的“尼亚尼亚”声从房中听得阿满抱出猫来: “会念佛的,一到就蹲在床下,妈说它是新娘子呢。 ” 我在女儿手中把小猫熟视着说: “还小呢,别去捉它,放在地上,过几天会熟的。当心碰见狗! ” 阿满将猫放下。猫把背一耸就踉跄得向房里遁去。接着就从房 内发出柔弱的“尼亚尼亚”的叫声。 “去看看它躲在什么地方。 ”阿吉和阿满蹑着脚进房去。 “不要去捉它啊!”妻从后叮嘱她们。 猫确是金银嵌,虽然产毛未退,黄白还未十分夺目,尽足依约 地唤起从前老四房里的小伴侣的印象。 “尼亚尼亚”的叫声,和“咪 咪”的呼叫声,在一家中起了新气氛,在我
11、心中却成了一个联想过 去的媒介,想到儿时的趣味,想到家况未中落时的光景。 与猫同来的,总以为不成问题的妹的病消息,一二日后竟由沉 重而至于危笃,终于因恶性疟疾引起了流产,一下未足月的女孩儿 弃去这世界了。 一家人参与丧事完毕从丧家回来,一进门就听到“尼亚尼亚” 的猫声。 “这猫真不利,它是首先来报妹妹的死信的!”妻见了猫叹息 着说。 猫正在在檐前伸了小足爬搔着柱子,突然见我们来,就踉跄逃 去,阿满赶到橱下把它捉来了,捧在手里: “你不要逃,都是你不好!妈!快打!” “畜牲晓得什么?唉,真不利!”妻呆呆的望着猫这样说,忘 记了自己的矛盾,倒弄得阿满把猫捧在手里瞪目茫然了。 “把它关在伙食间里,别
12、放它出来!”我一壁说一壁懒懒地走 入卧室睡去。我实在已怕看这猫了。 立时从伙食间里发出“尼亚尼亚”的悲鸣声和嘈杂的搔爬声来。 努力想睡,总是睡不着。原想起来把猫重新放出,终于无心动弹, 连向那就在房外的妻女叫一声“把猫放出”的心绪也没有,只让自 己听着那连续的猫声,一味沉浸在悲哀里。 从此以后,这小小的猫在全家成了一个联想死者的媒介,特别 的在我,这猫所暗示的新的悲哀的创伤,是用了家道中落等类的怅 惘包裹着的。 伤逝的悲怀,随着暑期一天一天地淡去,猫也一天一天地长大, 从前被全家所诅咒的这不幸的猫,这时渐被全家宠爱珍惜起来了, 当作了死者的纪念物。每餐给它吃鱼,归阿满饲它,晚上抱进房里, 防恐
13、被人偷了或是被野狗咬伤。 白玉也似的毛地上,黄黑斑错落的非常明显,当那蹲在草地上 或跳掷在凤仙花从里的时候,望去真是美丽。每当附近四邻或路过 的人,见了称赞说:“好猫!”的时候,妻脸上就现出一种莫可言 说的矜夸,好像是养着一个好儿子或是好女儿。特别地是阿满: “这是我家的猫,是姑母送来的,姑母死了,就剩了这只猫了! ”她当有人来称赞这猫的时候,不管那些人陌生与不陌生,总会睁 圆了眼起劲地对他说明这些。 猫做了一家的宠儿了,每餐食桌旁总有它的位置,偶然偷了食 或是乱撒了屎,虽然依妹的教育法是要就地罚打的,妻也总看妹面 上宽恕过去。阿吉阿满一从学校里回来就用了带子逗它玩,或是捉 迷藏似地在庭间追赶
14、它。我也常于初秋的夕阳中坐在檐下对了这跳 掷小动物作种种的遐想。 那时快近中秋的一个晚上的事:湖上邻居的几位朋友,晚饭后 散步到了我家里,大家在月下闲话,阿满和猫在草地上追逐着玩。 客去后,我和妻搬进几椅正要关门就寝,妻照例记起猫来: “咪咪!” “咪咪!”阿吉阿满也跟着唤。 可是却听不到猫的“尼亚尼亚”的回答。 “没有呢!哪里去了?阿满,不是你捉出来的吗?去寻来!” 妻着急起来了。 “刚刚在天井里的。 ”阿满瞠了眼含糊地回答,一壁哭了起来。 “还哭!都是你不好!夜了还捉出来做什么呢?咪咪咪咪! ”妻一壁责骂阿满一壁嗄了声再唤。 可是仍听不到猫的“尼亚尼亚”的回答。 叫小孩睡好了,重新找寻,室
15、内室外,东邻西舍,到处分头都 寻遍,哪有猫的影儿?连方才谈天的几位朋友都过来帮着在月光下 寻觅,也终于不见形影。一直闹到十二点多钟月亮已照屋角为止。 “夜深了,把窗门暂时开着,等它自己回来罢,偷食没有 日偷的,或者被狗咬死了,但又不听见它叫。也许不至于此,今夜 且让它去罢。 ”我宽慰着妻,关了大门,先入卧室去。在枕上还听到 妻的“咪咪”的呼声。 猫终于不回来。从次日起,一家好像失了什么似地,都觉到说 不出的寂寥。小孩从放学回来也不如平日的高兴,特别地在我,于 妻女所感的的以外,顿然失却了沉思过去种种悲欢往事的媒介物, 觉得寂寥更甚。 第三日傍晚,我因寂寥不过了,独自在屋后山边散步,忽然在 山脚
16、田坑中发现猫的尸体。全身黏着水泥,软软的倒在坑里,毛贴 着肉,身躯细了好些,项有血迹,似确是被狗或者野兽咬毙了的。 “猫在这里!”我不自觉叫了说。 “在哪里?”妻和女孩先后跑来,见了猫都呆呆地几乎一时说 不出话。 “可怜!定是野狗咬死的。阿满,都是你不好!前晚你不捉它 出来,哪里会死呢?下世去要成冤家啊!唉!妹妹死了,连妹 妹给我们的猫也死了。 ”妻说时声音呜咽了。 阿满哭了,阿吉也呆着不动。 “进去罢,死了也就算了,人都要死哩,别说猫!快叫人来把 它葬了。 ”我催她们离开。 妻和女孩进去了。我向猫作了最后的一瞥,在昏黄中独自徘徊。 日来已失去了联想媒介的无数往事,都回光返照似的一时强烈地齐
17、现到心上来了。 2、白马湖之冬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 年前初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十年以来,白马湖已成了一个小村落, 当我移居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野。春晖中学的新建筑巍然矗立于湖 的那一面,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的几间新平屋,住着我和刘 君心如两家。此外两三里内没有人烟。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 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屋宇虽系 新建,构造却极粗率,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 厚厚地用纸糊了,缝中却仍有透入。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 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
18、怒号,湖水 的澎湃。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风最小的一间, 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松涛如吼, 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 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 作种种幽邈的遐想。现在白马湖到处都是树木了,当时尚一株树木 都未种。月亮与太阳都是整个儿的,从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为止。 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 庭间曝日,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饭一样。日光晒到 哪里,就把椅凳移到哪里,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 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在平常的日子,风来
19、大概在下午快 要傍晚的时候,半夜即息。至于大风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 日才止的。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 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厌的,下雪的日子,室内分外明亮,晚上差 不多不用燃灯。远山积雪足供半个月的观看,举头即可从窗中望见。 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过一二次。我在那里所日常领略的冬 的情味,几乎都从风来。白马湖的所以多风,可以说有着地理上的 原因。那里环湖都是山,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似故意 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风景地相差不远, 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和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 的。风在冬季的感觉中,自
20、古占着重要的因素而白马湖的风尤其 特别。 现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于夜深人静时听到风声,大 家就要提起白马湖来,说“白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样厉害哩!” 3、钢铁假山 案头有一座钢铁的假山,得之不费一钱,可是在我室内的器物 里面,要算是最有重要意味的东西。 它的成为假山,原由于我的利用,本身只是一块粗糙的钢铁片, 非但不是甚么“吉金乐石”片,说出来一定会叫人发指,是一二八 之役日人所掷的炸弹的裂块。 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日军才退出,我到江湾立达学园去视察 被害的实况,在满目凄怆的环境中徘徊了几小时,归途拾得这片钢 铁块回来。这种钢铁片,据说就是炸弹的裂块,有大有小,那时在 立达学园附近触目
21、皆是,我所拾的只是小小的一块。阔约六寸,高 约三寸,厚约二寸,重约一斤。一面还大体保存着圆筒式的弧形, 从弧线的圆度推测起来,原来的直径应有一尺光景,不知是多少磅 重的炸弹了。另一面是破裂面,巉削凹凸,有些部分像峭壁,有些 部分像危岩,锋棱锐利得同刀口一样。 江湾一带曾因战事炸毁过许多房子,炸杀过许多人。仅就立达 学园一处说,校舍被毁的过半数,那次我去时瓦砾场上还见到未被 收敛的死尸。这小小的一块炸弹裂片,当然参与过残暴的工作,和 刽子手所用的刀一样,有着血腥气的。论到证据的性质,这确是 “铁证”了。 我把这铁证放在案头上作种种的联想,因为锋棱又锐利摆不平 稳,每一转动,桌上就起擦损的痕迹。最
22、初就想配了架子当作假山 来摆。继而觉得把惨痛的历史的证物,变装为骨董性的东西,是不 应该的。一向传来的骨董品中,有许多原是历史的遗迹,可是一经 穿上了骨董的衣服,就减少了历史的刺激性,只当作骨董品被人玩 耍了。 这块粗糙的钢铁,不久就被我从案头收起,藏在别处,忆起时 才取出来看。新近搬家整理物件时被家人弃置在杂屑篓里,找寻了 许久才发见。为永久保藏起见,颇费过些思量。摆在案头吧,不平 稳,而且要擦伤桌面。藏在衣箱里吧,防铁锈沾惹坏衣服,并且拿 取也不便。想来想去,还是去配了架子当作假山来摆在案头好。于 是就托人到城隍庙一带红木铺去配架子。 现在,这块钢铁片,已安放在小小的红木架上当作假山摆在我
23、 的案头了。时间经过三年之久,全体盖满了黄褐色的铁锈,凹入处 锈得更浓。碎裂的整块的,像沈石田的峭壁,细杂的一部分像黄子 久的皴法,峰冈起伏的轮廓有些像倪云林。客人初见到这座假山的, 都称赞它有画意,问我从甚么地方获得。家里的人对它也重视起来, 不会再投入杂屑篓里去了。 这块钢铁片现在总算已得到了一个处置和保存的方法了,可是 同时却不幸地着上一件骨董的衣裳,为减少骨董性显出历史性起见, 我想写些文字上去,使它在人的眼中不仅是富有画意的假山。 写些甚么文字呢?诗歌或铭吗? 我不愿在这严重的史迹上弄轻薄 的文字游戏,宁愿老老实实地写几句记实的话。用甚么来写呢?墨色 在铁上是显不出的,照理该用血来写,必不得已,就用血色的朱漆 吧。今天已是二十四年的一月十日了,再过十八日,就是今年的 “一二八” ,我打算在“一二八”那天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