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三章 巫術和神話一、對自然的前科學態度我們已知史前人類已經有了很多很好的技術，特別是新石器時代。一直到今天，仍然有些未文明化的民族，以新石器時代的技術持續生活著。然而，除了技術之外，史前人類對整個世界又有哪些應付方式呢？他們又對自然有什麼樣的理論知識呢？他們對自然又有什麼特別態度呢？在此，我們可以提出三種前科學時代（也是史前時代）人類看待世界的方式：巫術、宗教和神話。這三者有相當密切的關聯，但各自又有屬於自己的獨立性。二、巫術巫術(magic，或稱魔法）也是早期人類應付自然的一種方式。有些學者極力區分巫術和宗教的差異，認為是兩種不同的思想體系，有學者認為在宗教誕生之前，人類先經過一個巫術時
2、代（佛雷澤(James G. Fraser，金枝）；但也有些學者認為巫術不過是宗教的一個面向。不管如何，巫術和宗教有極密切的關係，巫術往往和宗教結合成為早期人類普遍應用來應付自然的手段。巫術都是一種交感巫術(sympathetic magic)，它是指一定方式的行為必然將產生一定的結果，而在行為和結果之間存在某種神奇的、超自然的感應，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當一個人在施行巫術時，他希望藉由這種特定行為或儀式的操作，去操縱不可知的神靈或自然力來幫助他達成目標和心願。因此巫術在心態上，對待這不可知的力量不是祈求等待的，而是施令與控制的（有人以宗教是謙卑敬虔的態度；而巫術是傲慢支配的態度來區分巫術和宗
3、教；不過也有人反對：認為全然謙卑或傲慢的心態並不存在）。施行巫術的人相信任何事物（包括神靈）都必定服從這冥冥中超自然力量的支配和運行。巫術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普遍現象，在各民族、各社會中不僅存在著巫術，而且都有著某種類似性。巫術的字源考察：巫術的英文magic一般我們譯成魔術或魔法。當然魔術在今天已成為一種障眼戲法的通稱。魔法當中的魔有著邪惡、害人的意思，但magic未必都是邪惡害人的。故今天學者們通常改譯巫術。但是在英文裏，我們還有witchcraft：witch 是女巫；craft 是技能；witchcraft 也是巫術或巫法。而sorcery專指害人的巫術，我們也譯為妖法。巫源自巫者，巫者是
4、從事通鬼接神的職業人士。（原本巫專指女性巫者；男性巫者又稱覡(/)，不過後來巫者也被用為指稱男性巫者）。中國古代巫者又是一種宗教祭司，主持祭禮，並以歌舞儀式來接通鬼神。巫術行為總是為達到一定目的服務。其內容非常廣泛。大凡一切非人力可以預期必成的目的和事務，人們就使用巫術通鬼接神。（試圖藉助鬼神之力來達成目的）占卜吉凶、預言禍福、祈雨求福、驅鬼治邪、左道邪術、無奇不有。甚至（古代）醫術都包含在廣義的巫術範圍之內。在古代典籍中，巫與術，巫者與術士其實沒有多大差別。後漢書伏諶傳注藝術一詞曰：藝謂書、數、射、御；術謂醫、方、卜、筮.古代人認為患病是某種鬼邪作祟，故醫病也採取驅邪趕鬼的巫術活動。中國有所
5、謂五術的說法：醫、筮、卜、星、相；五術也是五種巫術活動。大家都聽過的、今天流行的占星學、相人術、算命、塔羅牌、錢仙碟仙等等遊戲都是巫術的一種（這些活動的目的主要在預知未來，算是一種小巫術）。巫術在史前時代的醫療中扮演主要的角色。甚至巫也即是醫。在史前時代，屬於可見疾病或外傷的部分，如肉中有破片(a splinter)、割傷(a wound)、出疹(a rash)、消化不良(a digestive complaint)、骨折(a broken bone)等等時，就使用起於直覺的一般療法除去破片、包紮傷口、緩和疹子、禁止某些飲食、以夾板固定骨折部位。但是如果外觀好好的，人卻陷入無力昏沈之中，史前人
6、類往往相信那是某種精靈的作祟，因此必須求住巫術來治療包括袚除(exorcism)、祈神(divination)、淨化(purification)、歌詠(songs)、咒文(incantations)等等。在台灣原住民族當中，族中長老往往就是巫者（而且通常是女性），也是巫醫，是族群中的主要治病力量，常有一些不可思議的事蹟流傳出來。今天所謂的民俗療法，也仍然保存著一些巫術的作法。巫術的種類和實例著名的宗教學家佛雷澤依據巫術背後的思想原則，將巫術分成模仿巫術和接觸巫術兩大類。我們將再加上第三類符號巫術（包括咒語、符咒、詛咒一類要應用符號的巫術。）以下讓我們依序說明並舉例。1. 模仿巫術模仿巫術指其行
7、為儀式是模仿所希望的目的之產生過程。因為這種儀式行為的整個過程類似於產生目的的過程，被認為可以造成目的的產生和達成。譬如模仿生產的過程來催生和使不孕婦女懷孕。在婆羅洲的雅達克人，當一個婦女難產時，就叫來一男巫在門外，以合理巧妙的手法處產婦的身體來進助產；而同時另一個男巫在門外，卻用我們認為完全是非理性的方式以期達到同樣目的。實際上，他是在假裝那個孕婦，把一塊大石頭放在他的肚子上，並用布連身子一起裹起來以表示嬰兒正在子宮中，然後照著真正助地點的那個男巫對他高喊出的指示來行動，他移動他身上的假嬰兒，模擬著母腹內真嬰兒的躁動，直到孩子生出來。（金枝，頁25-26)在沙勞越的比拉萬人，當一個婦女要收養
8、一成年男人或女人時，就舉行次人數多的宴會。養母當眾坐在用布蓋著的高椅上，讓被收養人由椅子後面從她的兩腿之間爬出來。他一露出頭來，立即就有一陣檳榔子花香向他撒來，並將他和養母綁在一起，這一對被綑綁起的養母子女搖搖擺擺地共同走到屋子盡頭，再走回到在場人面前。(頁26）這種模仿巫術根據的是人類心靈的類似聯想原則。因為人們發現類似的東西很容易聚在一起，人生出人、牛生出牛（所謂龍生龍，鳳生鳳，換言之同類相生），那麼類似的行為應該也可以產生類似的目的。所以，人們以為類似行為的模仿可以造成所望目的的產生。2. 接觸巫術接觸巫術相信物體一經接觸，就互相感染了對方的所有性質，即使在中斷實體接觸之後，這種感染還是
9、會繼續存在著，而且相互影響對方的命運。因此只要一個人接觸過某物體，這個物體會留存他的一切（生命、命運等等），如果這個物體變成怎樣了，就會感應到這個人，讓他也變成怎麼樣。在澳大利亞部落中，舉行成年儀式時，把一個男孩的門牙敲掉一個或更多幾個乃是常有的事。.在這個少年和他那被敲掉的牙齒之間存在著一交感關係。在新南威爾斯的達林河畔的部落裏，這種被敲掉的牙要放在樹皮下面，而那顆或這顆牙又須長在河邊或水塘邊。如果樹皮長起來蓋著了這顆牙或這顆牙掉到水裏去了，那就預示著一切平安無事；倘若那牙暴露出來且有螞蟻爬迥它，當地土人就相信那位男孩必將害口腔病而受苦。（頁56）除了頭髮、牙齒之外，臍帶和胞衣（包括胎盤在內
10、）也普遍被認為在割斷與人身的聯繫之後，仍保留了它與人身之間的交感聯繫。人們確信這種交感聯繫是非常密切的，以致這個人一生的禍福安危都和他的臍帶或胞衣有關：如果他的臍帶或胞衣保存得好，那他將一生幸運；反之，如果它們被丟棄或損毀，他一生將因之而多災多難。(頁57）接觸巫術根源於接觸律或鄰接律的思想法則，它是指曾經接觸或相鄰的兩個事物將會互相感應，而且它也利用了全體部分同質性原則：這是說互相接觸的物體，不管其中之一只是另一者的一小部分，或者兩者體積有相當懸殊性，這個部分都會蘊藏了整體的一切性質，並將它的遭遇忠實地傳到整體上。3. 符號巫術我們是指利用符號或語言來達到支配性的巫術。主要是符咒、詛咒、咒語
11、等等。要把這一類巫術從先前兩類中獨立出來是因為符號和目的之間可能沒有任何相似性，它也未曾和目的有什麼接觸，但它卻能產生奇特的力量和效果。很多巫術在施行時，都必須唸唸有詞，咒語因此是一種輔助或儀式的一部分。但也可以單獨由咒語來達成目的。譬如道士畫的符令、抄寫或印刷的佛經和聖經常被認為有驅魔避邪的力量；我們在電影中會看到法力高強的道士在對抗妖邪時，會唸一些諸如：天清地靈，神鬼聽令；神兵急急如律令等等咒語，如此就能驅譴鬼神來對抗妖邪。此外，在中國傳統中，語言或一個人的名字或者生辰八字也被認為和這個人的命運禍福有必然的關聯。（在中國文化中，對文字或名字有許多奇特的禁忌和聯想：譬如避諱。諱就是一種語言禁
12、忌。）西遊記提供了這方面的豐富例子。在西方也有這方面的傳統，最著名的基督教聖經的創世紀中，上帝是透過說出名稱來創造那個事物。天主教神父在驅魔時會不斷地唸聖經，口稱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我命令你離開某某。黑巫術和白巫術所謂黑巫術就是指那些目的是為了傷害他人的巫術。譬如很多地方的人們都相可以通過破壞或毀掉敵人的偶像來消滅他。數千年前的古代印度、巴比倫、埃及、希臘、羅馬的巫師都深知此一習俗，今天澳大利亞、非洲和蘇格蘭的狡詐、心懷惡意的人仍採用這種做法。馬來人有類似的法術：如果想使某人死掉，首先你就得收集他身上每個部分的代表物，如指甲屑、頭髮、眉毛、唾液等等。然後從蜂巢中取來蜂蠟，將它們黏在一起做成
13、此人的蠟像，連續七個晚上將此蠟像放在燈焰上慢慢烤化。烤時還要反覆說：我燒的不是蠟啊。燒的是某人的脾臟、心、肝！在第七天晚上燒完蠟像之後，你要謀害的人就將死去。（頁24）這種法術顯然結合了模仿巫術和接觸巫術。馬來法術的另一種形式則更接近於奧吉布威印第安人的巫術，即用空蜂巢中的蠟做一個大約一個腳印那麼長的屍體模型，若刺偶像眼睛，敵人的眼睛就瞎了；若刺它肚子，他就胃疼；若刺它腦袋，他就頭疼；刺它胸膛，他就胸口疼。如果你要殺死他，就從頭頂往下將這偶像刺穿。用壽衣將它包裹起來，就像你包裹真的屍體一樣，然後就把它埋在你的仇敵肯定會踩得著的那條路中間。為了他的血不致濺到你頭上，你還必須說：不是我在埋它，是加
14、百列在埋它。這樣一來，謀殺罪就會落在大天使加百列肩上，讓他來承擔罪名，當然比你自己承擔要強太多了。(頁24-25)台灣布農族也流傳一種黑巫術，據說是矮黑人教他們的 1。如果一個布農族人想要報復仇家，可以偷偷地到仇家門口挖一把泥土，裝到葫蘆裏帶回去，再把葫蘆丟到鍋中煮並唸咒語，詛咒仇人全家都得瘟疫或死掉。布農族人相信人每天都要進出家門，腳踩過的泥土藏有人的靈魂，因此把這些有仇人靈魂的泥土拿去煮，可以讓對方發病或身死。顯然布農族人這種黑巫術是接觸巫術的一種。相對地，白巫術當然指那些可以幫助人們的巫術。先前所提的助產是一種，醫療是也是最主要的白巫術。古代印度人為了治癒黃膽病，根據模仿巫術原則舉行一次
15、精心安排的儀式，其要旨是想把黃顏色從病人身上轉移給通常是帶黃色的動物或別的東西（如太陽光），並且把健康的紅顏色從一個活躍的、生命力旺盛的紅色公牛身上轉移給那病人。為了這個目的，一個巫師朗誦咒語如下：到太陽那裏去吧！你的心痛病，你的黃膽病！我們將用紅色公牛的顏色來包藏你！我們將你包藏紅色之中，使你長壽。.母牛之神是羅希尼，她們本身更紅我們你包容在她們的全部神體和神力之中。定將你的黃膽病轉給鸚鵡、轉給畫眉，甚至轉給那黃色鶺鴒！當這位巫師唸著咒語時，為了給這個膚色灰黃的病人注入健康的玫瑰色，還取來紅色公牛毛的水，讓病人慢慢喝下去。(頁27)台灣民間流傳的收驚術也是一種白巫術。小孩子如果明顯被驚嚇到（
16、如無意中看到恐怖畫面）、或者半夜哭個不停、或者作惡夢、發痴呆、拉青屎等等，父母就會把孩子帶去收驚。為什麼小孩子要收驚呢？因為父母相信小孩子是被一些看不見的邪神小鬼沖煞到了，所以必須借用神力來壓驚。收驚要在神案之前進行，在收驚的過程中，收驚師（通常是廟裏的司公或村裏的耆老）通常會運用到咒語、符籙和香米（即一杯白米）。白米在此當作一種驚嚇方式的研判方法，亦即看米粒的變形的方式來判斷患者是被什麼1 矮黑人的傳說在原住民族當中很普遍，賽夏族有矮靈祭，就是在祭祀這些矮黑人。為什麼會有矮黑人的傳說呢？矮黑人很可能是原住民族遷移到台灣來時更早來到台灣的原始民族，在一番流血爭鬥後，矮黑人可能被消滅，而原住民族
17、後來的矮靈祭有一些懺悔的意味，也有一些祈求那些死去的矮靈不要再來復仇的意味。東西驚嚇到。台灣的收驚巫術有兩個特點：(1) 它是一種符號巫術，不僅咒語、符籙都是一種符號，就算香米也是當成一種傳達訊息的符號來使用。(2) 它必須恭敬地請求神明並借助祂的神力來驅邪除魅而不是強硬性對神明發號施令。積極巫術和消極巫術（禁忌）所謂積極巫術是指積極去進行某種行為或儀式（模仿、歌舞、動件、唸咒等等）以便達成想要得到的目的或目標之巫術；消極巫術則是消極地不作為，以便防止或避色不想要它發生的巫術。所以消極巫術也扮演禁忌(taboo)的功能或者說禁忌就是一種消極巫術。我們先前所舉的例子就多是一種積極巫術。佛雷澤以為
18、：事實上絕大部分禁忌的原則似乎僅只是交感巫術的相似律和接觸律這兩人原則的特殊應用，儘管這些規則並未用文字規定下來，甚至也沒有被原始人抽象成條理，但他仍然暗中相信他能相當自由地根據人類的意志使用它們，左右自然的進程。他以為如果他按照一定的方式行動，那麼根據那些規則將必然得到一定結果。而如果某種特定行為的後果對他將不愉快和危險的，他就自然要很小心地不要那麼行動，以免承受這種後果。積極巫術說：這樣做就會發生什麼什麼事；消極巫術則說：別這樣做，以免發生什麼什麼事。譬如，馬達加斯加的士兵們被禁止吃一系列的食物。.特別是刺蝟肉，因為擔心這樣的動物一遇驚嚇就縮成一團的特性，將給予吃了刺蝟肉的人一種膽小畏縮的
19、性格。.還必須避免吃腎。因為在馬達加斯加中，腎和射死是同一個字，他要是吃了一個腎，那他就肯定會被射死。（頁35）巫術與因果律佛雷澤以為巫術和科學因果律有相近之處，兩者都相信存在某種一定的事件進程，是人格主觀的願望或力量（包括人和神的）所無法改變的。差別的只是巫術錯誤地理解其間的因果關係。佛雷澤的說法似乎忽略了巫術所欲達成的目的乃是人類主觀願望的投射；換言之，人類的主觀願望雖不可能改變產生目的的過程，但這目的本身卻是人類主觀願望所投射出來的。換言之，巫術並不是全然和主觀願望無關。相信巫術可以實現主觀願望的人們，儘管巫術行為的過程不是任何主觀願望所能干預，但人們卻會根據他們的主觀願望去尋求實現的法
20、門，而漠視了自然本身的真正因果行為。再者，巫術律則的發現往往出於偶然的聯想，以致讓人們錯誤地以為在行為和目的之間有一定的、可操縱的律則存在。就這兩方面來看，巫術對科學有某種阻礙作用。當然，巫術對了行為和結果之間的交感本質，可能對自然的真正運行毫無效果。但是，巫術強烈地相信一定行為產生一定結果，雖然不是真正的因果法則，但是正像農耕一樣，投入的勞力和報酬之間可以有穩定的正比關係，因果的觀念仍然蘊涵巫術行為的觀念中。巫術的本質前文已提及佛雷澤將巫術和科學比較。事實上，與其說巫術和科學有相近之處，不如說巫術更接近於技術。技術是什麼？木匠需要某種技巧才能製造出桌子椅子和家具，傳統建築師傅也需要某種技巧才
21、能蓋好一棟房子，古代政府需要一批水利技術專家來開鑿溝渠、引水灌溉、防患洪澇等等。這些都是技術。當然今天應用大量科學來生產製造各種器物的乃是一種科學技術科技。我們可以定義技術為以特別方式製造物質工具的能力，或者應用物質工具（工具本身也是一種物質）以某種技巧來控制或改變自然物質的狀態。技術是一種人類控制和改變自然物質的方式；而巫術也是。技術企圖實現人們的主觀願望（蓋出想要的房子、器物、防止自然災害的侵犯），巫術的目的也是在實現人們的主觀願望。而且，在人們技術所不及之處，他們通常會用巫術來加以補足。可以說，巫術是技術的延伸，而且對古代人來說，是一種力量更強大、更高級的技術。我們也可以定義巫術為：應用
22、某種特別的非物質的方式來控制或改變自然物質或人類社會的狀態。顯然，技術和巫術的定義已經透露它們畢竟不是完全相同的東西，不同之處在於：1. 實行者的行動類型：技術大量應用身體技巧；而巫術主要是一種語言和心靈的力量。工匠應用技術來生產某種物品時，他必須有一雙靈巧的手，而且要先經過一段時間來磨練他的四肢技巧。巫師在施行巫術時，通必須應用咒語、必須讓自己的心靈進入一種特殊狀態，當然，巫術需要身體的模倣動作或舞蹈姿勢，但這模倣動作和身體姿勢主要是由心靈狀態所自然產生的。2. 實行者的行動和所希望達成的結果之間的關係或規律：技術必須遵從物質的物性律，亦即物質互相作用（操作工具去改變物質）時所表現出的性質。
23、因此工匠必須仔細去觀察物質的性質，並加以試驗。譬如，金屬必須加熱融解再加以鑄造成金屬器物，而木材則不可以加熱燃燒；治水最好用疏導而不要圍堵。巫術則運用模倣律、接觸律和符號律。巫師必須透過模倣結果、掌握對方靈魂或神秘符號來實踐巫術，才能達成目標。3. 結果的實現過程：工匠在技術實行過程中，他可以注視著物質的變化，從開始改變物質到結果的實現過程，基本上是可觀察的、透明的，工匠本身可以完全經歷這整個過程。巫術則不然，巫術的實行動作，如何干預和影響自然？如何實現所希望的結果？這個過程是看不見的、神秘的。不管是巫師或委託人，沒有人能夠經歷巫術實現的整個過程、或者一小部分過程。4. 結果的類型：技術的結果
24、必然也是物質性的（小器物或大型建築河道、河堤之類的）；巫術的結果則幾乎不可能有具體的物質產品，而是自然或人類社會中的事件。大部分巫術的結果跟人類社會有關，但也有那種想控制自然現象如氣候的巫術（祈雨術、止風術）。巫術之所以會產生，除了主觀願望的心理外，還有出於一種原初的世界觀。在這種世界觀中，人和自然是混然未分的，人當然是這自然的一部分。而且這自然是人格性的，是一種人化的自然，它到處充滿了精靈、生命、精氣。所謂自然世界的一切變化是由這些生命似的力量所支配的，而這些生命似的力量又由某種規律所支配（模倣律、接觸律、符號律等等），當人們發現他可以由心靈來掌握它們時，就產生了企圖控制自然和人類社會的巫術
25、。巫術與宗教一開始我們已提及有些學者認為巫術先於宗教，有些學者則認為宗教先於巫術；有些學者致力區分巫術與宗教，有些學者則主張巫術只是宗教的一個面向或一種宗教行為。我個人採取宗教先於巫術的看法，至於巫術是不是不同於宗教或只是宗教的一個面向則暫時不去回答它。不過，我們能確定的是在宗教中的確大量地運用了巫術行為。在原始氏族中普遍有以巫師為主的巫覡崇拜，又稱作薩滿教(Shamanism)，薩滿教的巫師就稱作薩滿(shaman)。薩滿信仰也是一種很普遍的信仰。薩滿教和圖騰崇拜也有很大的重疊之處，因為薩滿巫就是圖騰崇拜儀式的執行者。一個薩滿在執行圖騰崇拜儀式時，他必須將自己妝扮成圖騰動物，模仿圖騰動物的行
26、為。當薩滿巫在執行這種模仿行為時，他要讓自己整個身心狀態都變成圖騰，換言之，他不僅僅是在模仿，而是去變成圖騰他現在就是圖騰。薩滿在儀式中往往會陷入一種惚恍或迷醉的狀態，如果他不進入這種狀態，他無法讓自己變成圖騰，也無法在族人面前產生說服力，故薩滿必須是要那些有很多類似幻覺經驗的人才有資格擔任。當圖騰慢慢滲入神性因子，而和祖靈或自然神祇結合時，薩滿也順理成彰地成為圖騰神祇的代表人，而對圖騰動物的模仿行為也慢慢發展成舞蹈和歌詠。當薩滿在執行崇拜儀式時，他被視為擁有圖騰神祇所賦予的神力，他能運用這些神力來祈福消災、治病驅邪等等，換言之，他一方面執行對氏族神祇的崇拜，一方面執行巫術以滿足族人的願望。（
27、在台灣民間宗教信仰中，乩童也是一種薩滿巫，乩童在起乩時被視為有神靈附身，他們跳著獨特的舞步，有特殊的身體韻律，而且整個人陷入惚晃迷狂的狀態，身體上的流血傷害都不在乎，也不感到疼痛。乩童在起乩時可以驅邪趕鬼、祈福消災，所執行的和薩滿巫是完全相近的功能。）在今天的認知上，巫師和祭司的行為和功能不盡相同。然而在早期宗教中薩滿和祭司是同一的。祭司是宗教儀式的主持人，就這一點來看，薩滿也是祭司的一種。然而薩滿和祭司最大的差別在於薩滿追求幻覺和迷狂狀態，祭司則未必如此。所有宗教信仰都有大量的崇拜儀式，生禮、成年禮、婚禮、葬禮、豐年祭、祈雨祭、播種祭祀、狩獵祭祀等等都需要舉行特定的儀式，而這些特定儀式必須要
28、有精通整個儀式的人來主持，這樣的人我們一般稱作祭司。祭司必須精通儀式的每一個步驟和細節，而不一定要在執行儀式進入惚晃狀態，相反地，祭司往往得保持清醒，審慎仔細地注視儀式的每一個環節。這些環節有時繁複到需要花費大量時間來學習它們。潘乃德(Ruth Benedict)描繪美洲原住民族（印第安人）普布羅族中的祖尼族：祖尼族是一個講究禮儀的民族，他們最看重的德性是沈著和祥和。在他們的生活中，最佔有分量的是豐富而複雜的儀式，他們崇拜的對象有神祇、太陽、靈物、死者，他們以儀式來祓除病痛、祈求戰勝：些都固定而有條理的宗教儀式，由祭司階級主其事，並遵循嚴格的節曆程。在所有活動中，儀式是最受關注的一項。.恐怕極
29、大多數成年男人都把一生中大部分清醒的時貫注在儀式活動上。他們必須默記許多儀式的整套唸辭和作法，這種一絲不苟的記誦方式是我們外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文化模式，頁76）巫師和祭司的區分可以說是巫術和宗教區分的象徵。不管如何，巫師和祭司之間並沒有清楚分明的界線。因為就算一個純粹主持神聖儀式的祭司，有時也會被要求執行某些巫師的功能。某些歐洲地區的鄉間人們相信神父擁有驅除暴風雨和惡魔的本事。巫師和祭司之所以會慢慢被區分出來乃是因為個人巫術的產生和發展。所謂個人巫術就是那些為個人的目的而服務的巫術，施行這類巫術的巫師則稱為個人巫師。而為公眾目的服務的巫術稱作公眾巫術，施行這類巫術的巫師則是公眾巫師。巫師原本
30、都是一種公眾巫師，他只為整個族群服務，他只有在主持儀式或保護族人（驅邪治病）時才發揮他的能力，執行巫術。然而個人巫術的產生讓巫術被用到個人的利益上，心術不正的人用它來害人或獲取不當利益，就產生了黑巫術。巫師從公眾的、受人尊崇的轉變成私利的、令人懷疑、起戒心和恐懼的個人巫師。慢慢地，宗教開始拒斥巫師，甚至變成和巫師對立。一方面突出自己的精神性和神聖性，一方面把巫術貶抑為純粹物質利益的歪道或魔道。個人巫術會產生和精靈觀念的擴大普及也有關係。精靈最初是保護性的祖靈。然而如果相信人死後會以靈魂的形式存在，則被殺害的敵人也會成為鬼魂。如果相信鬼靈有某種特別能力，祖靈能保護人，則敵人的鬼魂也會有某種能力前
31、來害己或報仇。因此有好的、保護的靈魂就有壞的、敵對的鬼魂。加上萬物均有精靈，險惡的環境自然被會認為可能產生山精石怪一類的有害精靈。如果巫術能驅動神靈來謀求整個族群的利益，則巫術也可以驅動這些山精妖怪來為我害人，這就產生了個人巫術的觀念。個人巫術的發展和普及造成巫師和祭司的分離，從而造成巫術和宗教的分離。然而，我們必須公平地說，即使今天的普世宗教，在很多方面還是應用著巫術的行為來吸收信徒，因為巫術提供的是一種切身上的利益，容易為智識程度不高人們信服而信仰。譬如聖經上所記載的耶穌驅鬼和治病，以及天主教神父的驅魔，都是一種巫術行為的展現；同樣佛教的神通也是類似的行為。雖然他們會以神蹟和神通來稱呼，但
32、這些行為本質上就是巫術的一種，只不過這種巫術力量被認為來自神本身的賦予（或者佛、菩薩、阿羅漢的修練力量），而神靈本身絕不會受到任何操作巫術儀式的人所驅譴。換言之，祂們對巫術力的使用和施展有絕對的自主性和主宰權。三、神話神話(myth)，從中文字面上看來，是有關於神的話語（故事），但神話的西方同義字myth，其原意並不是關於神靈的；myth所涵蓋的也不只是神靈的故事而已；世界的生成和起源、英雄的冒險和傳奇都可以算是神話（當然，英雄Hero這個字在希臘字源中是神人、半神半人的意思，我們記得在希臘神話中，有許多人和神生下的後代，他們多半是英雄，或者英雄多半也都都神和人所生下來的）。英文myth這個字
33、源自希臘文mythos，原意是口頭傳說、在公共場合中述說的話語。在希臘時代，有許多吟遊詩人，他們到各處去在露天公共場合中，吟唱並述說許多動人的故事，他們述說的故事就是mythos。而這些故事內容幾乎都是有關神靈的生活居所、神和人的互動往來、英雄（神人）的傳奇冒險等等。今天，人類學家和宗教學家發現不只是希臘人，世界各地各民族都有類似口耳相傳的故事，不一定是如希臘人般吟遊詩人在公共場合的遊唱，而可能是族中長老向晚輩的陳述，或者部落祭儀時，酋長或祭司公開傳誦的內容，它們訴說著自己民族的起源，描繪著另一個世界的神靈，想像著世界的生成或創造等等內容。於是mythos就被用來指稱這種人類發展的某一階段中所
34、產生的、各民族皆共有的、口耳相傳的、卻又擁有各民族自己獨特色彩的話語。而中文用神話來翻譯mythos和myth，因為它們主要是關於神靈的故事，至於有關世界（物質世界）的生成和起源，往往也被擬人化為人格性的自然神祇，故用神話堪稱恰當。如上所述，我們已經預先將神話分成三大種類：世界的生成和創造、神靈的生活和譜系、英雄的冒險傳奇。世界的生成和創造佔神話中很重要的一環，世界各民族幾乎都有世界生成或創造的神話，而且它們都有某種驚人的相似性。在希臘神話中，世界最初是一團混沌(chaos)，從混沌中誕生了秩序(cosmos)，也是宇宙的意思。秩序是跟隨蓋亞(Gaea)女神（即大地）的誕生而來的。蓋亞女神則生
35、出烏拉諾斯(Uranus)（即天空），再與烏拉諾斯結合而生出了泰坦神族(Titan，巨人族)。泰坦神族再生出奧林匹斯山諸神。另一方面，蓋亞女神不只是生出烏拉諾斯，也生了大洋(Ocean，泰坦族之一）、還有一些巨大的食人族、百手巨人族等等。在中國神話中，則有盤古開天的創世故事。在開天闢地之初，天地未分，世界是混沌一片，盤古就孕育在這一團混沌大卵之中，後來盤古睜開眼睛，順手抓來一支大板斧鑿開混沌，混沌破裂開來，輕物質上升為天，重物質下沈為地。但盤古還是覺得空間太小了，就肩托著天，腳踩著地，拼命撐開。有一天盤古累了，就倒地而死，兩眼化成太陽和月亮、氣息呼出成風、身體變成山河大地等等。換言之，大地是盤
36、古的身軀變化而成的。在印度神話中，有類似盤古化身成天地的故事，吠陀經中有一首原人歌即是說世界是由原人布魯夏(Purusha)被分割而成。布魯夏的身軀比世界還大（這種想法又稱為萬有在神論），它被諸神當作犧牲品而切割成世界，諸神在它身上塗上油脂，油脂滴落成為各種牲畜，布魯夏的口變成婆羅門階級（祭司）、手臂變成王族（貴族）、腿部變成吠舍（平民階級）、腳則生出首陀羅（奴隸）；此外，眼睛生出太陽，心臟生出月亮，雷和火也從口而出，氣息則變成風。希伯萊的創世神話是先存在一個無始無終的全能上帝，而由上帝創造（自無生有或像工匠般設計製造）了世界。我們可以看到在世界創造的神話中有三種基本模式：第一種是男女生殖意像
37、的投射，希臘的世界生成神話是典型代表。除了希臘神話外，在紐西蘭毛利人、古埃及人、蘇美人、古印度神話中我們都能看到相似的神話（參看千面英雄，頁305-309）。第二種是巨人的形驅化身成為世界，如盤古開天、印度的原人歌。第三種則是希伯萊式的神創世界觀，但希伯萊的創造是無中生有物質也是這神明所創造出來的。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他的作品中記載了工匠神德米奧吉(Demiurge)設計且創造了世界，但德米奧吉神只是根據現成的物質來設計和製作，他並沒有創造物質；印度吠陀經中也有一條類似的造一切歌。這種世界的起源和生成之神話往往成為日後宇宙論的靈感來源。神話的主體也就是諸神的故事。這方面，希臘神話留給我們最豐富瑰
38、麗的遺產。當然，在中國、印度、世界各地的少數民族、台灣的原住民族也都留有十分豐富的神話故事。而英雄傳奇往往記載著各民族的祖先如何戰勝敵人，為子孫留下美好樂園的故事，這些英雄式的祖先在口耳相傳中被神化成半人半神的神人。神話、傳說和歷史我們已經知道神話的希臘文mythos意思其實就是傳說的意思。或者更精確地講傳說的諸神故事。神話人物往往是自然現象的人格化。換言之，祂們是自然的化身，祂們存在於人類的自然環境中，是人所無法接近和控制的，相反地，祂們主宰人類的命運，對人類的社會和歷史卻有很深的干預。譬如荷馬史詩伊里亞得唱頌希臘人的特洛伊戰爭，在這場戰爭中，希臘神祇也分成兩邊，一邊幫助希臘人，一邊幫助特洛
39、伊人，爭戰不休，互不相讓各顯神通。印度史詩摩訶婆羅達也是類似的史詩兩大的家族的互相攻伐，導致諸神介入。中國的封神榜也有類似的情節（只不過，封神榜有正統意識，以致只要是站在紂王一邊的巫師術士都被視為壞人）。這是些神話的主要題材，諸神對人類的命運的介入或干預。然而，神話的內容不僅在描寫諸神對人類禍福和歷史的主宰而已，它們也描述了大量的神祇彼此間的生活和歷史，神祇的譜系、愛情、爭鬥等等故事。同樣我們也看到在部落氏族開始感受到自然神明對他們命運的支配和干預能力時，他們一方面祈求神明們的庇護，希望神明能保護自己的族群，並把某個神明視為自己族群的保護神；另方面，他們也開始把圖騰祖先和神祇結合起來，他們開始
40、認為自己的祖先乃是族群保護神的子孫，乃是人格化的自然神和人類結合生下的神人，擁有超凡力量，曾經戰勝敵族、保護族群。後代們把他們祖先的英雄事蹟加以口述歌頌，以便鼓舞後代子孫這就是神話中英雄的冒險傳奇類之來源。這類故事所描述的情節內容可能在歷史上真有其事，只不過添加了許多諸神的元素和情節，並把那些英雄事蹟加以誇大，或者把自然神祇的活動和祖先的英雄事蹟雜揉在一起。在中文裏又往往把此類故事稱為傳說（英文可以作legend又譯傳奇）。譬如黃帝和蚩尤的大戰就是這一類的故事。黃帝可能是有熊部落的酋長，蚩尤則是圖騰為牛的部落酋長，雙方大戰一場，各自出動火神、雷雨之神、魑魅魍魎、旱魃等等神怪人物。最後是黃帝部落
41、得勝，統領中原，而被後世人尊為共祖。又如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主角悠力西斯乃是特洛伊的戰爭英雄（但他可能已經沒有什麼神明血統了），奧德賽描述他戰後返家發生的種種冒險和傳奇。傳說是神話的一種，只不過傳說可能有真實歷史所本，而不像純粹神話那樣全然不可能在歷史中發生事蹟。我們可以說傳說是介於純神話和真實歷史敘事之間的一種敘事體材。至於歷史我們當然就是指那些真正在人類社會中發生過的事件。特洛伊戰爭是一件歷史，但荷馬史詩伊里亞得中的特洛伊戰爭卻是一個傳說和神話。當然，我們也有一些英雄傳說或傳奇，有時不被列入神話之中。譬如英國中古世紀的亞瑟王傳奇、俠盜傳奇、法國史詩的羅蘭之歌、唐人劍俠傳奇等等。它們可能以真實歷史為本，也添加了許多想像的元素（如魔法師梅林、唐人劍俠中的聶空飛行等等），同樣不是真實歷史所有的。但這些故事已不像先前的傳說一般地被列入神話，這可能是因為它們誕生背景：出現於文字歷史的時代，有著強勢宗教普遍推行的時代一個神話意識已經慢慢消退的時代，宗教的標準教義取代了素樸的感覺；此外，它們描寫的英雄人物也都褪進了神人的色彩（雖然他們很可能擁有某些特異功能），人們雖視傳奇中的主角人物為英雄，但不再具有超凡的神力或神性血統，貴族血統或特殊能力取代了神能。當然，我們還是可以把它們列入神話的範疇，它們是文字信史時代的神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