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和嫌疑人在互相摸底苏子光在山东省苍山县检察院工作已经 18 年了。同事说，他是个外圆内方的人。他教过几年书，外表透着教书先生的和气儒雅，然而，熟悉他的人都了解，这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办案中不管是谁来说情，都得过“法”这一关。 “我以前从未接受过任何媒体采访。 ”这是见面后苏子光对方圆记者说的第一句话，或许第一次面对媒体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有些歉意地笑笑。 他还有个绰号“多面狼” ，办案时，让外人永远猜不透，哪一面是真的他，也不知下一刻，他会用哪招去出击他的对手。 犯罪嫌疑人给上了一堂廉政课 方圆：听说你当过老师，怎么又去做检察官了呢？ 苏子光：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老师，后来一个机遇，我被调到外贸局
2、工作了 4 年。在考进检察院之前还有个小故事。 1995 年赶上全省招考检察官、法官，我代表外贸局人事处去开会，回来后传达报考的信息。在传达会上，我介绍完报考条件后，时任外贸局的一把手说，从学历、年龄来看，没人符合条件。我脱口而出“我符合” 。我的这句话让一把手很意外，他没想到我竟然有跳槽的想法，因为当时我已经是外贸局人事处的主管了。但最终我还是报考，并通过了考试，成为检察官。 方圆：听说你一进院就在反贪局，那时候就开始参与办案？当时还没学过法学吧？ 苏子光：是的。刚进院的时候是边办案边学习。系统的法学知识是98 年左右参加检察官资格考试时学习的，2000 年左右又去烟台大学法学院读了本科。
3、方圆：没有法律背景就接触案子，适应吗？ 苏子光：很不适应。我刚一接触检察工作，一犯罪嫌疑人就给我上了一堂廉政课。那是苍山县某局一个项目主任贪腐的案件，我当时参与了整个案件的办理过程。在参与办案前，我很难将昔日风光无限的领导干部和阶下囚联系在一起。真的参与了，有些情景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方圆：什么情景？ 苏子光：犯罪嫌疑人在进审讯室前，他的腰带被抽出来，鞋子钢板材质部分也被抽出，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出安全事故。那一刻，他憔悴狼狈，就坐在我面前，毫无往日尊严。当时心里严重不适应，心情复杂，说不上同情还是难过，想着无论如何，这辈子不要触犯法律。后来这个情景时常浮现，不断告诫自己， “打铁还需自身硬” 。
4、 方圆：你什么时候开始适应检察官身份的？ 苏子光：检察官的角色转换对我来说是个挑战。以前不管是教书，还是做秘书工作，工作性质都算服务类，但检察官是你需要主动出击，必须要从幕后走向台前的。我原来对腐败犯罪认识不多，通过接触案子，才了解腐败现象有多严重。你看我性格好像很温和，其实我嫉恶如仇，有了对腐败犯罪的基本认识后，我开始对办案有兴趣。 与嫌疑人的对决是一场心理战 方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办案仅仅有兴趣不行，还需要技巧。在这方面你是如何培养的？ 苏子光：开始几年办案，要说有什么技巧有点勉强，但是理念很重要。我的理念就是现身说法。什么意思呢，就是把相关的政策法规讲到位，还会讲其他同类型案件情形，让
5、对方主动认识到所谓“坦白从宽” 。我说这个可能听着很场面话，但在当时，很多基层院的办案人员做不到这点，不跟嫌疑人讲那么多，甚至态度不好，更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也就很难让嫌疑人信服。我的这种在外人看来有点“说教”的方式，大抵跟当老师的经历有关。 方圆：看来当老师的经历对你办案风格的形成影响不小。 苏子光：的确。反贪办案需要侦查员是“杂家” ，除了法律知识，各方面知识都要懂，因为你可能需要面对不同行业部门的对手。当老师那几年我看书比较多，期间我不仅专攻了政治学，还涉猎了哲学、文学、心理学等，在外贸局工作时，我又攻读了经济管理学。 我特别喜欢心理学。我喜欢观察人，观察嫌疑人的肢体语言，比如，嫌疑人跟
6、你讲话时不停摆弄手指甲旁边的刺，这通常是强装淡定，是通过这种休闲动作让自己放松，掩饰内心的紧张。 我还记得有一次去传讯嫌疑人的情形，我们一照面，对方的表情就出卖了他，恐惧，紧张到口吃，那时候天气有些凉意，他却直冒汗，眼睛不敢直视我。 我一直觉得，与嫌疑人的对决其实就是一场心理战，互相摸底，案件进展是否顺利，就看对决双方谁的心理战术更强。 方圆：能否举个例子，讲讲你是怎么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的？苏子光：上个月，我们查办了县教育局的一起腐败窝案。县教育局已退居二线的陈某，在任职期间，向他人索要钱财。但由于之前教育局部分人员相继被立案查处，陈某早有警觉。陈某和一名重要行贿人到案后，我们感觉到他们之间
7、形成了“攻守盟约”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突破案件难度加大了。在审讯时，我故意表现出我们掌握了其行贿并与受贿人订立“盟约”的事，先冲击行贿人的心理防线。之后，我戳其痛处，狠狠一击。这时候， “博弈理论”的使用和“囚徒困境”的设计就显得极为必要，面对人身自由、名誉、地位、财产等利益的损失，身心健康的正常人受趋利避害本能的支配自然会作出权衡。 方圆：具体说说你是怎么设计的？ 苏子光：“博弈理论”的使用和“囚徒困境”的设计就是引导犯罪嫌疑人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这个案子中，行贿人邢某一开始的心理纠结不定，我们就结合相关法律规定，帮犯罪嫌疑人分析正反两方面的利害关系，让其自己权衡利弊。他的心理安定下来
8、，很快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拿到证人证言，转而主攻陈某的心理，接下来的工作几乎就是水到渠成了。 方圆：诸如“博弈理论” 、 “囚徒困境”的理论知识，大多数人都懂，但会用是项技能。你很擅长运用各种战略战术。 苏子光：我喜欢研究这些，也喜欢总结各种技巧和经验。在办理完教育系统贿赂案件后，我们针对侦查中“攻守同盟”现象专门研究，还形成了破解与防范样本。 方圆：如何破解和防范？ 苏子光：“博弈理论”的使用和“囚徒困境”的设计是破解方法之一，我们侦查人员常采用的方法还有“想到前头” 、 “问到点上”等等。 什么是想到前头？“攻守同盟”有其隐蔽性，同盟外人员很难知道盟约内容，但“攻守同盟”又是当事人趋利避害的
9、正常反应，有其产生的合理背景和合适时机，初查过程中虽然不容易发现，但却较容易推断，想到前头，就能提前做好相关准备工作。 为什么又要“问到点上”？“攻守同盟”当事人对己方和他方的犯罪事实相当清楚，如果询（讯）问语言不当，一句话就有可能使犯罪嫌疑人确信同案人员并没有供出犯罪事实，不但进一步坚定了嫌疑人的对抗心理，严重时可能会造成嫌疑人推翻前期的供述，使询（讯）问工作前功尽弃。 方圆：每一起行受贿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案情都不一样，上次案件的方式方法不一定在下个案件中行得通。 苏子光：尽可能多的研究各类案件。我不光横向研究，还纵向研究。除了一类案件，我还研究一类人，比如，针对拒证行贿人，我对行贿人的行贿
10、动机、拒绝作证原因、心理等，通过多个案件分析作了统计，并形成了一套突破拒证行贿人的攻心谋略。对这类人研究透了，看其属于何种情况，对症下药，突破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戏剧化转折的前提是不放弃 方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遇到过你不能突破的嫌疑人吗？ 苏子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只要我们查到他有问题，最终都将其绳之以法。 方圆：对你来说，基层办案的难点在哪？ 苏子光：最大的问题是初查找不到人。比如，我们根据掌握的情况去嫌疑人办公室找人，嫌疑人不是出差就是学习去了，一旦第一次找不到人，对方得了风声，再找就麻烦了，也因此耽误案件进程，甚至错过办案的最佳时机。 方圆：苍山县是个小县城，你这张脸估计很多人都
11、熟悉了，想要隐蔽性办案很难。 苏子光：这是事实，很难去改变。对我们来讲，就只能是坚持。坚持了，就有可能在最后时刻出现戏剧性转折，这是经验。 方圆：结合案子给我们讲讲你的经验吧。 苏子光：2009 年我办理的农机局推广站站长的案子，是办案多年最难啃的骨头。当时站长和副站长被传来时，我们掌握的线索并不多。那个站长对我有所了解，听人说过我办的案子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此人很老到，心理防线很坚固，我使尽各种心理战术，愣是油盐不进。当时审讯进行了八九个小时，几乎是一无所获。我几乎要放弃了，可直觉告诉我还是有问题。随即决定主攻副站长。 在翻材料时，我看到推广站有一辆面包车。当时我们一个办案人员随口说了句：
12、车钱哪来的？副站长说“反正不是单位的钱，是外来的” 。副站长的这句话让我灵机一动，随即我又去问站长，站长说车是某人的，这个某人当然不是副站长，两人的话相矛盾。这样就撕开了一条口子。 方圆：他们交代了车钱哪来的？ 苏子光：是农机补贴返利买的。农机购置有补贴，这是国家的一项强农惠民政策，补贴的对象是符合条件的农业生产经营组织，但农机局自身不得经营。但我们查办的农机局通过经营返利获益。 方圆：涉案金额大吗，案子后来进展挺顺利？ 苏子光：调查取证并不顺利，当时农机公司以商业秘密为由，不配合办案。我软磨硬破，最终感动了农机公司一个副部长，答应给提供输送到农机局的农机总数，根据政策补贴价格表，大致算出了涉
13、案金额。在这个工作做完后，推广站站长才就范。他当时说了一句话“如果我不讲，谁也不知道我弄了多少钱” 。最后，他交代了 200 多万。 这个案子给我印象很深，要是当时审讯放弃了，也就错过了一起大案。 习惯于隐藏办案风格 方圆：我听说有的嫌疑人在跟你“对决”前，提前几年就开始私下研究你。 苏子光：你说教育局那个腐败窝案吧。这个案子的效果很好，当事人主动交代了问题。其中有个当事人 95 年跟我一同考检察院，我考上了，他差一点。在传讯他时，一见面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三年前就开始了解你” 。 方圆：真的了解你的办案风格？ 苏子光：他可能了解一点，知道跟我横着来没用（笑笑） 。 很多人知道我办案有个特点，越
14、是态度顽劣，企图逃脱法律制裁的人，越能激发我想突破案子的斗志，认准目标，一股脑地走下去。如果嫌疑人认罪态度好，在宽严相济的法律政策范围内，我会在材料中提出检察官建议，给予从轻处罚。 对于不同的人，我表现的个性不一样，除非与我对决的嫌疑人本身，旁人很难了解我具体办案风格。 方圆：让人猜不透你下一步如何出招？ 苏子光：你总结得有意思。我不爱与人交往，也很难让人看出我的行事作风，因为不同的案子，面对不同的人，我的方式方法永远在变。很多人说我低调，这是我们反贪办案的需要，旁人都知道你善用什么策略，嫌疑人对你有所了解的话，你就很难再突破他了。有人说我像“多面狼” ，那我得扮演好这个角色。 方圆：办案这么
15、多年，有什么觉得遗憾的？ 苏子光：办案中会接触你不懂的行业，给审讯带来困难，这让人很苦恼。 给你讲讲我办的一个案子苍山县中医院院长贪污、挪用公款的案子。初查时就觉得这是个大案，预计涉案金额会在几十万，没想到嫌疑人最后交代出 300 万，让我很吃惊。 办案中遇到很多医疗卫生系统术语，隔行隔山，不懂这些术语给办案带来很多困难。 嫌疑人多次累计犯案，查账也是个难题。当时我带领的办案小组没有会计，借调了一个会计，一个会计加上不懂会计的我，两个人对账对了 7 天，每天睡几个小时，困了就在一堆案卷中睡会。 方圆：你现在主持反贪办案工作，其实很多细节工作可以由其他办案人员来做。 苏子光：我的优势体现在办案一线，待在办案队伍里，才踏实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