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来临案情回放： 2000 年 4 月 18 日，四川省交通厅副厅长郑道访因重大经济问题被省纪委立案调查。同日，省检察院决定对其立案侦查。 2000 年 4 月 18 日，四川省人民检察院依法对郑道访办公室、住宅及郑勤住宅等处进行的搜查中，扣押、冻结郑道访和他的妻子高家兰财产共计人民币八百一十二万余元、美元 84591 元、港币 45080 元。 2000 年 9 月 12 日，郑道访因受贿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郑上诉后，法院将其改判为死缓。法院认定，郑道访受贿 621 万元，美元 10 万元，尚有人民币四百八十余万元，港币 4.5
2、万元来源不明，创下了建国以来四川同类案件中涉案金额之最。 “我思想的伤口已结疤，请别再提那段令我悔恨终身的事情” 2004 年 11 月 20 日，在乐山开完民主与法制时报的笔会，记者沿成乐、成渝高速公路直奔设在达（达州）渝高速公路大竹段内的川东监狱，采访关押在那儿的原四川省交通厅副厅长郑道访。乐山至达州相距七百余公里，高速公路像一条巨龙穿越巴蜀大地的崇山峻岭，整个旅程一路坦途，方便快速， “蜀道难于上青天”的担忧早在沃尔沃快巴的奔驰中荡然无存。旅途的顺畅反而使记者生出了许多慨叹：蜀道腾巨龙，建路人安在？原四川省交通厅厅长刘中山、副厅长郑道访在川内指挥修建的这数条高速公路正在不断延续经济生命，
3、他们的政治生命却几乎同时结束在这些高速公路的建成之时。眼下，二人同狱服刑，互为“牢友” 。眼下，这个曾有过突出贡献而又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行的高官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这个“历史”现状？他在狱中的情况怎么样？一个背负着“无期”之刑的人还会向往明天吗？ 当记者带着一连串疑问来到川东监狱第四监区时，郑道访正同专程从重庆市长寿县老家来探视他的弟弟在监区的食堂里吃火锅。还差几个月才满 64 岁的郑道访仿佛早已年过八旬，肌肉松弛，眼袋明显下垂，衰老的迹象爬满了他的眼角脸庞。吃完火锅，郑道访默默地目送他的弟弟离开监区食堂时，那双昏浊的眼睛后面掩饰不住一股凄凉而辛酸的情绪。在靠窗的一张饭桌前，还未摆脱离愁别绪忧伤的
4、郑道访开始接受我的采访。为了使他能尽快进入角色，我把话题首先引入了据说是他曾一直引以为荣的那段历史。 “据了解，你的一生都在与路打交道，并且，为四川的交通事业作了不少工作，能先谈谈你的经历及你在川内高速公路建设方面获奖的情况吗？” 我选择的这个采访切入点显然是正确的，郑道访冲我友好地一笑说：好吧，谈谈就谈谈。1960 年 8 月至 1965 年 6 月，我先后从四川冶金工业学院和重庆交通学院毕业，被分配到公路工程对外总公司，成为抗美援越技术员，先后获得胡志明勋章和“王铁人式英雄”称号。1993 年，我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同年，被人事部特批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国家级专家。1994 年，我主持
5、修建的成渝路重庆段受到各方好评和交通部的表彰；同年，我从重庆市交通局副局长一职调任省交通厅副厅长，分管全省高速公路建设。在高速公路建设方面，我的特长是隧道工程的设计和施工，成渝高速公路中梁山隧道和晋云隧道是我国最长的公路隧道，我便是这些隧道的设计、指挥成员之一。 有专家评估，我为大西南高速公路建设所做的贡献，仅经济价值起码节约了十多亿人民币。但我认为，自己更重要的是为高速公路贡献出了精神价值：我长达 28 万字的专著公路隧道通风方式研究一书在我被抓的前两个月已由中国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 见郑道访一直沉浸在那段令他骄傲的历史里，我忍不住打断道，近几年，你是否思考过是什么原因使你完成了蜕变过程
6、？ 这显然是一个令郑道访扫兴而又尴尬的问题，他眯缝着眼盯了我一阵才缓缓地说，对这个问题，我也曾思考过。归结起来，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自己也算是专家了，为国家的交通事业作了不少贡献，节约了十多亿元资金，可自己的收入就那么点，家庭的小日子也过得并不宽裕。而社会上那些包工头、小老板大字不识几个，却成了千万、亿万富翁，于是，我的心态不平衡了，产生了不捞白不捞的思想。1994 年，刘中山厅长的儿子刘川请我帮某公司在广邻路 D 段工程中中标，我就答应并帮了忙，事成之后，刘川把 10 万元“中介费”送给了我儿子郑勤。这是我第一次受贿，那之后，我受贿的胆子越来越大，收钱的数量也越来越多，1995 年收了
7、 20 万，1996 年收了 29 万，1997 年 150 万，1998年 165 万、美金 10 万，1999 年收了 286 万元，2000 年 1 至 4 月就收了163 万元，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走向犯罪的另一个原因是不爱学习。 见郑道访不肯细说此事，我追问：“能把你不爱学习的情况说得更具体些吗？”郑道访摇摇头说：这种事说不太具体，反正是不爱学习就是了。 其实，郑道访走向犯罪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他的妻子高家兰、儿子郑勤一步步将他“逼”向了腐败的泥潭。但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他只字不提他的妻子儿子，更不愿把自己的犯罪归咎于“逼”他“下水”的亲人。可有报告说，高家兰曾质问郑道访：那些大字不识的
8、包工头住别墅、玩轿车，你获得了上百本荣誉证书，可日子过得怎样？于是，高家兰便帮小学同学王某在丈夫那里“办事” ，从中收取“好处” 。郑道访的儿子郑勤也常为父亲的“无能”与其大吵大闹，并代其收取“中介费” 。家庭亲情在把郑道访“逼”上绝路的同时，也毁了他的妻子儿子。2000年 9 月，郑道访与高家兰、郑勤同庭受审，高被法庭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 15 年，郑勤被以同罪判处 12 年。郑道访八十多岁的母亲得知儿子一家三口的结局，郁郁而死；八十余岁的老岳母服用安眠药自杀身亡。 问及这些情况，郑道访讳莫若深，特别是谈到妻儿、母亲、岳母时，他痛苦地闭上双眼说：几年的时光，使我思想的伤口已结疤，但想起他们，
9、仍有一种巨兽啃啮我一样的感觉，请别再提那些令我终身悔恨的事情。 “从一个有贡献的专家型领导到如今的服刑人员，这之间肯定有一个巨大的思想和生活反差，你是怎样适应这个反差的？”我接着问。 郑道访长长地叹口气，苦笑道：正如你所言，这个反差肯定存在，并且是巨大的。最开初，这种反差使我痛不欲生，刚来川东监狱时，我夜夜难眠，食不知味，思想上老处于一种空白状态。监狱管理人员及时做我的思想工作，教育我面对现实，加强改造。慢慢地，我也想明白了，既然犯下那么大的罪，就应承担罪责，接受刑罚。到了这一步，再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那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我的下场本已是一种人生悲剧了，何苦再在这出悲剧上增添痛苦的色彩呢？后来
10、，在这种思想基础支撑下，我摸索到了两种减轻痛苦的方法。一是尽可能地去多读书，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二是想起过去事而引起思想痛苦时，就想想因受贿而被执行死刑的成克杰等人。你别笑，这虽然有点阿 Q 精神，但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平静和轻松多了。不是吗？像陈希同那样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都能接受犯罪后的现实，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呢？虽想到妻子儿子的下场心里总难免痛苦流血，但想到他们是触犯了国家的法律，也同样应承担相应的罪责。这样一想，我思想的伤口也就渐渐结疤了。 “虽疾病缠身，但我不会放松改造” 谈到身体状况时，郑道访说出了一连串的毛病：脑萎缩、高血压、右心房功能衰退、眼睛视力下降，最大的病则是帕金森综
11、合症。 监狱管理人员很照顾我，我一个人住了约八九平方米的单间，病后，为了护理我，监狱方面还专门给我派了一个年轻的服刑人员，替我打饭、打水和洗衣服，我走动到哪里，他都跟到哪里。有专人照顾，也是我的病情能很快控制的重要原因之一，至少我得这个病后没跌倒过，从未出过其他什么意外。医药、生活上也得到了特殊照顾，除了家里每个月从长寿给我送药来外，有什么情况，狱医还及时治疗。这里的伙食也还可以，每个星期都能吃三次肉，如果需要，还可以开小灶。因为监狱的照顾，我病后的治疗及生活都十分正常。所以我十分感激狱方管理人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有一个信念：虽然疾病缠身，但我不会放松改造。听郑道访介绍完他的病情，我们开始
12、聊他的劳动改造：“入狱四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劳改之余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 “像我这种身体状况的人服刑还能干什么呢？”郑道访边摇头边说：连生活起居都还要别人照顾，当然就不可能像其他服刑人员一样去干体力活了。监狱的管理人员根据我的实际情况，让我在监区的图书室当管理员。 采访之前就听说郑道访入狱以来，曾根据自己的犯罪事实搞过几次现身说法，在社会上，特别是在一些在职干部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谈及此事，郑道访证实：入狱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应通过某种方式把这种教训告诉给在职在位的官员们。所以，2002 年夏天，当监狱领导提出要我在大竹有关领导干部参加的会议上现身说法时，我欣然同意。我精心准备，几易其稿，
13、然后在监狱的大会议室里给大竹县两百多名科级以上的领导干部现身说法，通过自己由一个有贡献的专家型领导干部沦为一个愧对党和人民的罪犯的演变过程，去震动参会者。当地的报纸电视报道说，我的现身说法产生了较好的社会影响和政治影响。之后，我又到简阳和成都等地搞过几次现身说法。我想的是我用这种方式去警示警醒在职的领导干部，让他们不像我这样利用职权受贿犯罪，也算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也算是我服刑改造应该的表现吧! “希望能早点出去，治好病后再搞隧洞纵向通风研究” 因为在几年的服刑中表现较好，前不久，郑道访的刑期已由终审时的死缓减为无期徒刑。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鼓舞，他说：我终于在死亡的边缘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14、，并靠近了新生的明天。只要我认真改造，就有希望减刑至有期，及早恢复自由，回归社会。 使郑道访感到前途光明的不仅仅只是这次由死缓到无期的减刑。他说：在 8 月初的法制日报上，我看到了一条令人激动的消息，那消息说：最高人民法院、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目前正在研究，对那些年纪较大、身体有病，对社会不会再构成危害的职务犯罪服刑人员，可将其安排到社会上去服刑。 郑道访解释说：我渴望有让职务犯罪人员到社会上服刑那么一天来临，主要是想早点出去，好好治一治病。中纪委第四室的一位领导来川东监狱检查工作时，也对我讲：好好改造，争取走储时健的路。说到这里，郑道访问记者：知道储时健吗？我点头道：知道，就是云南红塔集团
15、那个老总嘛，因贪污、受贿而被判无期徒刑，因他在服刑期间有立功表现而被减刑，并被保外就医。出去后，租三亩地在山上种萝卜。郑道访用手指点着我说：你说得对，就是他。不过，真有那么一天来临，我不会像他那样去种萝卜，而要为国家修高速公路出力。在修路架桥方面，全国交通部门最出名的有三个姓郑的，我是其中之一。特别是在公路隧洞方面我有专长。90 年代，我主持的公路隧洞纵向通风研究就在科技部获了三等奖。国家搞这个科研项目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当时，我是小组牵头人，这个项目研究成功后，能在高速公路的隧洞建设中节省总投资的 15%。这个数字不是我信口开河，在成渝高速公路建设中已试验出来了。如果今后能进一步研究完善这一项目，对国家的高速公路建设将是一个巨大贡献。2005 年 3 月，我就是 64 岁的人了，我的时间不是很多了，我愿在改造好的前提下早日出去，为国家的高速公路建设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说到这里郑道访望着窗外的远山，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