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湘西小镇“儒学实验”流产杨祚澄是“意识超前”的“国学书记” 。他有个很独特的梦想“儒学治镇” ，整理、提取儒家学说思想的精华，用儒学和谐乡风、治理乡镇。 在他的力主下，有八百多名学生的马颈坳镇中心完小，以弟子规为主要教材，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国学实验。 正当小镇上的国学实验初见成效时，4 月 5 日，湖南吉首市组织了以市教育局长带队，以全市教师和官员为代表的 73 人考察团远赴庐江。考察后，当地突然叫停了还在雏形中的国学实验。 2007 年 4 月 29 日，吉首马颈坳镇中心完小，书声琅琅。 这个在沈从文、黄永玉作品中民风剽悍尚武的湘西世界，又回荡起阵阵读经声。 此前，儒家教育已在这里中断了 70
2、 年。2003 年底，湖南最后一个私塾岳阳市平江县五峰私塾正式宣布“封馆弃教” 。 是什么样的机缘，让儒学这一沉寂多年的冷门学科，和湘西山坳里的小镇联系起来呢？ 儒学治镇 马颈坳镇的党委书记杨祚澄是这一国学实验的践行者。 “在韩国，女孩子如果在公共场所随地吐痰，那么她将来很可能会难以嫁人，那里的传统道德意识，保留得比我们好！”杨祚澄介绍说，在韩国和日本，很多政界和企业界领袖都非常重视儒家文化。比如韩国三星集团一直在赞助成均馆，它每年都向成均馆投入成千上万的资金，三星集团认为这是自己莫大的荣誉。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杨祚澄，说话时嘴角总爱带着微笑，语气不急不慢，一举一动都显得儒雅而持重。 “
3、有人开玩笑说，我们杨书记是老夫子，整天之乎者也的，现在连娃娃们也念上经了。 ”镇上一位村民压低声音说。 而杨祚澄我行我素。无论大会小会，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大谈“儒家经典” ，还经常提到安徽庐江的“儒家治镇”如何成功。底下的听众有人不解，就说歪话，说不就是“文革时的四旧”吗，杨祚澄马上纠正是“国学” 。他号召：“镇政府党委机关里的干部，要对照自己的行为，每日三省吾身！”他还亲自走上镇中心完小的讲台，传授传统文化课。今年年初，他邀儒学同好，举办了马颈山坳首届传统文化研讨会。 在杨祚澄看来，推行儒学，首先要做到的是“修身” ，把自己的事做好，才能影响身边的人。推行孝道，就是力所能及的。孝文化是最基本的
4、道德准则， “小孝”是尊老爱家，而“大孝”就是爱乡爱国。向别人推行的前提，是自己究竟做到了多少。 每次开会结束，他总要问镇政府和各村干部一个同样的问题：“这个月你给父母生活费了吗？”在杨祚澄心中，父母把子女养育大，子女就要回报父母。这就是儒家提倡的“孝道” 。他还召集各村干部开大会，要他们无论多忙，每个月都要去敬老院看望老人。 老杨的儿子非常调皮，但学习弟子规后，每天早晚出门前，他都要对父母深鞠一躬、请安。老杨说，儿子学了国学，不仅学到了知识，还礼貌了，懂得了父母的艰辛。 现在，老杨让宝贝儿子看得最多的是韩剧大长今 、 医道 、 商道等等。老杨说这些电视剧“对孩子成长有益” ，因为这些韩剧成功
5、坚持了一条：通过细腻的心理刻画，传递出深厚的、源自中国的儒教传统；展现出人性美，譬如孝顺父母、重视家庭、谦恭有礼等人生态度。 “其实人家韩国乡村，早就设立有传统书院，让大家学习四书五经 ，他们对屈原的崇拜和研究，甚至超过了我们。 ”老杨说。 “儒家治镇”的构想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是老杨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杨祚澄很随和，但有时候也很“霸蛮”：遇到别人和他辩论“国学”时，他经常会跟对方辩个面红耳赤。 有关杨祚澄的细节还有很多，比如，镇上的人说到他的节俭时，常以吃饭时，掉在地上的米粒都要捡起来吃掉为例；写公文以外的私人便笺时，经常用打印纸的背面写。 “抠门儿”背后，老杨有时候也会很大方。比如说
6、：今年一开学，他就以一人 2000 元的方式，来奖励镇中心完小推行弟子规得力的几名小学教师。 马颈坳镇副镇长向玉佳说，为了这笔奖励，镇上还专门开了集体会，奖励推广传统文化的教师这事，是镇政府用红头文件的形式确定下来的，这在小镇历史上可是破天荒的。 杨祚澄和国学结缘，和一本叫作弟子规的书分不开。 有媒体报道，广东东莞市一家传媒公司开出 18 万的年薪聘请一名客户总监，对应聘者要求的第一条是：“熟背弟子规 。 ”弟子规原是康熙年间李毓秀所作的幼儿启蒙读物，跟三字经差不多，主要讲在家和在外做人的道理。 2006 年暑假，杨祚澄偶然从吉首大学的儒学会课堂上得到这本书。阅毕，他对国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后
7、来，他通过一位相熟的校友，结识了庐江文化中心的老师。这一偶遇，最终触发了他“儒家治镇”的想法。 杨祚澄的总构想是，通过镇小学开展儒学教育，进而影响到孩子的父母家人，透过镇上居民儒家伦理道德的实践，实现“父慈子孝、领导仁德、下属忠诚、夫妇恩爱、兄弟和睦、朋友有信”的和谐乡镇。 汤池启示 杨祚澄曾在节假日期间，两次自费到庐江学习儒学。他不仅希望从国学中悟得真谛，更希望借鉴汤池的长处，实施自己的构想。 庐江文化教育中心，是 2005 年佛教界净空和尚在安徽庐江县汤池镇创立的国学教育机构。据说，小镇 16 个村 48000 人都接受了儒家教育。 在副镇长向玉佳的描述中，汤池这座日渐繁华的皖南小镇，仅有
8、一家网吧。这家网吧里只有 6 台电脑，没有未成年人上网的情况。全镇范围内，无论是电杆上，还是墙面上，没有一处“城市牛皮癣” ，因为庐江文化教育中心已将儒家伦理的“秩序” 、 “礼”等等思想引入了当地居民的生活中。 此外，汤池镇还开办了一所镇民学校，免费为镇民提供各种有益讲座，为镇民子弟补习文化知识，提供书法美术的技能训练。还采用宣讲警句格言、发放通俗读本等形式，开展德行教育。 当地人说，以前到镇上的超市里选购商品，经常丢东西。老板非常头疼，即使请人天天盯梢也没用。自从镇上推广圣贤教育后，丢东西的概率大幅度下降。 汤池的出租车司机们说，从前他们开出租，凡是外来的旅客都要欺负，总是多收费用，或者绕
9、路兜圈子。但接受儒家教育的影响后，他们就不那样做了。 这种儒学的感化帮教，还包括了服刑中的犯人。去年 12 月 4 日，海口监狱的 4 个民警，特意来到汤池学习，他们希望在监狱推广儒学教育。半年多过去了，这些民警把儒学从讲台授课扩展到狱政、生活等各个方面。另外，长春北郊监狱的服刑人员也在学习弟子规 。 马颈坳镇民政助理吴玉碧说，庐江教育中心人人身着唐装，见面都要 90 度鞠躬。一次出门，她好奇地问镇上的居民，儒家教育到底给汤池带来了什么变化，当地居民笑言：“没什么改变，不过是每天晚上，街上多出了些拣垃圾的义工罢了。 ” 校园里的读经教育 2006 年秋，从汤池考察归来的杨祚澄开始了他的“儒学治
10、镇”尝试。其中，最大的动作就是在镇中心完小 16 年级，全面推行弟子规读经教育，用儿童读物“敲门” 。身为镇里“一把手” ，杨祚澄的思路很清晰：第一，小学生接受能力最强，容易接受“儒学教育” ；第二，读经教育可以弥补现行道德教育缺失。这一做法，一经提出和尝试，便受到社会各界关注。 弟子规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经典，也是旧社会儿童学习的启蒙课本。新中国成立后，这本启蒙课本被尘封了几十年，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对其中的内容略知一二外，现今的大多数人都不熟悉其中的内容。 让小学生们背诵晦涩的古文，真的能达到预期目的？ 在镇中心完小校长高水平的带领下，记者走进了中心完小一所寄宿制小学。随机参观了几间学生宿舍，
11、发现这些学生宿舍整齐干净、物品摆放有序，就连牙刷的朝向摆放这样的小细节，都是整齐划一的。让人有恍然进入少年军营之感。 每间教室前挂着的“每周一星” ，多是身体力行，学习弟子规的优胜者。 老师告诉记者，一年来，学生们的进步很快，尤其是背诵弟子规的年级。用弟子规来教导孩子，优点很明显，因为它文字浅显易懂，都是具体的行为规范。比如开头， “父母呼，应勿缓” ，这是告诉孩子，父母叫我们的时候，要马上回应。 “这样的传统文化课，我们一周上两大节，每天晨读时，全校都大声朗读。 ”校长高水平说，在低年级中推行的弟子规 ，对孩子的行为有很强的指导性：“弟子规朗朗上口，是学童们的生活规范。它告诉学生，在日常生活
12、中要做到孝敬父母，言行要得体，要讲信用。 ” 马颈坳镇中心完小五（一）班的张瑞同学在题为别让父母伤心的作文中这样写道：经过一年的学习，我从弟子规中懂得许多做人的道理。从这里我们知道，父母的呼唤，应该及时回答，不要慢吞吞的，很久才回答。父母有事交代，要立刻动身去做，不可拖延或推辞偷懒。父母教导我们做人处事的道理，是为我们好，应该恭敬地聆听。做错了事，父母责备教训时，应当虚心接受，不可强词夺理，使父母生气、伤心（君子闻过则喜，小人闻过则怒） 。让父母伤心，是不孝的行为。公物虽小，也不可私藏，占为己有。如果私藏，品德就有缺失，父母知道了一定伤心。你不要小看这本弟子规 ，它会伴我们一生，让我们的品行道
13、德都端正。这时，我又想起弟子规里的“衣贵洁，不贵华”想起我平时是多么的浪费 高水平说，以弟子规为主的传统文化课，给孩子更多的是一种德育教育，以古训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如果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不如去学钢琴、舞蹈，考个级升学还能加分。学弟子规加不了分。但如果从长远的角度看，学得好的话，学起初中古文来就要容易得多。 他还发现，学过弟子规后，学生们在很短时间内扩大了识字量，现行语文教材里的生字，他们能够马上记住。并且，在背诵拗口的古文后，学生们的记忆力大有提升，背诵语文课文显得非常轻松。 记者抽查了一名叫周胜艳的五年级学生，请她背诵弟子规 ，孩子可以流利地背出，虽然她还不能理解文意。 国学教育专家杨万霖
14、认为， 弟子规提供给儿童一个为人处世的基本法则：“以心比心” 、 “以心换心” ，换位思考。在这一点上， 弟子规是儒家精华通往儿童心田的一道有贡献的小桥。 弟子规的负面作用在于，可以培养出“老实听话” 、有一定道德水准的“谦谦君子” ，但同时，却可能扼杀未来的科学家。 “儒学实验”暂被叫停 这场国学实验并没有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下去。4 月中旬，当地教育局突然叫停了这个还在雏形中的国学实验。之所以叫停，并非因为它和现行教育模式有冲突，而是因为一次大规模考察。 4 月 5 日，吉首市组织了以该市教育局长带队，骨干教师和部分官员为代表的 73 人考察团远赴庐江，考察 3 天。 其间，吉首教育局长刘世
15、强走访了当地政府和教育局、民政局等部门。他对记者说，其实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做“教育间谍” ，通过考察庐江，看在吉首大规模推行国学实验是否可行。 几天的走访后，他发现：无论是当地政府还是各个部门，都对这里的国学教育中心抱着一种“不支持、也不干涉”的态度，当地的各大公立中小学校，更是如此。 刘世强转而反思这场儒学实验的结果，这让他坐立不安，食不安寝。刘世强认为，对儒家传统文化必须坚持“批判性继承”原则。他对记者说，在庐江，许多老师和学员对传统儒家经典的学习，都带有全盘接受的倾向，并没有坚持唯物辩证法原则，区分传统文化的精华和糟粕。这让他感到忧虑。 另外，庐江文化中心的学习方式，比如穿唐装、人人见面
16、90 度鞠躬，封闭式管理等，让他觉得这里的学习，过于注重形式和外在。这里的孩子甚至被告知不得杀生，学习期间必须吃素，似乎更像是培养出家人的地方。 另外，马颈坳镇中心完小使用的庐江版弟子规中，结尾处有该中心自己添加的被刘世强认为是明显“宿命论”的内容。而且这些教材因为属于庐江文化教育中心的内部刊物，没有刊号，如大规模传播，属非法出版物，在校园中使用，更有可能构成违法。 这些，最终让他做出了紧急叫停马颈坳国学实验的决定。 但是，刘世强说：“叫停只是暂时的，教育局最终要重新引入经国家新闻出版部门审核的改良版三字经和弟子规 。 ” 这场儒学实验，几乎是凭杨祚澄一己之力创造出来的， 弟子规被叫停后，当地孩子的传统文化课还能否继续开展，儒家实验的现有成果能否继续发展，都是未知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