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自我探寻的永恒悖论摘 要:探究人的悖论性存在状态、展示人性的多种可能性是米兰昆德拉挑战自我的确定性本质、解构绝对主义的一个尝试,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正是这一尝试的力作。小说中的四个主要人物体现了自我悖论性存在的两种方式,即横向坐标轴上不同自我同时存在的矛盾性和悖论性,以及纵向坐标轴上自我探寻中行为结果对行为意愿的否定性与嘲弄性。昆德拉认为,自我存在的不确定性和悖论性状态是现实世界荒诞感和人的精神世界复杂性的体现,相对性与模糊性则是自我探寻的永恒悖论,人对于自我的认识永远处于“无知”和谬误之中。 关键词: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自我;悖论 作者简介:池大红,女,文
2、学博士,上海大学中文系博士后,从事中外文学关系研究;张岩,男,文学博士,许昌学院副教授,从事生态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4)01-0134-07 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从多个维度展示了人的“存在之图” ,在轻与重、灵与肉、强与弱、偶然与必然、拯救与迫害、玩笑与严肃、媚俗与反抗等方面展示了复杂的甚至是悖论性的人的存在可能,怀疑并思考了确定的、绝对的认识与结论。本文将通过考察昆德拉的创作并详细解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以分析昆德拉笔下自我悖2论性状态的具体表现方式,并研究昆德拉探究自我存在的特点和意义。 何谓“存在”?昆德拉
3、是这样来描述“存在”这个命题的:“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而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 ”“存在的领域意味着:存在的可能性。至于这一可能性是否转化成现实,是次要的。 ”1(P54-55)因此, “存在”不是一种现实,而是一种可能。 “自我”存在,也即“自我”存在的诸种可能性。 “自我”这个哲学问题也属千古难题。古希腊人对于自我的认识大多同命运的安排、神的旨意有关,尽管人本主义的暗流涌动也从未停止;中世纪,上帝成了最高法则,神本主义下人的自我更多体现为对上帝的信仰和遵从;文艺复兴时代,人的理性价值和尊严再次复苏,理性意志成为自我存在的证明和标准。以上的自我探索中,自我是
4、确定的、同一的,是可认识的。然而,到了现代社会,随着尼采宣布“上帝死了” ,随着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大行其道,自我陷入到了更深的迷茫之中,对自我有了更多形形色色的解释,其能否被认识、其确定性本质也遭到了质疑。 昆德拉的创作就是企图打破自我确定性本质、解构绝对主义的尝试。他贯穿始终的创作主题就是对悖论性自我、对人性的多种可能性的关注和探寻。 玩笑中,卢德维克用玩笑的态度写了一张明信片,不料却带给他万劫不复的沉重;他使出浑身气力报复曾经陷害他的人,结果却成全了对方。 生活在别处中,雅罗米尔出于正义的初衷却带给无辜的人灭顶之灾。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蕾莎拍下同胞抵抗入侵者的照片最后却成为当局迫害同
5、胞的证据,爱国义愤变相成了叛卖祖国;托马3斯保护杂志编辑的意愿必然导致另一个编辑的被迫害,拯救的行为却带来了迫害。以上这些行为的结局构成了对行为初衷的巨大嘲弄,自我无法朝着既定的行为目标发展,自我发展的走向变得不可捉摸,人无法把握自己控制自己。这是自我探寻在动态层面上的悖论展现,悖论表现为行为意愿与行动结果之间的矛盾和对立。 昆德拉笔下的人物还有另一种悖论性存在状态,表现为不同身份、不同意识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如搭车游戏中那对正经青年男女,在扮演了一场“司机”和“搭车女郎”的游戏之后,彼此变得极其陌生,面对女孩曾经的“清纯”与现在的“放荡” ,男孩陷入了迷惘之中,他不知道哪一个自我更真实,到
6、底还有没有确定的自我。 告别圆舞曲中,在露辛娜和雅库布身上,受害者和迫害者两位一体。小说结尾,每个人都背弃了自我,甚至走向了另一种自我,雅库布不得已从继父的身份变成了情人,露辛娜从紧张算计到温柔安然,卡米拉从嫉妒焦虑到坦然自信等等。还有无知中,作者对于“家园” 、 “回归”和“异乡” 、 “流亡”这两组命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呈现,对于“回归”和“流亡”之间界限模糊的深刻拷问。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从中可以发现昆德拉探索自我悖论性存在的两种方式,那就是自我存在横向状态上的矛盾性、悖论性和自我实现纵向行为上的否定性、嘲弄性。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四个主要人物的设置体现了自我探索的上述美学特点
7、。关于人物的“存在编码”性质,已经有许多研究成果,本文试图探索一个非常具体但是学界又鲜有研究的现象,那就是通过探4究人物设置的两种方式来探索自我存在的悖论性本质。不难发现,托马斯、特雷莎属于一类。他们身上较多体现了作者在横向坐标轴上探索不同自我同时存在的悖论性状态。而萨宾娜和弗兰茨则展示了一条自我不断发现、不断流转与不断否定的纵向坐标轴,他们身上不仅有更多的矛盾与冲突的表现,还有更长的发展与变化的轨迹,他们展示了一条更跌宕、更动态、更为曲折、更加漫长的自我探索之路。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在他们身上不断上演,直到生命终结。 一、矛盾与悖论:自我存在的横向探索 托马斯代表了自我在“轻与重”领域的
8、文学表达,他本着灵肉二元论的观念实践着“生命之轻” ,无所负累,不谈感情,来去自由,但生命的情感却极度贫乏,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一切皆可皆不可。然而,与特雷莎相遇后“生命之重”在他身上突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魔力。什么是生命之重?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复杂的、矛盾的、悖论性的存在状态。它不仅是烦闷、疲惫和沉重,是要不断忍受特蕾莎的嫉妒猜忌与满腹怨艾的烦闷,是要隐藏、假装、讲和的累人,是为自己开脱、请对方原谅的沉重。它也是诗意、美好、爱恋,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欲罢不能、生死相依的爱恋,是始终占据着他的诗性记忆、沉浸于其中不愿醒来的美好,是为这个弱小纯情的如同婴孩儿一般的女子默默付出不计后果的诗意。不仅“
9、生命之轻”与“生命之重”这两种存在本身是悖论的,他在这两者之间的选择也是矛盾的:爱情的沉重与美好让他沉醉其中,但是作为“生命之轻”的性爱仍然像一个割不掉的阑尾。他在两极间流转,在两种存在状态之间游离,享受着两极之妙,一面是特里斯丹,一面是5唐璜。2(P147)生命之轻和生命之重的复杂交缠就这样在他身上融为一体了。 特雷莎是作者探索灵肉命题的主要体现者。她奉行“灵肉合一”论,她执着追求“肉”与“灵”的和谐统一,拒不接受灵魂与肉体是分裂的,她希望自己对于托马斯而言是独特的,希望她的灵魂和身体对托马斯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托马斯无边的性游戏还是让她觉得自己和其他女人的肉体毫无差别,在这种绝望崩溃的
10、情绪中,她那灵肉一致的“自我”无处安身。她想求证答案,于是犹豫恍惚之中同一个陌生的男子进行了一场性爱试验,可试验中不期而至的快感让她震惊和不安,她发现原来性和爱真的是两回事,原来对肉体的欣赏确实不关乎感情。经过这个试验,她曾经的灵肉合一的观念不再确定,尽管这让她难以接受,无所适从。可理想的自我认知在坍塌,另一种可能扑面而来,她不得不承认原来灵肉统一和灵肉分离这对悖论性的命题真的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存在。 托马斯和特蕾莎的不同之处在于,托马斯在生命之轻和生命之重之间游弋自如,轻松随意。特蕾莎却痛苦不堪,对人的这种不确定的本质惊恐不已,无法面对。一直到他们一起去了乡下,轻与重的冲突、灵与肉的错位才
11、得以解决,乡村的一切诗意美好,近乎天堂牧歌,托马斯终于停止了猎艳的脚步,特蕾莎也不再通过折磨自己而为难托马斯,他们似乎找到了安定的生活、精神的归宿,找到了确定的自我,他们之间的柔情和温暖似乎成了确定的爱情存在。可是这种确定并不长久,他们驾车从镇上返乡时因为道路泥泞坠下了山崖,死亡代替了牧歌。这似乎也暗示了:安宁只是一个梦幻而已,世间本没有永恒的、绝对的平静;存6在的悖论与矛盾本无法解决,生命终结之日才是有解之时,死亡才使确定的自我得以定格。 在特雷莎身上体现出来的关于强与弱的思考也说明了自我的不确定性这一本质。特雷莎爱得无助而凄美,令人心碎。她那等待的被动,她的可怜的不自信让人心生感伤,这是确
12、定的弱。然而恰恰是这种“弱”在爱她的人面前步步为营,一步一步把托马斯这个感情上的强者拖到了头发花白、精疲力竭,指头僵硬,再也握不住外科医生的解剖刀的地步。“特雷莎的软弱是咄咄逼人的,总是迫使他就范,直至他不再强大,变成她怀里的一只野兔。 ”2(P371)由此可见,强与弱原来是相对的,是同一种事物的两个侧面,在特定的环境下,强可以是一种弱,弱也可以是一种强。 通过以上关于托马斯和特蕾莎的分析,可以发现:“截然相反的事物竟然能互相转换,人类生存的两个极端状态之间的距离竟如此狭小最高雅的戏剧与最粗俗的遭遇竟如此令人头晕目眩的接近。 ”2(P290)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种自我,都只是一种状态,它代表不了
13、全部、绝对、确定、唯一和永远,任何一种存在都会被挤占被否定,甚至滑向它的反面。而这也许就是人性的朦胧、丰富而深刻的内涵之谜。在特定的情况下,善与恶、美与丑、胜利与失败、激情与偏执、崇高与卑劣,仅仅一步之遥,或者没有界限。昆德拉一再坚持小说应该毁掉确定性,小说家的才智在于确定性的缺乏,小说家应该描绘世界的本来面目,即谜和悖论。 二、否定与流转:自我存在的纵向延展 7如果说托马斯和特蕾莎的故事更多属于叙事和抒情的性质,更多属于“思之诗” ,那么萨宾娜和弗兰茨则更多体现了思辨和议论的余味,近乎“诗之思” 。如果说托马斯和特雷莎更多是在横向层面上展示了自我存在的矛盾与悖论,展示了自我在两极间游弋的状态
14、;萨宾娜和弗兰茨则主要体现为纵向层面上自我求索的否定和流转。在昆德拉的所有作品中,像他们那样有“故事”而且经历如此丰富的人恐怕不多,因为这不是昆德拉的写作诉求,他要求他笔下的人物不是为了指向故事的多姿多彩,故事和人物需为思辨和思索服务。学术界关于萨宾娜的研究文章不算少,但对弗兰茨的研究尤其不足,本文尝试从一个新的视角来研究弗兰茨的自我悖论。 萨宾娜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背叛”中确定自我的。她早年为了表达对父亲干涉她早恋的不满,背叛了她父亲钟情的社会主义现实派画法,去喜欢父亲大加嘲笑的立体派美术和毕加索,还嫁给了一个名声不好的演员,只因为她确定父亲肯定不会接受这个演员。可是她对父亲的背叛却因为父亲为
15、了母亲的死悲痛到自杀而从此失去了对垒的平台。她也开始反思自己背叛父亲的无意义,并因此宣布她要离开那个早已不是乖张的浪子只是烦人的醉鬼的丈夫,开始了她人生的又一次背叛,而这背叛并不是为了回到原点。 萨宾娜本着不谈爱情的原则和志趣相投的托马斯保持着朋友关系和性关系,然而随着特蕾莎的出现,托马斯为了特蕾莎表现出的急不可耐要离开的样子还是激怒了她,她违背了不动情的初衷,恶作剧般地藏起了托马斯的一只袜子,滑向了她最为不屑的“嫉妒”之中。最使人感伤8的是她离开弗兰茨的那个细节,弗兰茨放弃了妻女,义无反顾奔着心目中的女神萨宾娜而去,可是换来的却是萨宾娜的不辞而别。萨宾娜逃避弗兰茨沉甸甸的爱的原因只在于她是一
16、个远游客的自我认知,所以她果断背叛了那个“温情初现”的萨宾娜。然而小说中,还是有了某一天在异国他乡的她开始有点怀想弗兰茨的温情画面。 萨宾娜身上体现了横向与纵向双重维度的悖论性特征。纵向维度上,可以看到,她每一次背叛自己所厌恶的东西,结果却在不经意间亲近了曾经背叛的人和事,她希望用决绝的背叛来惩罚自己的背叛以证明自我,却又走向了另一个自我。萨宾娜的行动结果构成了行为意愿的永恒背离。综合考察她的行动特点,可以看出,她永远在行走,特立独行、清醒冷静、理性果断、充满了力量与锐气,对一切芸芸众生所希冀的温情与幸福不屑一顾。她活在绝对的内心真实里,内心十分强大。可是透过这些雷厉风行的行为看到的却是一颗玲
17、珑女儿心。那是她的另外一种存在,那就是爱与温暖,是柔情与感伤,是悲悯和感动,是理解与悔意。这个层面的萨宾娜会理解父亲的严厉和痴情;会为托马斯和特蕾莎幸福地在一起直至双双死亡而吸引;还会想到跟弗兰茨相处的时候,自己也许耐心不够,因此没有来得及理解弗兰茨;她还常常为每一扇门窗背后那盏温暖的灯火泪流不止。这个层面的萨宾娜让我们看到了她前行的步伐中内心总有一种渴望停留的声音, 让我们看到进取和停留这对看起来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性存在却如此自然而然在她身上同时存在。 弗兰茨的自我追寻与萨宾娜不同,弗兰茨在否定中确定,萨宾娜在否定中否定;弗兰茨在挫折中被动改变渴望停留,萨宾娜在主动改变中让自我永远延9伸;萨宾
18、娜的反抗确定而决绝,弗兰茨的反抗被动而柔情;萨宾娜主动走向了永恒的虚无,弗兰茨却被动承担了命运的无常;弗兰茨是传统的温柔的,萨宾娜是凌厉的张扬的。 就他们的故事脉络来讲,萨宾娜更像一个背叛的象征符号,而弗兰茨身上更多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的故事,他在生活的泥淖里挣扎奋进的身影更加清晰,他的自我确定经历一个曲折的过程。在遇到萨宾娜之前,他的生活正统而成功,二十岁就明确了学术的方向,作为大学教授的他如鱼得水,攀上了学术生涯的巅峰。尽管妻女随俗虚荣浅薄,但是他曾经天真地被妻子那句如果不娶她就自杀的话蒙蔽了,婚后却从未体会到爱情的芬芳。这是弗兰茨人生的第一阶段蒙蔽阶段。是具有背叛光芒的萨宾娜唤醒了他追求自
19、我的梦,他终于果敢地放弃了早已将爱放逐到了天际的家庭,以实现他从平庸的生活中突围出去的决心。这是第二阶段觉醒阶段。不料,他放弃家庭妻女的决定并没有获得萨宾娜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他和萨宾娜之间无法逾越的思想观念上的巨大鸿沟成了萨宾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萨宾娜选择了逃离。于是萨宾娜便成为他心头永远的梦,这场梦成为一种信仰、一种寄托、一种责任、一种为之付出全部的动力,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因为崇拜而爱他的女大学生,他的生活与梦想始终在别处。这是第三阶段悲情阶段。于是他有了“伟大的进军”的决定,借以向他心头的女神表达向往和忠贞。不料“伟大的进军”这一原本旨在向柬埔寨提供免费医疗的严肃崇高的使命,最后却演变为
20、一场闹剧,沦落为仁义的表演秀与个人宣传秀,弗兰茨也终于明白这一行动的可笑和毫无意义,他也突然认识到现实大于梦想,10认识到最真实的生活就是回到身边那个戴着巨大眼镜的女大学生的爱之中。这是第四阶段清醒阶段。可就在他意识到了这种自我的同时,他也失去了表达的可能。他被打劫了,被重物击中了头颅,无法言语,也不能动弹,没有身份的恋人无法近身,他只好任由妻子摆布。任由妻子根据自己的意愿歪曲事实说他的朝圣之旅只是他为离开了家庭妻女而进行的忏悔,任由妻子如愿以偿获得了俗世的名号和舆论的正义,直到他死去。这是第五阶段幻灭阶段。 虽然萨宾娜和弗兰茨的人生轨迹和自我追求不同,但是作者展示他们自我追求的流变痕迹却是相
21、同的。他们人生中一段段的旅程不能通向那个意愿中确定的目标,自我的追求与认同不断遭到否定与摧毁,自我价值不断更迭与确认(萨宾娜最后也是茫然四顾,不知道生活在何处;弗兰茨知晓了自我的最终归宿,但是却永远无法道出) 。这些构成了他们存在的一道道风景线,可回首过往,每一道风景都似幻境,曾经的执着与真切已依稀遥远,而摆在眼前的自我又似乎倏忽即逝,曾经追寻自我的脚步声声就是不断否定自我的回响阵阵。 通过弗兰茨和萨宾娜的人生轨迹可以看出,自我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幻象,人无法驻足,不能停留,无法控制。萨宾娜为了情人背叛父亲,为了父亲背叛情人,为了生命之轻背叛生命之重;然而, “你可以背叛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然而当亲人、丈夫、爱情和祖国一样也不剩,还有什么好背叛的?” “这虚空是否就是一切背叛的终极?”2(P144)弗兰茨从循规蹈矩努力刻苦,到波澜起伏心绪难平,到激情热烈渴望反叛,再到梦想落空却幻想不断再到回归现实的岁月静好,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