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马氏文通 “动字相承”评析摘 要:马氏文通 “动字相承”的语法观念及研究方法主要体现在句法形式的突显、特殊句式的观照以及词性及其语法功能的探讨等诸多方面。马建忠充分借鉴西洋语法,不仅注重汉语的句法形式,同时也不忽略语义,这对后来的学者在某些实词、虚词、句式以及篇章的研究上具有启发意义。 关键词:马氏文通 动字 坐动 散动 一、前言 清人马建忠所著的马氏文通 (以下简称文通 )是我国第一部汉语语法学专著,它的问世开创了汉语语法学的新纪元。马建忠学贯中西,借鉴泰西语法创建了系统完备的古汉语语法体系。一百多年来, 文通所体现出的语言观、语法观以及研究方法无不指引着后世学者的汉语研究道路。 文通中随
2、处可见马建忠超群的智慧以及他深邃的治学眼光,诸多论述在今天看来也颇具学术前瞻性,其精辟的论断及独到的见解令世人折服。在“动字相承”一节中,马氏仿照西洋语法,主要从语法功能上把动字(动词)分为“坐动”与“散动” 。 “一句一读之内有二三动字连书者,其首先者乃记起词之行,名之曰坐动;其后动字所以承坐动之行者,谓之散动。散动云者,以其行非直承自起词也。 ” (1)吾能尊显之。 (汉书高帝纪求贤诏 ) (2)而谋动干戈于邦内。 (论语季氏 ) 2(3)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梁惠王下 ) (4)季氏将伐顓臾。 (论语季氏 ) 以上例句中,句子若有多个动词,则位置居先者为坐动,后为散动,如例(1)的
3、助动词“能”为坐动, “尊” “显”为散动;例(2)的“谋”为坐动, “动”为散动;例(3)的“恐”为坐动, “王之不好勇”一般被认为是小句作谓语动词“恐”的宾语,其中的“好”是全句的散动;居如者果一个句子只有一个谓语动词,那么其为坐动,如例(4)的“伐” 。结合文通的论述,学者们一般认为“坐动”主要指的是句子的核心谓语动词。 “散动”主要是指非核心谓语动词,类似于英语语法中的动词不定式、分词、动名词以及英文语法中从句的动词。 (宋绍年,2004) 在马氏的体系中,散动以及所在的动词短语可以用如止词(宾语) 、起词(主语) 、表词(形容词谓语或名词谓语) 、司词(介词宾语) 、偏次(大致相当于
4、定语)等等。他看到了汉语中动词及动词短语具有多种语法功能,在句中可以充当多种语法成分。 对于文通中的“坐动”与“散动” ,学界褒贬不一。汉语中没有类似英语的不定式、分词等,一些学者认为此类术语没有提出的必要,因此它们在后来的语法学著作中便销声匿迹了。这里我们讨论的重点并不是该术语在语法学界的流变问题,也不是要对这两个术语进行明确的辨析和区分。我们想探讨的是,尽管坐散两动的提出表明马氏的确借鉴了西方语法学,但他不是一味地简单模仿,而是从汉语实际出发寻求创3新和突破,其语法观对我们现在的研究仍然具有启发意义。他在词、短语、句子甚至篇章等多个语法层级的探讨都为后世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有关“坐动” “
5、散动”体系的价值,学者多有论及。卢烈红指出:“它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动词区分方法只依据它们在句读中的语法功能” ;此种区分的理论“可以运用于句子结构的分析”等。陈庆汉认为“坐动与散动的提出从客观上揭示了汉语动词的多功能性” 。宋绍年认为“坐动”与“散动”这对概念提供了构建汉语句法系统的基础,并且“散动”概念是文通 “读”理论的基础。王海棻(2000) 、李春晓(2003)看到了马氏的层次分析观念。以上研究成果在此不需赘言,“动字相承”的语法观念以及研究方法还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体现。 二、句法形式的突显 马建忠具有很强的语法观念,这与传统小学的语法研究全然不同。他从语法功能的角度来区分“坐动”与“
6、散动”就可窥见一斑。马氏在阐释几个动字相承的部分时,从句式来说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为“V1+V2” 。V1 是坐动,可以是助动字,也可以是有形动字;V2 是散动,后乎坐动。如: (5)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 (论语季氏 ) (6)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 (孟子梁惠王下 ) 另一种情况为“V1+N+V2” ,即“承读”一说。 “或不然,而更有起词焉以记其行之所自发,则参之于坐散两动字之间而更为一读,是曰承读,于是所谓散动者,又为承读之坐动矣。 ”换言之:“坐动 1+承读起词+散动(坐动 2)” 4(7)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 (孟子公孙丑上 ) “见”字坐动, “人”字起词也,
7、“入”字第二动字,上承“见”字,“孺子”为“入”字起词, “孺子将入于井”六字承读,即目见之事也。 “见”是整个句子的核心谓语动词,谓之坐动;后面的“入”是非核心谓语动词,谓之散动。但从“孺子将入于井”这个承读来看, “入”又是它的坐动,动词“入”具有双重身份。 文通接下来用句法形式来统摄具有不同语义范畴的动词的句子。除去“位移动字+散动”属于动字相连而不属于动字相承以外,其他几类句子具有某些相同的句法形式,主要分为:“感官动字+散动” “心理动字+散动” “请+散动” “使令动字+散动”等式。 (一)感官动字+散动 “凡动字言官司之行者,如耳闻、目见、心知、口述之类,则有承读以记所闻、所见、
8、所知、所述之事者,常也。 ”主要句式和例句如下: 1.V1+N+V2 (8)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 (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 2.V1+V2 (9)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子尽心上 ) 例(8)中的“见”为坐动, “师”为起词, “师之出”为承读, “出”为散动, “而”后结构与前亦然。例(9) “爱” “敬”直承“知” ,是坐动与散动紧随的情况。 (二)心理动字+散动 “凡动字记内情所发之行者,如恐 惧 敢 怒 愿 欲5之类,则后有散动以承之者,常也。 ” 主要句式和例句如下: 1.V1+N+V2 (10)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 (左传成公十三年)
9、 2.V1+V2 (11)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梁惠王上 ) 从文通所举的示例来看, “心理动字+散动”与“感官动字+散动”类似。需要注意的是“敢” “怒” “愿” “欲”等几个词的词性问题,后面会有所讨论。 (三)请+散动 “请字之后,其承读起词如为所请之人,往往置先请字。 ”主要句式为“N+V1+V2” 。 也许有人会提出疑问,此类句子的语法形式有别于前面所讨论的内容,是否是马氏疏忽了?请看下面的例句: (12)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 ”(孟子梁惠王上 ) 文通指出“王请无好小勇”类似于“请王无好小勇” 。 “王”是所请之人,应是“请”逻辑上的动作
10、的接受者。整个句式比较特殊,把“王”提前了。如果我们按照句子的逻辑语义改变其语序,以“V1+N+V2”来理解句意也未尝不可。 (四)使令动字+散动 “使字后有承读,以记所使为之事,常语也。 ”马建忠在此把6“使”分为动字和连字,关于它们的不同用法后面将会提及。主要句式为“N+V1+V2” 。 (13)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 (孟子公孙丑下 ) 这四类句子中,虽然核心动词的语义范畴各异,但从句式来看却有共同性,都是坐动后承以散动的情况,特别是有马氏所强调的“坐动+承读”句式。马氏从庞杂的语料中析出这些语法现象绝非易事,并且“不以分类和举例为满足,他要尝试指出其中的规律” (吕叔湘,2009) 。
11、因此, “动字相承”的体例与内容体现了作者对句法形式的认知高度,同时也突出了以动词作为句法核心的研究方法,这与后来以至当今占主导的汉语语法研究相契合。马氏对汉语的研究绝不是照搬西方语法,也不是仅注重意义,是语言形式与意义的有机结合。 三、特殊句式的观照 “动字相承”对一些特殊的句式给予了观照,马建忠的观点相继被后来的学者们所继承和推阐,如兼语句、使字句、连谓句等。 (一)兼语句 在以上举出的承读式中,现在一般把 V1 是使令类动词的句子看作兼语句。王海棻认为:“文通把这类句子和一般动字+承读的句子完全等同起来,恐未必妥。后来的语法书把使令+承读称兼语式,而把另一类叫做小句作宾语。这两类句子的区
12、别在于:兼语式的句子,兼语和它前面的动词结合得很紧,中间不能停顿,也不能加副词或副词性的修饰语。 (现代汉语语法讲话 )马氏将二者混同,是分类不细的表现。 ”她认为马氏的分类过于宽泛,感官动字、心理动字等后面跟承读7不是兼语式,而是主谓短语作宾语,或者说坐动后面跟的是宾语小句。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思考,马氏为何要把这些不同语义类的动词都放在一起讨论?兼语结构和动宾结构如何进行有效地区分?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是否应遵循同样的标准? 首先,从句法形式来看,兼语句式和主谓短语作宾语极为类似,都是“V1+N+V2” 。 (14)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 (战国策齐策 ) (15)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 (孟子
13、公孙丑上 ) (16)愿夫子辅吾志。 (孟子梁惠王上 ) (17)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梁惠王上 ) 若按现在的观点,只有例(14)才是兼语结构,其他则为小句作宾语。 傅书灵曾着重谈及兼语结构与动宾结构。他认为兼语结构具有包容性,在“V1+N+V2”式中,V1 为“看见” “听见” “愿意”等也可以把它们看作兼语式。文中曾举出赵元任先生在汉语口语语法中认为宾语小句的动词和带兼语的动词的区别不是绝对的,有交叉。以下是赵先生的例子: (18)我看见他在那儿写信。 (两解) (19)我听见他唱的很好。 (两解) (20)我愿意你别那样儿聋。 (两解) 赵元任认为:“语音有时能帮助解决:他不念轻
14、声,是小句作宾语;他念轻声,是兼语标志。 ” 8可见兼语式与宾语小句可以根据语音停顿和轻重来区别。现代汉语尚可如此,但古代汉语只保留了文字书面语料,我们无法探知语言在实际交际中所传达的信息。仅从形式来看,它们的区分的确不是绝对的。这也是马建忠把诸如此类的句子归纳于此的原因。 其次,对于一个句式来说,我们不能严格地按照坐动的语义类别来为兼语句扩大内涵,缩小它的外延。在现代汉语中,除了使役类动词能作兼语之外,有人还认为有一类心理动词也能够作兼语,如“喜欢” “埋怨”等。 “喜欢他诚实” “埋怨老师批评了他” “感谢同志们关心他” (宁文忠、靳彦山,2002) 。既然现代汉语 V1 表示心理的这类动
15、词可以归入兼语句,为何要排斥先秦汉语中类似的句子呢? 王力先生在讨论递系式(兼语式)的发展时曾把“我请他吃饭”这样的句子也归入其中。可见, 文通把“请+承读”放在一起讨论也不无道理。王力先生认为:“递系式中的两系是一个整体,其中处在兼位的名词或代词既不能单纯地认为是宾语,也不能单纯地认为是主语。 ” 从广义的角度来看, “动字相承”中“感官动字+散动” “心理动字+散动” “请+散动” “使令动字+散动”都可以看作兼语句式,至少可以区分为典型性和非典型性。马氏的分析不是凭空而论,而是他重视句法形式的结果。 (二)使字句 马建忠认为“使”具有两种词性,分别为动字和连字。 1.“使”为动字 主要是
16、指人名字作为施事起词,从语义上来说表使令。 9(21)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 (孟子公孙丑下 ) (22)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 (史记张释之列传 ) 以上两例起词“王” “薄太后”皆为人名,是动作行为的发出者,表施事。马氏认为这是作动字的“使” 。 2.“使”为连字 此种“使”字, “用以明事势之使然者,则当视为连字,而非动字也。”从语义上来说, “使”之前的事件与之后的事件语义上有直承关系,表致使,具有篇章连接作用。 (23)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 (孟子梁惠王上 ) (24)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 (左传隐公元年 ) 例(23)的“天下仕者皆欲立
17、于王之朝”是“发政施仁”的效用使然,而与动字“使”前指人的施事起词相异。例(24)也当如是解。 问题的焦点之一就是“使”的词性问题。现在一般认为,无论是表“遣使、使令”义,还是表“致使”义, “使”都当为动词。马氏对“使”的词性的归类我们姑且不论,然而他的确看到了这两种“使”字句的动词语义的差别以及“使”对篇章连接所起的作用。 “前有施事起词时使令诸字意义比较实在,动词性比较强,反之则意义较虚,动词性也减弱了,马氏的观察作为一种语义分析是有见地的。 ”(宋绍年,2004) 学者们从马氏的论述中汲取了充分的养料。李佐丰把左传的使字句分为“意使”和“致使”两类。他所说的“意使”即由于主使者的10授
18、意,受使者独立地去完成 VP 所表述的行为;“致使”是由于主使者的活动或影响,使受使者具有某种状态或活动,便构成致使。这种分类方法与马氏如出一辙。从现代汉语的研究成果来看,使字句有新的发展,两种语义类型仍然有沿袭先秦汉语的趋势,只是谓语动词出现了分野。李临定认为:“让 叫和使都有致使义,但是侧重方面则有所不同:前者侧重于人,后者则侧重于事件;前者经常表示某人致使了某种动作,后者则总是表示由于某个事件而引起了什么结果;前者常和人的主观意志相联系,后者则不和人的主观意志相联系。 ” 文中马氏还着重分析了“位移动字+散动”以及“而”字句,这些句子中的前后动词都应是坐动,属于连谓结构,因为是“两动字意
19、平而不相承者” ,在此不作讨论。 四、词性及其语法功能的探讨 “动字相承”还涉及到助动词的句法功能、某些助动词的词性、虚词“以”的词性及功能的探讨等。 (一)助动词 “夫曰助动,必有所助之动字为之后焉。后之者,所谓散动也。 ”如例(1)中,助动词“能”被认为是坐动,其后的“尊” “显”为散动,“皆并承能字” 。此说关涉到助动词和动词谁是核心谓语动词。 按马氏的体系,助动词是核心谓语动词,后面的动词是它的宾语,也即动宾结构,因为“散动直承动字,与止词无异” 。这一论断对以后的学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朱德熙先生认为“助动词是真谓宾动词里的一类” ,它的特点是“只能带谓词宾语,不能带体词宾语” ,把此类结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