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漫游随录形象双向多元言说摘要:漫游随录是王韬欧陆之行的回忆录,具有“回首” “前尘”的痕迹。王韬特殊的身份与经历,及其架构在时间与空间双向维度上的漫游,使得漫游随录的形象呈现双向多元性特征。王韬关于甫里、沪上、香港、泰西等异域“他者”形象的描述,使“自我”形象具有多元特质:传统文士、西学介绍者、羁旅长征人、变法改良者;漫游随录的英法形象中则蕴含着王韬对本土形象的留恋与反思。 关键词:漫游随录 ;文学形象;文化;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4)01-0109-07 收稿日期:2012-01-12 作者简介:姜维枫,女,山东威海人,文学博士
2、,山东农业工程学院语言文学系教授。 漫游随录是晚清著名学者、思想家王韬自甫里乡间至英法异域的一部游踪漫述。王韬的“漫游”起于 19 世纪 40 年代,讫于 1870 年自英法返港。然漫游随录最初面世时间为 1887 年 10 月至 1889 年 2 月,是以连载的形式出现在申报旗下的点石斋画报 。因此,可以说漫游随录是王韬欧陆之行近廿载后的一部回忆录,不仅从时间的角度上可以这样定义,部分篇目内容亦明显具有“回首” “前尘”的痕迹。本文尝试使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研究理论,对漫游随录的多元形象2加以考量与言说, 漫游随录的形象不能简单认作是关于“他者”与“自我”二元形象的相加,由于王韬特殊的身份与经
3、历,及其架构在时间与空间双向维度上的漫游,使得漫游随录的形象呈现出双向多元性特征。 一、从甫里乡间的传统文士到佣书沪上的西学介绍者 漫游随录凡 3 卷,王韬游踪所记自甫里乡间、沪上、香港、西亚,至欧洲。通常将漫游随录作为海外游记文本加以研究的学者多将卷 2、卷 3 的英法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不仅卷 1 的“佣书沪上”部分少有触及,起始的“甫里乡间”部分亦被排除在研究的视野。其原因则恐怕是基于传统形象学的认识:形象学研究是“对异国形象或描述的研究” 。本文尽管借鉴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研究理论,但行文依然要从漫游随录的卷 1 开始,理由是:其一,王韬白认其“漫游”自甫里始;其二,出于对漫游随录研究完整
4、性的考虑,旅行不仅仅是一个动态的跨越时空的过程,同时也是旅行者对“他者”与“自我”重新认知的过程。沿着王韬贯通中西的旅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王韬对“他者”描述与认知的改变以及其中包含的“自我”形象的成长痕迹;其三,受益于法国著名比较文学家巴柔先生观点的启迪,巴柔先生在讨论文化空间的概念时曾有此论述:“换言之,在首都(皇宫、宫殿)和外省之间的对立也存在许多表现和表达的方式。 地域文学或边缘文学的称谓有什么价值?比较文学研究必须发展一种内在的或国家内的研究,与一种陆地间或跨国界的思考齐头并进。 ” 王韬 1828 年生于苏州甫里,父亲是位乡村塾师,王韬自幼攻读经史,3儒学功底深厚。1845 年,王
5、韬以第一名入县学,成了秀才,但第二年到金陵应闱试不第。或许是江南自然山水、魏晋以来名士文化的培育熏染,或许是天资聪颖加之厚实的儒学功底, “王韬自小便十分自负,目空一切,并且养成了一派落拓不羁的名士气 ”。 “名士气”的王韬一方面沉浸于传统文化与古典文学的氛围中,舞文弄墨,日与其朋“鸭沼观荷” 、 “古墅探梅” 、 “保圣听松”“漫漫而游” “迤迤而行”此种怡然逍遥之状可借王韬所写之物、所画之境见出:鸭沼观荷 “池中荷花,红白相半。花时清芬远彻,风晨月夕,烟晚露初,领略尤胜。 ”古墅探梅 “暗香疏影,浮动月华中,别开静境。”保圣听松 “时余随先君子馆于施氏书塾,下榻于宅后三椽,距寺不咫尺耳。每
6、于枕上听之,奔腾澎湃,彻夜不息。君尝谓余曰:听松涛之声,可以悟禅境,参禅悦。 此言与余心颇相印合。 ”王国维人间词话曾言:“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此语借用形象学的阐释便是“自我”在“外物”即“他者”身上的投影,换言之, “自我”借“他者”形象以抒“自我”之胸怀, “他者”与“自我”的相异性甚少。另一方面, “名士气”的王韬又流连忘情于“酒色征逐”的生活中。作为封建社会培育出的士子,王韬于道光丙午年秋七月,年十九,应闱试至金陵。走以科举兴家国之途,这是当时社会的常态,可在王韬漫游随录?白下传书中,这样的记述只是“酒色征逐”的陪衬,也就是说“金陵闱试”成了“白下传书”以及“白门访
7、艳”的背景。王韬白下传书着意描述的则是诸如“有某女士者,自少相识,有啮臂之盟,订同心之誓”其关注的“他者”在于“素琴” “缪爱”之间。4这种“酒色征逐”的生活痕迹在其后来的旅行中并不少见。莫哈曾言:“它将什么拒之门外,从而也就说明了它本质上是什么。 ”我们也可以说:他将什么摄取在视野之内,从而也就说明了他本质上是什么。总之,甫里时期王韬虽有“读书十年,然后出为世用”的抱负,但这部具有回忆录特征的漫游随录记载的生活主调则是游观、寻美。王韬沉浸于此、悠游其中,寄意山水、吟咏性情。甫里乡间时期“他者”与“自我”形象的相异性,在空间地域的层面上并不存在,此期形象的相异性偶尔会投影到时间历时的纬度上。如
8、保圣听松文尾:“余自壬午、乙酉、丁亥三年三度还乡,辄往禅院一游,徘徊不忍去。两旁禅房悉倾圮为瓦砾场,无一椽存,亦无有心人过而问焉者。 ”作者抚今追昔, “自我”仍停驻于之前的“听松” “谈禅” ,甚至更远古的关于“禅道”等的社会集体想象,然“他者” “倾颓”的“瓦砾场”形象却仍驻于目前。这种相异性恰恰佐证了王韬甫里时期浓厚的又相对单一的传统封建士人情怀。然而,人生的“蝴蝶效应”终于在王韬身上发生了。1847 年,王韬父亲“饥驱作客”于沪北,翌年王韬沪上“省亲” , 漫游随录?黄浦帆樯这样描述: 一入黄歇浦中,气象顿异。从舟中遥望之,烟水苍茫,帆樯历乱,浦滨一带,率皆西人舍宇,楼阁峥嵘,缥缈云外
9、,飞甍画栋,碧槛珠帘。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然几如海外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也。 当一位身着长袍的封建文士从封闭的甫里乡间走到开放的海上世界,那一句“气象顿异”的感叹最为由衷,尽管上海并非家国范畴的“异域” ,但5于此时的王韬而言,上海因与甫里“气象顿异”而为“他者”:一幽静古雅,一热闹现代;一封闭,一开放。上海可视为心理学、认知学范畴的“异域” , “他者”与“自我” , “异域”与“本土”的相异性特征,在王韬笔下有了具体的描写:“楼阁峥嵘,缥缈云外,飞甍画栋,碧槛珠帘。 ”读此我们会发现王韬内心的纠结:“他者”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王韬极力要描绘出“异域”与“本土”形象的相异性,但描述出的“异域
10、”形象又与传统的文学意象,或者说与传统文人的集体无意识如此相似!此段描绘直接化用了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诗句:“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韬对“他者”的描述传达出了“自我”潜意识中的“传统文士”形象。但是“因为为了保持异域情调的光环,这个虚幻世界必须是神秘和可望而不可即的” ,于是他又努力寻求,再次做出“异域”与“本土”相异性的描述:“海外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也。 ”“海外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的神话传说起于战国,在山海经 史记 汉书中均有记载。后世文学作品中大量使用“海上三神山”的典故传说以增加作品厚重的历史感、超凡脱俗的缥缈之美和神秘虚无的道化色彩,如长恨歌中“忽闻
11、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王韬力图以神秘的神话传说“海外三神山”的套话形象来完成“异域”与“本土 形象的相异性,但“海外三神山”的套话形象加之王韬厚实的国学根底却无意之中又在将这一“异域”与“本土” 、 “他者”与“自我”的相异性加以弥合。此时, “厚重的经典与传统文化精神”化作“精神魂灵”附翼于初到沪上的王韬。 旅行带给旅行者的不仅仅是地域空间的跨越,还能激发旅行者认知6的改变。王韬 1848 年到上海,至 1862 年出走香港,佣书沪上 13 载。在其 1875 年出版的瀛蠕杂志中,我们可以看到王韬记录下的上海开埠初期的重大变化、以及自己平日的见闻和感触。在 19 世纪下半叶,面对外
12、来的殖民文化,不同阶层人士的接受态度是不同的,普通民众的心态演变过程是:鄙夷一痛恨一反抗,与之不同的是,中国沿海知识分子的心态则有些复杂,若除却其中面对外侮奋起反抗的一面,他们对殖民文化的态度基本是按照下列顺序发生演变的:诧异一认可一接受,王韬属于后者。王韬在漫游随录?黄浦帆樯中写到:“时西士麦都思主持墨海书馆 ,以活字版机器印书,竞谓创见。 ”“后导观印书,车床以牛曳之,车轴旋转如飞,云一日可印数千番,诚巧而捷矣。 ”以上描述,可见王韬对“他者” (外来文化)与“自我” (传统文化)形象相异性的诧异,而王韬能够主动访问(“特往访之” )墨海书馆,并找“识中国语言文字”的“西士”麦都思交谈并接
13、受麦都思的邀请到墨海书馆参加编校工作,则可看作王韬对西方文化的认可和接受。但即便如此, “传统的魂灵”依然时隐时现,化作语言文字如潺潺溪水流淌在王韬目之所及、心之所感的不经意之间:“此外皆洋行商人贸易之所居。北门外虽有洋行,其间亦有三五人家,零星杂居,类皆结茅作屋,种槿为篱,多村落风景,殊羡其幽。 ” 佣书沪上的王韬日间除帮助麦都思翻译编校西书之外,也会“泊舟黄浦” 、 “揽胜莫厘” 、 “放棹西泠” ,但较之甫里乡间时期,此期王韬不仅接触到了传统文化之外的西方文化,而且体悟到了关乎“他者”与“自我”形象的相异性。另外,面对上海乃至国家的被殖民化,王韬内在的7家国情怀、忧患意识要强烈得多,并直
14、接引发了对“他者”与“自我”形象相异性及“自我”价值的思索。 漫游随录?黄浦帆樯附录的 4 首感事诗,集中体现了这一点。因篇幅所限,仅摘录几句:其一:“朝廷自为苍生计,竞出和戎第一筹。 ”此句借“和戎诏”的典故表达了对朝廷求和的不满。 其二:“殷忧漆室何时已,恸哭伊川此见端。 ”“殷忧漆室” 、 “恸哭伊川”表达了对国事深深的忧患之情以及对华夏文化失落的担忧。 其三:“但出羁縻原下第,能肩忧患始真才。 ”除表达了对晚清政府怀柔政策的不满之外,还传达了对能肩负忧患、改变国家现状人才的期待。 其四:“千万漏卮何日塞,空谈国计急边储。 ”痛惜国家利益外漏,建议少空谈、加强海上边境防范。王韬来到上海,
15、但放眼“浦滨”却“率皆西人舍宇” ,环视寰宇,却满目“鲸鳄” 。异域在场、本土缺席,何为“他者”?何为“自我”?换言之,形象相异性存在,但“自我”成为“他者” ,则“自我”何在?我们说,尽管自“佣书沪上”时起,王韬在西方文化的不断浸润影响之下,不再将胸中固有的华夏文化当作独尊的一元文化,不再将西方列国视为“夷狄” ,但“远近帆樯贾胡集” “于今筹国讵容误”?“他者”与“自我”明显的相异性,以致“自我缺席”的巨大失落,迫使王韬思变,也开启了王韬由普通封建士子走向具有现代启蒙意识的思想者与改良者之途,王韬“自我”形象的真正改变是从佣书沪上“他者”形象的激发开始的。 漫游随录中贯穿着深厚的家国意识与
16、乡园情怀,我们后文还将讨论。正如寻找相异性并不是形象学研究的目的、如何实现相异性的沟通才是研究的关键一样,那么如何在异质文化间实现沟通,也是王韬要思索与追寻的。 8二、从羁踪香海的“长征人“到走向泰西的“改良者” 王韬在墨海书馆前后垂 13 载,后因上书太平军,遂于 1862 年“长征而不顾”羁踪香海。与初抵上海时文字中满含惊叹之语不同,王韬在漫游随录?香海羁踪中最初对香港的文字描述则平静得多,而且“羁踪”香海的王韬“每话乱后景况,为之酸鼻” ,面对“他者”的“异方之乐”发出了“只令人悲”的叹息。王韬以“天谗司命,语祸切身,文字之祟”来概括香海羁踪”的背景,字里行间似包含一种传统士大夫(尽管王
17、并非清廷官员)的贬谪之叹,当抬眼看到香港这片“他者”土地时,他如此描述:“香港本一荒岛,山下平地距海只寻丈粤人本义行贾居奇为尚,锥刀之徒,逐利而至,故贸易殊广” , “景物幽邃”处“殊有萧寂之致”两个“本”字流露些许“自我”身处中土文化的自豪感与优越感。这种贬谪或日流亡、逆旅之感与渺无知音之叹伴随着他者”文化的贫乏感在随后的漫游随录?穗石纪游文尾展露得尤为突出:“韬弁鄙小材,羁栖下旅。王粲之托荆州,已嗟得所;敬仲之奔他国,能勿伤怀?乃游羊城,一无所遇。灵气所钟,流风邈绝。 ” 时间在渐渐抚平王韬内心对“他者”的排斥。5 年间,除却协助理雅各将“十三经”译成英文,他开始将目光放置到当地文化,对“
18、他者”多元文化的了解逐渐增加。 漫游随录?物外清游中,简要记述了香港的博物院“中藏西国书籍甚夥,许人人内翻阅。舆论地之外,如人体、机器,无不有图,纤毫必具。院中鸟兽虫鱼、草木花卉,神采生新,制造之妙,殆未曾有”此期,王韬对“他者”文化的赞同与向往还止于器物层面的简要介绍。如对书院的介绍,一方面赞成其人才“学成则备国家之9用” ,但描述较多的则是书院的景致,而且其中又频生中土之慨“殊逊于中国园囿耳” ,另外对港人衣食尚奢华的评判也均以中土、儒家价值观作为评判的参照。 1867 年,王韬应香港英华书院的院长理雅各(Jame slegge,1815-1897)之邀往游泰西,沿途对新加坡、马来西亚、埃
19、及等国均有描述,所述关涉到异域的器物、风景、民俗、文字等文化层面,赞叹异域之“新异”固然有之,但对本土华夏文化的自豪感时有闪现。如描述新加坡“虽居处已二百余年,而仍俯卧衣冠,守我正朔,岁时祭祀,仍用汉腊,亦足见我中朝帝德之长涵、皇威之远播矣” 。如果说历经东南亚与西亚时王韬对异域“他者”的描述中尚存些许本土“自我”的优越感,那么,这种优越感在初到英法时却飘然无存,异域情调表现在“他者”文化的不同层面,形象的相异性明显增强。 1,物产气象:富足繁华 王韬在卷 2玻璃巨室文首记述: 余自香港启行,由新嘉坡而槟榔屿、而锡兰、而亚丁、而苏彝士至此始觉景象一新:居民面色渐黄,天气亦稍寒,睛发俱黑无异华人
20、,士女亦多清秀;古称埃及为文明之国,洵不诬也。复历基改罗,经亚勒山大,渡地中海而泊墨西拿,惜未及登岸。其地多火山,产硫磺。既抵法埠马塞里,眼界顿开,几若别一世宙。若里昂、若巴黎、名胜之区,几不胜纪。逮至伦敦,又似别一洞天。 上文可看做王韬对一路异域形象的简要梳理:“他者”与“自我”的差异由“无异华人”至“眼界大开”则“又似别一洞天” ,形象的相异10性由小渐大。当一名西行者“羁身于数万里之外,去家益远” ,怀着忐忑与期待的心情踏上异域,异域情调最初必定会以器物景致民俗等外在、表层、直观、可视的文化形式乃至形象对其视觉形成冲击,这是认知的必然。 王韬对英法形象的最初感知是:物产富足、气象繁华。
21、漫游随录中既有对宫室、器物、街道等的简要描述:宫室壮丽、居处繁华、园林美胜、衢路整洁、车马往来也有对葡萄酒、玻璃巨室、秋千胜会、风俗类志、器物制造等的详尽描述,为节省笔墨,兹不引述。我们只需观照王韬对形象相异性的感叹以及从异域“他者”所观照到的本土“自我” 。如在法国观古埃及方尖碑,发现埃及文字,而生发感叹:“黄帝氏之苗裔与?惜无好事者手拓其文,携至中国,俾识古博览之士一考求之。”再联系漫游随录卷 1改罗小驻文末一段关于埃及上古文字的议论: 西人以埃及所传为上古文字,曾经英法博学之士细为推究,而知其系象形为多,或间有通中国蝌蚪籀篆文者。可知原始造字之意,六者俱备,原无分于中外也;自后世杂学纷歧,竞趋浅易,而古意亡矣。 王韬厚实的中西学术造诣,使得他的思考更深:藉此试图对两国古文字做同源造字法的思考。 巴黎胜概对巴黎市容街道的简短描写:市廛之中,大道广衢,四通八达。每相距若干里,必有隙地间之,围以铁栏,广约百亩,尽栽树木,樾荫扶疏。游者亦得入而小憩,盖藉以疏通清淑之气,俾居人少疾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