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世纪全球地缘政治大图景与大国地缘战略关切【内容提要】作为大国权势政治的内在逻辑之一,地缘政治至今仍不失其现实指导意义。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权势转移进程的加快,主要大国的首要地缘战略关切和基本战略取向既有其历史传承的一面,同时变化的趋势也十分明显。毫无疑问,大国间的地缘角逐和战略博弈,一方面牵引着国家间关系的发展变化,另一方面又在整体上塑造着当今国际政治的基本风貌。此外,全球地缘政治大图景,不仅直接作用于主要大国的内政外交,而且影响着它们的首要地缘战略关切,进而也影响其基本战略取向。本文重点探讨了美国、俄罗斯、欧盟、日本、印度等大国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的地缘战略关切。同时在此基础上,深刻
2、认识当代中国独特的地缘战略地位,明确中国的首要地缘战略关切,这对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言,意义非常重大。 【关键词】权势转移 地缘政治 中国 战略关切 【作者简介】宋德星,南京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图分类号】D81/K90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568-(2015)02-0001-18 【DOI 编号】10.13851/ki.gjzw.201502001 在战略研究中,地缘政治本身代表着一种把政治权势和地理空间联系到一起的思想传统。 也就是说,国家间争夺权势的动态斗争以及国际政治中某些因素的变化,都会赋予相对固定的地理条件以
3、特殊意义,并反过来最终影响有关国家的权势变化。因此,实力中心在相对稳定的地理条件下形成的动态转移构成了地缘政治的主要视角,而这种物质性的动态视角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世界格局的权势变化,并影响一个国家的大战略缔造。实际上,新世纪以来,大国权势转移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 2001 年“9?11”事件后恐怖主义、民族分离主义和宗教极端势力作为首要安全问题的地位,成为主要大国不得不认真研究和应对的重要问题。换言之,传统的国与国之间的权势斗争已经并将继续冲淡非传统安全的影响力,地缘政治依然从根本上塑造着地区事态和主要角力者之间的关系,而这正是大国权势政治的内在逻辑所在。可见,权势转移进程中的大国首要地缘关
4、切直接作用于大国关系,因而也将直接影响中国的对外政策。 一、21 世纪全球地缘政治大图景 冷战结束后,国际政治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苏联解体开启的全球地缘政治重大变更过程,促使各主要大国“必须根据实力的新现实调整对政治地理重要性的理解” ,其中特别重要的是,明了在地缘政治方面有活力和有能力引起国际力量分布发生潜在重要变化的欧亚国家,并弄清它们各自的政治精英的基本对外政策目标,以及谋求实现这些目标可能造成的后果。 布热津斯基的上述告诫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从地缘政治的整体观念出发可以发现,冷战后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国际政治的一大特征是权势转移背景下欧亚大陆新的地缘聚合趋势,加之美国和俄罗斯作为欧洲侧翼大国
5、地缘角色的转换,以及“印度洋太平洋”作为新的地缘战略区域的成长,正在深刻塑造着全球地缘政治大图景。 (一)欧亚大陆的战略聚合趋势 谈及欧亚大陆,英国地缘政治理论家麦金德曾评述:在欧亚腹地的中心是一个广袤的地带,海上人的势力难以深入这里,而陆上人则不断以此为中心,打击欧亚大陆面向海洋的诸多边缘地带。 根据这一理论逻辑,以上述广袤的枢纽地带为轴心,欧亚大陆外围的边缘地区组成一个巨大的内新月形地带(又称为边缘新月形地带) ,其中包括德国、奥地利、土耳其、印度和中国; 而在欧亚大陆之外的破碎地带、非洲、南北美洲以及大洋洲,共同组成一个与内新月地带同轴、但是更加支离破碎的外新月形地带(又称为海岛新月形地
6、带) 。 处于心脏地带、内外新月形地带的国家无疑分别属于完全不同的国家类型,从而拥有完全不同的战略判断和认知。从全球和世界历史的视角来看,控制欧亚非大陆心脏地带的国家和控制外新月地带的国家之间,存在着传统的陆权与海权的交锋。而将新月形地带划分为所谓的内新月形地带与外新月形地带,则代表着陆海权地缘政治斗争的延伸。也就是说,心脏地带国家是典型的陆权国家,位于内新月形地带的国家大多是陆海复合型国家,而位于外新月形地带的国家则都是海权国家。因此,位于外新月形地带的岛国往往由于其海洋国家的地缘属性对内新月形地带的陆海复合型国家产生天然的排斥。这种地缘政治上的排斥在国家行为上大都表现出一种脱离大陆身份认同
7、的倾向。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由于内外新月形地带距离过于紧密,尽管外新月形地带的岛国对对面的大陆具有种种排斥倾向,但是其根本利益仍然与对面的大陆息息相关,这迫使其不得不密切关注对面大陆的一举一动。 尽管地缘政治理论家在理论上勾勒了欧亚大陆地缘政治的全景图,但随着新世纪全球权势转移进程的加速,欧亚大陆日益呈现战略聚合特征,并可大体分为三个地缘战略板块,即欧亚大陆上发达的西部(中、西欧国家) 、快速发展的东部(主要涵盖了中国和东盟以及作为发达国家的日本、韩国)以及处于这两者之间的新的战略聚合区“中南亚” 。 首先,在欧亚大陆西部,自欧共体成立以来,其战略聚合态势从不曾停顿过,并最终在冷战结束后以欧盟
8、的形式宣告了大欧洲时代的来临,即欧洲国家在秉承关于经济一体化、科技一体化、外交一体化、防务一体化等共识的基础上,较为成功地构建起超国家身份认同欧盟。实际上,欧盟的成长不仅是国家观念的巨大变革,也是战略布局上的大手笔,即通过观念、制度和能力建设对欧盟成员国实行一体化管理,对邻近地区实行危机管控,对国际政治实行全球治理。这样,欧盟成功地缔造了一个以欧洲(特别是中西欧)为核心区的地缘战略聚合体,以整体力量和一个身份出现在世界政治舞台上,从而既保证了欧盟作为未来一极的发展趋势不受冲击,又进一步挖掘了内部的强劲发展动能,扩张了世界影响力,由此世界主要力量都不得不重视和发展对欧关系。 与欧亚大陆西部不同,
9、冷战后的欧亚大陆东部的大国关系处于一种亚稳定状态,即“一种外部僵硬而仅有相对较小的灵活性的状态这种状态易于受到因不和谐的力量冲击而造成的破坏性连锁反应的损害。 ” 究其原因,首先是冷战体系的崩溃使得高度结构化的东亚国家关系出现了大分化和大重组趋势;其次是东亚地区出现的权势转移进程。这一进程既包括东亚地区力量,如日本的“正常国家”追求,中国致力于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东盟的一体化努力,也包括区外强国美国的东亚政策大调整,其重返亚太战略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其作为太平洋国家的身份属性。上述新的力量态势发展使东亚国家关系一方面出现新的内在张力,另一方面又难以按照单一逻辑予以固化。这使主要大国既看
10、到了巨大的历史机遇,也深切感受到某种战略压力,即对选择基本道路满怀自信的同时,还有一种源自国家关系不确定性的战略隐忧。 除了人们所熟知的日益聚合化的欧洲和东亚外,冷战后的中亚阿富汗南亚地区,连同紧邻的伊朗,由于地缘上的紧密相互依存、相似的安全脆弱性和共同面临的体系层次的战略压力,结果在各方相互角力过程中,逐渐增强其地缘战略聚合趋势,以及地区国家(印度和中国)和区外大国(美国和俄罗斯)的战略敏感性,因而可以被视为是一个成长中的地缘战略区域“中南亚” 。该地区从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一直延伸到印度洋,故而不仅能够深刻影响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政治事态,而且还因为直达印度洋而拥有振兴经济不可或缺的世界主要大
11、市场。但由于“中南亚”尚属于“未融入全球化进程的空隙区” , 加之处在该区域中的国家多数是弱国家或“失败国家” ,故而成为当今世界典型的地缘政治黑洞,故其战略聚合趋势很大程度上是由危机所牵引。 (二)欧洲侧翼大国美国和俄罗斯的地缘角色转换 作为侧翼大国,美国的地缘战略价值在于维护欧洲大陆列强间的均势不被打破,特别是要制衡那些具有世界野心的欧陆大国的霸权扩张,甚至包括在体系战争爆发的情形下战而胜之,以便重塑国际体系的稳定,如一战中美国加入协约国一方战胜德意同盟国集团,二战中加入反法西斯联盟打败德意日法西斯和军国主义。但是,冷战后以非西方新兴大国崛起为标志的全球权势转移进程,迫使美国不得不转变自身
12、的角色定位,即它将不再是欧陆体系的平衡者(balancer) ,转而成为大战略促进者(grand facilitator) 。用一位研究者的话说,美国的这一角色转换根本在于其有能力通过维持全球和地区均势,将其自身利益与其他国家的利益和国际社会的主要目标相结合,从而确保其领导者地位。 换言之,包括中国和印度在内的“全球性强国的崛起”自然会导致现有世界秩序领导者美国的战略警觉。如何与中国、印度、俄罗斯等非西方大国共处,成为新世纪美国的一项重要外交课题。该课题必须回答一些根本问题:1、在“他者的崛起”不可避免的情势下,美国应该如何主动地塑造国际体系新架构,使之既具有一定的包容性,又不至于根本损害自己
13、作为超级大国的国际威望;2、如何处理好美国与其他大国的矛盾,使之既不酿成巨大风险(体系战争) ,又能为美国创造战略机遇。 俄罗斯作为另一个侧翼大国,其地缘角色转换更多的是一种被动与无奈,其直接结果是苏联的解体及其开启的新一轮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 就俄罗斯而言, “过去俄国虽然落后于欧洲,但却自认为比亚洲先进。但自那(苏联解体)以来,亚洲发展的速度要快得多我们发现自己不再处于现代化的欧洲和落后的亚洲之间,而是处于两个欧洲之间的一个奇怪的中间地带。 ” 由此再也不是经典地缘政治理论所说的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压迫边缘地带,而是出现了欧亚大陆的外围势力经由边缘地带向心脏地区渗透的局面(美国主导下的北约
14、东扩) 。虽然俄罗斯几百年以来的外交史是一部它从国际体系的边缘走向舞台中心的历史, 但今天的俄罗斯显得有点黯然失色。 “更重要的是,它不再掌握自己在国际上的命运,而成为他国外交政策的对象” 。 (三) “印太”海洋地缘战略区的建构 冷战以来特别是新世纪以来,随着国际海上贸易的欣欣向荣,海湾地区国际形势的反复紧张,以及国际社会索马里反海盗行动的全面开展,印度洋这片古老的海域再次聚集了全世界的目光。在世界大洋之中,印度洋作为一个地理中介,其最为显著的特点是从地缘上将各国分割开来而不是联系在一起,使辽阔的印度洋涵括了几个各不相同的战略区域,并导致主要的国际战略利益都聚焦于印度洋西北部的海湾地区和东北
15、部的马六甲海峡。实际上,人们关注印度洋的战略地位,主要是指印度洋北部边缘从红海到马六甲海峡这一弧形辽阔地带。 这一弧形地带包括许多现有的和潜在的冲突区,如海湾地区、阿富汗、印巴边界等。此外,在能源运输方面,拥有包括苏伊士运河、好望角、亚丁湾和阿曼湾在内的世界性海上航路,以及诸如曼德海峡、霍尔木兹海峡和马六甲海峡等对全球贸易有着重大影响的战略支点的印度洋,自然地成为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欧洲和亚洲航程最短的关键性战略通道,成为大国眼中名副其实的“海上生命线” 。 世界主要大国和力量中心,不管是从地缘战略考量,还是从地缘经济出发,抑或基于地缘文化,无不关注印度洋。但在世界大洋中,印度洋地区的区域合作
16、相对滞后。一方面,印度洋地区内贸易量相对较少,主要沿岸国不得不放眼印度洋之外,致力于发展域外贸易和域外关系;另一方面,地区外大国凭借实力优势,借助地区热点问题,自然地卷入印度洋地区事务之中。于是,大国博弈成为印度洋地区地缘政治的主轴。在这方面,美国作为当今世界最强大的海权国家,其印度洋战略目标是在保证西方能源安全的同时,确保中东波斯湾马六甲这一关键性海上战略区域始终在美国的掌控之下;在保持自身作为印度洋地区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的同时,同所有希望与其合作的国家共同应对印度洋上的威胁和挑战,管理印度洋事务,其中特别是通过保护美国盟友免遭袭击和胁迫的危险,保护世界市场和资源流通顺畅。美国对中东地区的高
17、强度控制和在印度洋上的强大军事存在无疑为美国主导印度洋地区事务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但随着中国和印度实力的稳步增长和印度洋地区战略重要性的持续上升,美国的印度洋战略也必然要发生改变。2012 年 1 月,美国在其官方文件维持美国的世界领导者地位21 世纪前期美国防务政策的优先方向中,明确提出了新的两洋战略,即印度洋太平洋战略。显然,这是一次对美国总体海洋战略影响深远的转变,它进一步强化了美国在印度洋的存在,也进一步强化了印美战略关系。 同样,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印度也把印度洋作为新一轮战略扩展的重点方向,以强大、平衡的海军为基础,通过积极的政治、外交、军事手段,主动塑造印度洋地区事态,力图形成掌
18、控印度洋的局面,继而在此基础上向毗邻印度洋的地区辐射影响力。 但是,从战略态势上看,印度在整个印度洋地区依然处于一种战略守势,其在加强自身海上力量建设的同时,仍有赖于区域性海上合作特别是与美国的合作。 正是由于美国和印度之间在海洋方向上的相互需求和战略互动,使得“印度洋太平洋”日益取代“大西洋太平洋” ,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地缘战略区域。应当指出,“印太”地缘战略区是海权国家与陆海复合型国家新一轮战略聚合的结果,因而不仅直接影响了海上事态,也深刻影响着陆上(作为“世界岛”的欧亚非洲)事态,其地缘战略价值不可低估。因此有人甚至认为,印度洋已经成为“21 世纪大国角逐权力的中心” 。 二、大国的地缘战
19、略关切与基本战略取向 上述全球地缘政治大图景,一方面是主要大国间权势转移的结果,另一方面又直接作用于主要大国的内政外交,影响着它们的首要地缘战略关切,进而也影响其基本战略取向。 在新的地缘政治图景下,对于超级大国美国而言,一项合理的战略是接受多极化不可避免的现实并主动从中获益。因为对于美国来说,要维系理想的单极治理, “不仅取决于权势的相对分布状态,还在于美国外交的效能。即通过接触和再保证,美国政府能够说服或至少延缓其他国家反对美国霸权和制衡美国。 ” 基于此,美国通过对华接触加遏制、对印战略对话、对日安全保证、对欧强化认同、对俄战略挤压,从外交上致力于防止出现控制欧亚大陆或排美的地区霸权或国
20、家联盟,从而确保其全球领导者地位不受侵蚀。 如今,美国已经形成了以传统同盟体系为基础、以干预地区热点议题为抓手、以应对新兴国家崛起与地区格局变化为重点、以强化美国亚太主导地位为目标的全方位战略布局。这旨在向国际社会表明:第一,美国作为最强大的国家不仅不可战胜,而且领导地位不可取代;第二,美国的政策基于其实力地位,即主要依靠美国自身的力量优势以及灵巧的战略谋划,包括国际规范的强调和同盟体系的强化;第三,美国不希望中国与东亚地区的海权国家形成紧密的伙伴关系,避免出现一个排斥美国的东亚共同体。 可见,美国政府的对外政策始终着眼于维护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而这恰恰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历届政府在其国家安全战
21、略报告中反复强调的主题。其中,美国关于中国将来最有可能、最有能力,也最有意愿成为美国世界领导者地位的强有力挑战者的认识一直没有消退,尽管这种认识有其理性成分,但这足以影响美国的对华政策,并将不可避免地损害中国的国家利益。如基辛格所言,当前存在的一个争论是:美国是否在谋求世界霸权,如果答案肯定的话,这对世界其他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争论的另一方面是中国目前是否试图在亚洲实行霸权,这对美国又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相关联的问题,因为在中国或其他一些国家,很多人必然不愿看到美国称霸全球。而在美国,很多人显然也不想看到中国称霸。 实际上,连基辛格这样主张对华接触的人物也曾明确表示,一旦中国图谋霸权,他也将毫不犹豫地加以反对。 作为横跨欧洲和亚洲的侧翼大国之一,俄罗斯面临的地缘战略压力和困扰始终没能有效缓解。实际上,苏联解体在摧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形成的国际关系结构的同时,也根本改变了俄罗斯的地缘政治空间和地缘战略地位,对俄罗斯造成了灾难性的全面打击,堪称世纪性的地缘政治灾难。 在此战略情势下,塑造有利于俄罗斯伟大复兴的地缘政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