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再现“生活的艺术”晚明文人推崇“性灵” ,汲取古人诗歌精神,融合主体时代意识,推动了一个诗歌繁荣时代的产生,也充任了个性意识觉醒的代言。李贽“童心”说,徐渭“本色”论,汤显祖“情有”说,袁宏道“性灵”说,江盈科“元神活泼”说,大抵建立在“疏瀹性灵”的理论基石上。后七子派的王世贞、王世懋、赵用贤、屠隆也喜以“性灵”说诗。世懋即认为诗人在抒写性灵之前, “且勿理论格调” (艺圃撷余 ) 。 “独抒性灵”(袁宏道序小修诗 ) 、 “吾取吾适” (屠隆旧集自序 )受到晚明文人的膜拜,诗歌成为人的注脚,尽取“平常日用” , “无不可入诗” 。换句话说,诗歌成为了人生的艺术实践。 “性灵” 、 “童心”
2、一类的词语,与禅宗的“心性”说,心学的“虚灵”说,老庄的“任自然”说联系密切。从来源上讲, “性灵” 、 “童心” 、“情有” 、 “本色” ,都是阳明心学与三教合一融合的产物。徐渭师事阳明高弟子王畿、季本,李贽私淑左派王学,袁宏道师事李贽,汤显祖从学阳明再传弟子罗汝芳,诸子不仅学宗阳明,而且推崇三教合一,以良知为三教合一的枢纽。我们之所以强调禅宗、老庄、心学思想对“性灵”诸说产生的意义,是因为其独特的思想和思维给诗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徐渭论中二说:“自存,则欲求必在。 ”李贽答邓石阳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 ”袁宏道德山麈谈称儒者亦法尚自然, “孔子所言契矩,正
3、是因,正是自然。后儒将矩字看2作理字,便不因,不自然” , “今人只从理上契去,必至内欺己心,外拂人情,如何得平?夫理之为害也,不知理在情内,而欲拂情以为理,故去治弥远” 。又举例解释世间之理说“你说世间何者为理?姑举其近者言之,如女人怀胎,胎中子女,六根脏腑,一一各具,是何道理?” “只是人情习见,自以为有道理,其实哪有道理与你思议?”正由于主张“自然人性” ,其文学也主张“疏瀹性灵” 。徐渭选古今南北剧选说:“人生堕地,便是情使,聚沙作戏,拈叶止啼,情止此矣。迨终身涉境触事,夷拂悲愉,发为诗文骚赋,璀璨伟丽,令人读之喜而熙解,愤而眦裂,哀而鼻酸,恍若与其人即席挥尘,嬉笑悼唁于数千百载之上者
4、。无他,摹情弥真,则动人弥易,传世亦弥远。 ”李贽杂说说“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 ,发为诗文,喷玉唾珠,昭回云汉,为章于天,犹然余兴未尽,遂亦自负,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汤显祖耳伯麻姑游诗序说“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 , 合奇序又说:“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 ”袁宏道序小修诗说:“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 ”都是以“情”肯定人的存在,存在先于任何外在形式。人们喜欢以“灵感”来解释这里描述的现象,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5、徐渭所说的“拈叶止啼” ,汤显祖称道的“自然灵气” ,袁宏道所论的“独抒性灵” ,李贽提倡的“天机自发” ,如出一辙,弃置理性的把握,求诸于感性。理性消失,感性拥有了“自我” ,重新获得生命。这种艺术生命,即是他们所推许的艺术之真与性灵3之真。 现代禅宗学人与精神分析学家从不同角度描述无意识或感性在艺术创造中的意义,尽管与以上说法有一些差距,但仍具有类比的认识价值。精神分析学家认为个体意识中的有意识,往往为某种形式束缚,个体创造力居于无意识层面,当无意识进入意识,人才拥有创造力。埃利克弗洛姆意识、压抑与解除压抑的性质说:“毫无疑问,精神分析方法中最有特色的因素,是致力于使无意识成为意识。 ”弗
6、洛姆界定无意识与有意识时,指出:“无意识指的并不是没有任何冲动、感受、愿望、恐惧等,而仅仅指的是没有觉察这此冲动。 ”无意识并不是玄空的事物,在他看来,它与有意识的差别在于是否受某种“理念”的压抑。无意识成为意识的过程,即是“消除压抑” 。他又发挥弗洛伊德的无意识与文明生活不相容和主要由受本能欲望构成的观点,进一步论断说:“一旦我们突破弗洛依德无意识理论的局限,而遵循上面说到的那些思想,这时期弗洛伊德的目标使无意识转变为意识就获得了更广泛更深刻的意义。此时无意识成为意识,乃是把人的普遍性这一纯粹理念,转变为对这种普遍性的活生生的体验,这正是人道主义在经验中的实现。 ”弗洛姆集中要说明的,是消除
7、社会、理念对个体的压抑,通过顿悟的超越,使无意识获得解放。禅宗学人铃木大拙禅中的无意识有相近的说法:“对这样一个人来说(一个生活的艺术家) ,他的生活反映出他从无意识的无尽源泉中所创造出的每一个意象。就此而言,他每一个行为都表现了独创性和创造性,表现了他活泼鲜明的人格。这里不存4在因袭、妥协和禁抑的动机,他从心所欲,行动如风一样随意飘荡。他的自我已触及无意识。 ”他又归结说:“简而言之,禅的真理就是把人们单调乏味的平凡生命,变成一种艺术的,充满真正内在创造性的生命。 ”借助这些说法的类通功能,可以认识晚明“疏瀹性灵”的艺术创造。李贽体悟“化工”与“天籁”的一致,徐渭感受“天成”与“天籁”同味,都说明了文人将“性灵”指向摆脱理念和自我创造的世界,从而使艺术获得生命力。 “疏瀹性灵”轻视规约,以抒情言, “不揆中情” ,蔑视温厚中和诗教。如徐渭所说诗如“冷水浇背,徒然一惊”便是“兴观群怨”之品(答许口北 ) 。 “性灵”指向无意识的价值,即是在社会生活中重新发现人生与艺术,在平凡中发现新意,在自然中感受到天趣,让人们看到似与相识而又陌生的诗意。左派王学宣扬百姓日用即是道,诗人则把艺术目光投向自我、自然,宣称尚俚尚俗、宁今宁俗,由此成为“生活的艺术家” ,不存在因袭和禁抑的动机,从心所欲。这种诗歌的价值,也不必用“尽善尽美”来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