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在安全和新闻间博弈A 地震和海啸的爆发一开始就摧毁了无数人的家园和生命,但在那个灾难降临的 12 月 26 日,我还没有完全从圣诞节的节日气氛中摆脱出来,就像此后很多人跟我描述的那样,也许印度洋离他们太远了,他们怀疑这场人类 800 年才遇到一次的大海啸是否真的值得去关心。 从新闻需要贴近性来判断,他们也许是对的。 在这以后的数天里,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每天在只能露营的印尼班达亚齐传回电视画面,这个曾经报道过伊拉克战争的同行为什么把印尼也视作一个战场? 死亡人数从最初新华社电讯稿报道的 9 人,到 600 人,6000 人,数万人,我开始结合凤凰卫视的图像、各大通讯社的现场照片想象这场灾难。1
2、2 月 30 日,一个朋友和我一起去朱家角的画家村,那天上海大雪,我们在朱家角见证了江南水乡别致的雪景,但这时我们一致认为,印尼海啸现场才是我们最该记录的画面。 那天,央视决定取消新年晚会。那天,一次慈善义演上,工作人员答应让一名海啸孤儿完成任何一个心愿,他说他要爸爸妈妈,随后是全场的一片寂静。 那天之后我的电脑屏保程序改成了显示海啸灾区的照片;那天之后,2我开始为海啸捐钱;那天之后,我在笔记本上端正地写下“亚马逊河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两周后引起了美国德州的飓风” 。这句“蝴蝶效应”意为彼此相互关联的,如果再有人问我印尼海啸与我何干,我准备用这句话去默默还击。 但是自从大家知道我即将被派往
3、海啸受灾最严重的印尼去采访后,没有人再这样问过。 一次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并不相干的海啸,引起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关心和援助。他们关心和援助,不只是因为如此大的海啸 800 年才发生这么一次,也许更是为了一些最简单的共鸣如此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顷刻间,在自然造化面前变得如此无力和脆弱,今天发生在印度洋,那明天呢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与自然抗争的原始社会,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携手。 B 临行前,我从朋友和网上得到的资料都在显示:当地匮乏水、食品和药品,住宿需要自己带帐篷,还有印尼当地的小部分排华势力、反政府武装、地震、疫情和难以沟通的当地土语。天时地利人和,我没有一样能占到。 说实话,我觉得没谱,至少我从来
4、没有遇到这样没谱的采访。不是因为担心采访不到东西,而是前路未卜,应付各种未知的危险让人觉得不踏实,心悬着。 3报社领导无数次关照我,安全第一,实在不行立马撤退。我想起一句不知出处的话:“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就无法确保他人的安全;自己要是没命了,还要理想干什么!”但我还是准备了足够的食品、药品、防护用品、帐篷、睡垫等等各种物资,为了在尽可能周全的自我后勤保障下,搏一回(这话,我只对自己说过) 。为此,在从雅加达到棉兰到班达亚齐的一路上,我每天必须自己背负三个重型行囊和两箱纯净水。 确实如此,你想要采访海啸究竟是造成了怎样的灾难,要得到最鲜活的感受、素材和画面,你就要设法走到海啸袭击的最前沿,但是
5、你越向前努力,安全系数就降得越低。 那里可能有疫情。在澳大利亚、荷兰、德国等国际救援队全面接手的首都医院,Rina Tantri 医生说,至少有 67 人已经因此得了霍乱,30人已经被诊断出感染了多种传染病,至少 6 人已经死亡,包括两个孩子 那里可能有黑枪。我的翻译 Zan 说,当地的政府军打死了 7 个当地村民,他们企图回到自己家园寻找物品,但是被误作趁机登堂入室的贼 那里可能有意外的冲突。我的司机有一个朋友是在当地政府军服役的士兵,他说前天晚上当地反政府武装和某些记者发生冲突,有人被砍了脑袋 还有无休止的地震 如果安全系数接近零的时候,我还要继续采访吗?如果再多待一天,就会多一天的图片、
6、故事、体验,但是也会多一天未知的危险,我应该4继续冒险吗?每天晚上结束工作之后我都会这么问自己,这种安全和新闻冲动之间的强烈矛盾,是我从未感受过的。 C 后来我适应了。在我掌握足够的办法去应付这些危险时,我知道我可以安全地实现自己的新闻冲动。 在海边的废墟中、在难民营里采访,我不穿防护服,扯下让人窒息的口罩和手套,和灾民们一起在暴雨中聊天,这样能够走进他们的生活和内心深处。他们会给你一个有力的握手,我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并给他们一些药品和食品。当地的国际救援队告诉我一些常识,那些致命的传染病不通过呼吸系统,只要注意饮食卫生就能基本保证健康,他们也是如此自我保护。 在用笔记本电脑写稿时发生了地震
7、,我拔去电源插座,然后和我的翻译 Zan 一起坐在地上,如果 5 分钟里又有震感,他会带着我跑到大街上,如果震感和那次海啸前发生的一样强烈,他会抓住我一起爬上屋顶,如果 5 分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会继续回原位继续向读者叙述这一天发生在班达亚齐的故事。 我的司机会在晚上选择安全的道路,不开大光灯、不鸣喇叭,不走往东出市区的道路,防止路上遇劫;在有当地政府军出现的地方,我先给这些军人致意拍照,然后顺利记录他们旁边的灾民;当用餐的时候,我只喝矿泉水,嚼着难以下咽的饼干 5尽管我现在说得如此地轻松,尽管我和东方早报的战友撤退到棉兰的那个深夜,看着当地电视台放着的 Tsunami 短片,配着 Weare the world,weare the children 的音乐,我们还冲动着想去 Meulahon 米拉务,一个同样遭受重灾、反政府组织活跃、救援力量相对薄弱的地方,但是想想我曾经 5 天不能正常洗漱冲澡,一天只在临睡前嚼几块饼干和牛肉干,看到飞机上提供的面包和可乐如同法国大餐一般,每次一觉醒来又被告知地震,想想这样的生活我确实有些后怕,也许我从来不曾安全过。 然而,在安全和新闻之间,我最终选择了新闻,履行了我的职业与责任。博弈成功!(作者系新闻晨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