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论宋代理学家关于“诚”的不同诠释摘要:“诚”是儒家的重要概念,但从整个思想发展史上说,真正对“诚”加以特别重视,并把它提升到宇宙本体论地位的是宋代新儒家。就宋儒对“诚”的解释来说,在诸多解释中,朱熹的“真实无妄”之论影响最大。实际上,朱子的“诚者,真实无妄之谓”是集周子的“无妄则诚” 、张载的“诚则实”及二程的“诚者,无妄之谓”于一体的。朱熹的综合过程,就是“诚”由“道德本体论”到“宇宙本体论”不断升格的过程,是理学产生、发展的过程,也是儒家与佛道二教对抗不断深化的过程。 关键词:中庸 ;诚;无妄;实理 中图分类号:B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3)060108
2、05 作者简介:张培高,男,西南石油大学政治学院讲师(成都 610500)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系博士研究生(北京 102488) 。 “诚”是儒家的重要概念,但从整个思想发展史上说,真正对“诚”加以特别重视,并把它提升到宇宙本体论地位的是宋代新儒家。但,这一提升过程是逐步完成的。就宋儒对“诚”的解释来说,在诸多解释中,朱熹的“真实无妄”论影响最大。陈淳称:“诚字后世都说差了,到伊川方云无妄之谓诚 ,字义始明。至晦翁又增两字,曰:真实无妄之谓诚 ,道理尤见分晓。 ”不过,此论不当且不备。不当系“无妄”与2“诚”合论非伊川首创;不备于“无妄”与“真实无妄”之关系及其发生过程未作说明。本文就此问题
3、尝试论之,略抒管见。 一、周敦颐:“无妄,则诚” “诚”是儒家的重要概念,虽在系辞 、 中庸 、 大学 、 孟子 、荀子等著作均有涉及,但就理论之完备而言,由周敦颐完成。“诚”在通书中占有最大之篇幅,四十章中有八章论及“诚” ,占五分之一强,可见“诚”在该书中的地位。虽在通书中“诚”字凡二十见,可以说比较详细了,但后人在理解这一概念时,并不因其详细而取得较为一致的看法。实际情况是,后人在理解其含义时,有不同的解释,存在道德本体论和宇宙本体论之争。若仅以“诚者,圣人之本”和“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之语句而加以判断“诚”之含义,实属难事。不过,若以“无妄,则诚”为断定之根据,那么“诚”之含义就有
4、可能彰显。 从发生学的角度说, “无妄,则诚”之意义的发生与无妄卦有关。所以要了解“诚”之含义,必先对无妄之含义进行一番梳理。从学术史上看,历代注疏家对无妄的解释是很不同的,有以下几种:第一, “无妄”为“无所希望” 。 “无妄” , 史记作“无望” 。所谓“无望”就是“无所希望” 。马融、郑玄皆主此说。第二, “无妄”为“灾妄” 。焦赣、京房则以无妄为“大旱之卦” ,指“年收失望” 。第三, “无妄”为“无失” 。京氏的解释遭到虞翻的批判。他认为所谓“无妄”即“无亡”,而“亡,失也” ,故“无妄” ,即无所丧失。第四,王弼认为“无妄”即“不可以妄” 。 “不可妄”的意思就是不妄为。但这种“不
5、妄为”主要3是针对“时机” (即事物发展的规律)而言的。孔颖达对“无妄”的解释,跟王基本一样。 周敦颐对“无妄”的解释显然是据王而发,但又有很大不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把“无妄”作了主体化的诠释,换句话说,王弼、孔颖达对“无妄”的诠释主要还是侧重客观的方面,即要求主体根据事物发展的规律而趋利避害,但周敦颐则认为“无妄”与“妄”主要与人的内在动机有关,而跟事物发展的规律(“时机” )没有什么关系,并且把它与中庸的“诚”联系起来。那什么是“无妄”呢?他说:“不善之动,妄也;妄复,则无妄矣;无妄,则诚矣。 ”既然“不善之动”为“妄” ,那么“无妄”自然是指没有不善之动。没有不善动,就是“诚” 。所谓
6、“无妄,则诚”就是说内心端正就达到了“诚” ,或者说心正即诚,“身端,心诚之谓也” 。因此,可以说,周敦颐所讲的“无妄” ,不是讲通过对事物发展规律的把握而趋吉避凶的人生哲学,而是说在对个体主观动机的反省中扬善抑恶,这是一种内在的心灵哲学。这恰恰体现了理学“内圣之学”的特色。 分析至此,仍然有个关键性的问题没有解决,即“诚”为什么是善的,或者说“诚”之善性的必然性如何得到保证。周敦颐根据中庸之“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的逻辑理路, “诚”的始源性和必然性问题就得到了解决。他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诚斯立焉。 ”“乾元”就是天道,资生万物是天道的功能,同
7、时也就是“诚”之来源。天道经过变化,万物各就各位, “诚”也于此而建立了。因为“诚”源于“乾元” ,而“乾元”是4“纯粹至善者也” ,所以“诚”必然也是至善的,而“诚”是“五常之本,百行之源” ,是“圣人之本” ,那么“五常” 、 “百行” 、 “圣人”的善性也有了依据。可以说,周子的逻辑构架是“乾元诚五常”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朱子把“诚”解释为“太极” ,可能超出了周敦颐的原意,太极是一个宇宙论的范畴,而诚则是心性论的范畴,但并不是说“诚即是所谓太极”本身是错的,或者说朱子作此解释的理由是错的(下详) 。所以,有不少学者根据“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诚之源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诚斯立
8、焉”而认定周子的“诚”具有宇宙本体论的含义,这种看法也极可能不符合周子的本意。 “诚”是五常之本、百行之源,没有“诚” ,一切社会道德规范和道德行为的合法性依据根本无从谈起。因此周子的“诚”论实际上表达了两层理路:一是“从天到人”的理路, “诚”是人的价值源泉,人必须依“诚”而动;二是“从人到天”的理路,即人只有做到“无妄”才能返回到“诚”的状态。这种论证与张载的“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有异曲同工之妙。周敦颐通过详细的论证,为理学的“性命之学”提供了一种普遍有效的建构模式。这是周敦颐的最大贡献,也是他作为“道学宗主”的最重要原因。 综上所述,可以得到两个结论:第一,周子先于
9、二程论述“诚”与“无妄”的关系;第二, “诚”只有道德本体论的含义,不具有宇宙本体论的含义。 二、张载:“诚则实也” 虽然张载(10201077)的生活年代与周敦颐(10171073)相当,且伊洛渊源录把周、张并列,但实际上,两人似乎没有直接交往,5但这不影响他们有共同的见解。他们不约而同地强烈关注着易与中庸 。在对“诚”含义的分析上,两人也有一致之处。周子认为,诚源自天道,是圣人的本质属性。张载与之如出一辙。他说:“圣者,至诚得天之谓。 ” 周、张的观点也有所不同。张载为了对佛道进行彻底的批判,在“诚”与“妄”这个问题上,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解释。周子把“妄”解释为“妄念” ,而张载则把“诚”解
10、释为就是客观实在, “妄”是实的对立面,即虚、空、无。具体地说,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世界是客观实在的。为了证明世界的实在性,张载对周易进行了创造性的解释。 系辞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系辞本意是赞扬易道广大,幽明、生死都在其中。懂易,就能够识幽明,知生死。但张载为了批判异学(佛、道)空虚的理论,引入了气的观念,认为幽明只不过是气的聚散,聚为明,散为幽。明与幽只是气的存在形态发生了变化,并不是说散了就没有了,所以儒家只主张幽明,不主张有无。为了论证“幽”的实在性,张载引入了“太虚”这一概念。什么是“太虚” ,与“气”的关系如何?这一问题
11、在正蒙太和篇有详细的论述。张载认为“太虚”是无形的,气的本然状态。他写道:“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客形”就是暂时的状态,即幽与明,聚与散经常处于变化之中。为什么气会有聚散呢?张载认为这是不得已的。他说:“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散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 ”所谓“不得已而然”就是指客观的必然规6律。总之,不管是“太虚” 、气还是“不得已而然”者,皆是客观实在的,即“不妄” 。他说:“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 ”又说:“诚则实也,太虚者天之实也。 ”“诚者,虚中求出实。 ”反之,不承认世界的客观性就是虚妄。道家主
12、张“有生于无” ,其错误在于“体用殊绝”,佛教主张“四大皆空” ,错误在于“诬世界乾坤为幻化” 。 第二,人欲的实在性与正当性。道家主张“无情” ,佛教主张灭性,张载对此一一驳斥,而强调性情的实在性。 文言:“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 ”这句是解释乾道的生物功能。 “元”者,始也。“始而亨”就是说乾的主要功能在于首创万物并使之亨通。 “利贞”其意就是对万物有利,并使之坚固不息,所以“利贞”是天的本性。可见,这里并没有涉及人事,但张载却把“贞”解释为实,并认为情是性之自然发用。性是自然的,情也是自然的,即都是客观存在的。因此,佛道主张无情灭性是错误的。这一思想在正蒙中有更充分的反映。
13、他说:“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 ”又说:“有无虚实通为一,性也;不能为一,非尽性也。饮食男女皆性也,是乌可灭?然则有无皆性也,是岂无对?庄老、浮屠为此说久矣,果畅真理乎?” 第三,践行实事。因为世界是实在的,所以我们必须关注现实,在具体的实践中,应该秉着务实的精神,建功立业。他说:“人生因有天道,人之事在行,不行则无诚,不诚则无物,故须行实事。 ”也正是由此,张载为自己和世人提出一套入世准则,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既是一种价值原则,又是一种人生境7界,迄今仍为世人广为传颂,并激励着人们奋发有为。 三、二程:“诚者,无妄之谓” “诚
14、者,无妄之谓” ,显然也与无妄卦有关。表面上看, “妄”即是“妄动” ,与张载的解释并无不同。既然天是不妄动的,那么人也应该像天一样不妄动,这样才可能成功,似乎要求人们按客观规律行事。但实际上,两人的观点是有所不同的。这种不同主要表现在对“天” 、“人”的解释不同。对张载而言, “天”是指“太虚” , “由太虚,有天之名” 。而在二程那里, “天”指天理, “人”指人心。 “无妄”是指合天理,“妄”是指从人欲,据此,我们很容易发现,二程的思想显然受到周敦颐的影响,也是从主观动机来讲的。但是与周子相比,二程对“诚”的解释有较大的不同。既然“无妄”指合“天理” ,那么“诚者,无妄之谓”之“诚”也与
15、“天理”有关。而事实上,二程就是以“理”释“诚”的。他们说:“诚者,实理也,专意何足以尽之?”这就是说“诚”就是“理” ,仅仅以“专一”来解释它,显然是不能尽意的。在通书中,“诚”只是源自“乾元” ,只有道德本体论的含义,到二程的时候, “诚”则指“天理” ,已经具有宇宙本体论的含义了。诚是天理,天理是诚,这两者之间无根本区别。 二程把“诚”解释为“实理” ,是对张载“诚则实”观点的吸收。二程也据此对佛教展开了批判。二程的批判是多管齐下的,有伦理上的、义理上的,但最能抓住其要害的,自然是后者。程颢说:“释氏无实。 ”所谓“无实”就是否定客观实在。具体地说,表现两个方面:第一,批判佛教否定世界的
16、实在性。二程认为,说世界有始有终是可以的,但要8说世界是“住与空” ,这是错误的。第二,批判佛教否定人世的实在性。二程认为,人有七情六欲,这是不能消除的。人际关系也是客观实在的。儒释的根本区别在于“圣人本天,释氏本心” 。从二程对佛教的批判来看,无论其角度还是论述层次与张载并无二致。 但二程与张载毕竟有所不同,在二程看来,虽然天理、气、万物都是实在的,但与气、万物相比,天理更为根本,于是,二程就以“诚是实理”作为批判的武器,对张载展开了批判。如果说在“诚明”及“穷理尽性”的次序问题上不同意张载,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么在“太虚”问题上,二者真可谓针锋相对,水火不融。 二程集载: 尝问先生:
17、“其有知之原,当俱禀得?”先生谓:“不曾禀得,何处交割得来?”又语及太虚,曰:“亦无太虚。 ”遂指虚曰:“皆是理,安得谓之虚?天下无实于理者。 ” 又记载: 或谓:“惟太虚为虚。 ”子曰:“无非理也,惟理为实。 ” 虽然二程对气也都有所论述,但他们认为“理”更为根本。正如大程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如或者以清虚一大为天道,则乃以器言,而非道也。 ”这表明,虽然二程“诚”的思想受到张载的影响,但有所不同了。在张载那里“诚”主要是对客观实在的规定,在周子那里“诚”也仅作为对人性的规定,而在此, “诚”已经是万物的本体了。 最后,还须指出的是“诚”除了指“天理”外,还有真诚和专一等含
18、义,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二程说“诚者无妄之谓,不欺其次矣。 ”在二9程看来,不欺也是诚,但这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不是最为根本的。最根本的是“无妄之诚” ,即天道、天理。 四、朱熹:“诚者,真实无妄之谓” 朱熹综合百家之说,集周子之太极图 、张载之气、二程之理、邵子之先天后天于一体,旁及佛老,融会贯通,自成体系。就以“诚”论,则主要吸收周张二程之说,以二程为主。在朱熹的学说中“诚”有三种含义: 第一,实在。朱熹认为“诚”的含义是很复杂的,很难加以解释,姑且言之“真实无妄” 。在四书或问中,朱熹对此有详细的解释。原文如下: 曰:“诚之为义,其详可得而闻乎?”曰:“难言也。姑以其名义言之,则真实无妄之云
19、也。若事理之得此名,则亦随其所指之大小,而皆有取乎真实无妄之意耳。盖以自然之理言之,则天地之间惟天理为至实而无妄,故天理得诚之名,若所谓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以德言之,则有生之类,惟圣人之心为至实而无妄,故圣人得诚之名,若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者是也。至于随事而言,则一念之实也诚也,是其大小虽有不同,然其义之所归,则未始不在乎实也程子无妄之云至矣,其他说亦各有所发明,读者深玩而默识焉,则诸家之是非得失,不能出乎此矣。 ” 从诚字的构成上看,显然与说话有关,在说文解字中“诚”与“信”互释。信为表里如一,那么诚之意应该与其相近。据此可以说“诚”即是真实或实在,所以朱熹会说“如以其名义言之,真实无妄
20、之10云也” 。朱熹于此为基础,从而肯定客观世界的存在, “所谓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 。其中,鬼神是指气。他还肯定圣人道德境界的实在性,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者也” ;同时也肯定了思想的实在性。总之,万物皆是实在的。从思想源流看,尽管朱子对张载的气论有所批评,但他对“诚”作这一解释无疑受到了张载的影响。朱熹对中庸 “鬼神之为德”之“鬼神”的解释就采用了张载的解释,而没有采用二程的解释。他说:“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 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 愚谓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也。 ”又说:“诚者,真实无妄之谓
21、。阴阳合散,无非实者。 ”实际上, “真实无妄”与“实”没有根本不同,朱子有时也把“诚”解释为“实” 。他说:“诚者,实而已矣。 ”这与张载的“诚则实”是一样的。 第二,实理。虽然朱子吸收了张载的气说,但对张载的气论是仍然持批评的态度,其批判的立场与二程一致,即主张气是形而下者,理是形而上者,理是最根本的、普遍的。在天理或理性质的规定上,也与二程一致,皆认为理是实在的,所以称为实理。他说:“诚是实然之理,鬼神亦是实理。若无这理,则便无鬼神,无万物,都无所该载了。 ”又说:“诚是实理,自然不假修为者也诚,只是万物具足,无所亏欠。 ”朱熹这一解释与二程的“诚者实理也”是一样的。朱熹以此为基础,把通书中的“诚”解释为太极。他说:“诚者,至实而无妄之谓,天所赋、物所受之正理也诚即所谓太极也。 ”又说:“圣人之所以圣,不过全此实理而已,即所谓太极也。 ”上文已经指出周子的“诚”不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