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性命之道与伦理之道摘要:先秦孔、孟儒学的个体观是立己与立人的统一。明末清初儒学对宋明理学“存天理,遏人欲”的道德伦理观念进行了理论上的纠偏。王船山提出“理欲合性” ,主张“人欲之正即是天理” 。展示了将个体发展与群体和谐相统一的人格理想。 关键词:王船山;以诚论性;理欲合性;立己亦立人 中图分类号:B24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387(2013)01-0035-04 有些儒家文化的批评者认为:儒家是以群体定义个体,造成“空心”人,因而与现代化的平等、自由、民主精神是格格不入的。这种看法并不符合历史实际。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论语?为政 ) 。 “君子
2、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论语?卫灵公 ) 。明确提出个体的自觉意识。 “为己”是指个体人格的提升, “求诸己”是自我的独立与尊严。宋代理学提出“存天理,遏人欲” ,主张“破私立公” ,有限制个性发展的倾向。到明末清初的儒学,对这种思想进行了纠偏。从李贽到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都提出个体有私的问题,他们的思想被人称之为启蒙思潮。王船山是宋明儒学的总结,批判与发展者,他从哲学高度阐述了个体与群体,感性欲望与理性自我、利益与道德的对立统一。 一、诚体:贯通精神与物质的自我实体 宋代新儒学称之为天道性命之学,他们探讨天道与人性共同本原的2哲学本体问题。程颐、朱熹提出这个本体就是天理,以“理本”论为基础
3、建立起系统的人性论哲学与道德伦理思想体系。程颢同样讲天理,但他认为贯通天理的是人心,其后陆九渊、王阳明提出心本论的心性之学。作为二程的老师,周敦颐的天道性命之本叫做太极诚体。太极从宇宙论的角度说明世界的存在,诚体从本体论的角度说明天道性命之源。张载提出元气构成宇宙,同样接受中庸 “诚者天之道”的观点,提出“自诚明谓之性” 。王船山以周敦颐、张载为旗帜总结宋明儒学,他运用“诚体”说明个体性命之源,同时说明个体的自我实现与群体社会和谐的统一,也就是“成己”与“成人” 、 “成物”的统一。 什么是诚?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 (孟子?尽心上 ) 。这里
4、提出的是自我“与”万物的关系,自我因其万物而生,但自我之乐却不是因外在地拥有万物,而是因为内在地反思,看到我与万物的共生关系而乐。孟子的诚是以我为中心对万物的认知与反思,这里有一个明确的主体意识。 与孟子注重主体意识的诚有所不同,王船山定义“诚为实有” 。他说:“夫诚者,实有者也,前有所始,后有所终也。 ”他解释张载“性与天道合一存在乎诚”说:“诚者,神之实体,气之实用,在天为道,命于人为性,知其合之谓明,体其合之谓诚。 ”所谓神,指“阴阳不测”的气化流行,实际上也就是天道流行,天道与人性相通的实在性与规律性就是诚。船山用诚说明个体的存在:“至诚者,实有之至也。目诚能明,耳诚能聪,思诚能睿。
5、”至诚形成了个体之人的生命能力。诚是“天命之性”的生命本质,表现为人的精神活动,是可以“合内外”的主体与客体的3统一。诚的反面是虚、是空,王船山以诚定义“性命之道” ,直接的目标是要否定佛教的“性空”论。 在诚为性体的基础上,船山分析“自我”的内涵。他认为“自我”表现为心与意两个层面, “有善无恶”的心直接来源于诚体,代表真正的“自我” 。 “意”可能“有善有恶” ,不能代表真正的“自我” 。 “意无恒体,无恒体者,不可执之为自。 ”“所谓自者,心也。欲修其身者所正之心也。善心之正者,志之所持也,是以知其恒存乎中,善而非恶也。 ”他主张诚体有善无恶,是坚守孔孟儒学的性善论,主张意有善恶,是说明
6、“诚意” 、“正心”的道德修养的必要性。 船山提出“恶恶臭、好好色,是诚之本体。诚其意而毋自欺,乃至用意如恶恶臭。好好色,乃是工夫至到,本体显露。 ”他不赞成朱熹“人心如一个镜”的说法,认为这种“心如太虚”的“不期” 、 “不系” 、 “不留” , “则似朱子于此心字尚未的寻落处,不如程子全无忌讳,直下志为了当。 ”因为讲心的“不留” 、 “不系” ,很可能走向佛教式的禁欲主义,造成对丰富多样的感性个体的虚化。 “以诚灌意”则是承认感性自我的前提下对个体精神的提升。与此相关的问题是针对朱熹“存天理,灭人欲”提出“理欲合性论” 。 二、理欲合性:感性自我与理性自我的统一 人是什么?船山从两个方面
7、进行定义。一方面是人的自然性。 “人者动物,得天之最秀者也,其体愈灵其用愈广” 。 “动物皆出地上,而受五行未成之气以生形以神而成,故各含其性”第二个方面是人的精神性、文化性。从这个角度说“人者天地之心” 。 “明伦、察物、居仁、由4义,四者禽兽不得与焉,壁立万仞,只争一线,可弗惧哉” 。具体地说就是“理气合性”与“理欲合性” 。 “理气合性”从个体的物质存在与精神存在的统一而言。 “天以阴阳五行之气生人,理即寓焉而凝之为性。故有声色臭味以厚其生,有仁义礼智以正其德。莫非理之所宜。声色臭味顺其道则与仁义理智者不相悖害,合两者而为之体也”五行之气是人的物质存在,其表现是人的感性欲望,自然本能。
8、“理寓于气”是天道流行于万物,表现在人性是仁义礼智的道德文化与自然本能的调适结合。感性欲望合于礼就是人性之正,也就是个体的性命之道。如果以一个方面否定另一个方面,就会走向偏弊,不是性命之正。 船山特别分析了理与欲的关系,纠正了程朱理学将天理人欲对立起来的观点,朱熹的观点是“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朱熹批判胡宏“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的命题说:“今以天理人欲混为一区,恐未允当。 ”船山则旗帜鲜明地赞成胡宏的观念,他说:“理虽纯为天理之节文,而必寓于人欲以见唯然,终不离人而别有天;终不离欲而别有理也”从理论角度说,理与欲的对立,意味着理与气的分立,形成理气分离的二元论。从实践的角
9、度说,天理人欲的对立势必走向佛教式的禁欲主义,背离儒学的人世精神。所以船山在这个问题上毫不含糊。他说:“圣人有欲,其欲即天之理。天无欲,其理则人之欲人欲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天理之大同,无人欲之或异。 ”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正当欲望就叫做大同。肯定个体的正当欲望也就是肯定个体的权与利,肯定人的个性,不以合于群体的道德性或大同理想来扼杀人的个体性,这是启蒙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谭嗣同是反对封建5礼教的最早提倡者,但他同时又尊重儒学,他在仁学中提出的一个命题是“天理善,人欲亦善” 。这个口号可以说直接来源于船山。 与理欲关系密切相关的一个问题是义利关系。汉儒董仲舒提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10、” 。 (汉书?董仲舒传 ) 。重义轻利成为儒学的基本倾向。程朱理学发挥了这种观念,提出义是公,利是私,主张“破私立公” 。船山及明末清初的儒学大家对这种义利观进行了纠偏。黄宗羲在原君中说:“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为人的私利正名。船山说:“其为人治之大者何?以厚生也,以利用也,以正德也。夫人一日生于天地之间,则未有能离五者以为养者也。具五者而后其生也可厚具五者而后其用也可利。 ”这里的“五者”指洪范五行:金木水火土,指自然物的利用。物质之利是人生不可缺少的,也是社会正常运转不可缺少的。他认为把利与义对立起来是错误的,应该把二者结合起来。 “要而论之,义之与利,其涂相反,而推之于
11、天理之公,则固合也。义者正以利所行者也。事得其宜,则推之天下而行,何不利之有哉?”正当之利就是义,如果离开物质利益而空谈道德之义,不但难以推行,而且有害于民生。 船山肯定个体追求物质利益正当性的同时,也指出利不能离义的原因。求利如果离开道德法制的规范,就会由利生害。他说:“出义入利,人道不立;出利入害,人用不生。呜呼,利义之际,其为别也大,利害之际,其相因也微。夫孰知义之必利,而利之非可以利者乎!夫孰知利之必害,而害之不足以害者乎?诚知之也,而可不谓大智乎!”社会既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也是一个道德共同体。一般人只知道“得利为6恩,失利为怨” ,不知道讲义可以生利,贪利可以生害,甚至可招至凶灾,只
12、有大智者才能把握义与利,利与害之间的微妙因果关系。这是船山对社会的深刻观察,也是儒家的个体观与西方近代的浮士德精神不同的地方。 船山的主张是“利物和义” 。 “易日利物和义义足以用则利足以和。和也者,合也,言离义而不得有利也” 。义利合一与理欲合性是一致的,归结到人性问题就是肯定个体感性欲望的正当性,但不能放纵个体的欲望,必须用理性加以约束。性命之道是感性生命与伦理之道的统一。否定任何一个侧面,都会有严重的偏弊,应用到社会实践中,则会造成严重的社会后果。 三、性命之道:个体与群体的统一 性命之道探索的是个体生命,船山以诚论性,贯通精神之我与物质之我、感性个体与理性个体,从人性论的角度阐述个体与
13、群体,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从汉儒开始提倡的三纲五伦,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以群体否定个体,实际上表现的是封建专制的意识形态。明末清初的儒学开始从总体上反思这种政治伦理的合理性。黄宗羲原君公开提出君主是天下的大害。王船山提出“一姓兴亡”与“天下兴亡”的区别,认为一个王朝的兴衰不等同于国家民族的兴衰。在个体观上,他们弘扬先秦儒学“成己”与“成物” 、 “为己”与“为人”的统一。 船山分析了自我精神存在的层次性。他说:“所谓自者,心也,欲修其身者,所正之心也。盖心之正,志之持也,是以知其恒存乎中,善而非恶。惟诚其意者,以此心之善以灌注乎所动之意而皆实,则吾7所存之心,周流满惬而无有馁矣。 ”意与心有区别,又
14、统一。以诚贯意,可以存善去恶,而达到一种“自慊” 。 “周流满惬而无有馁”是生命之诚的显露。他比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用“自由”界定人的本质有更丰富的内容。 船山反对佛教的“无我论” ,明确地树立“我”在哲学中的地位。他说:“我者,大公之理所凝也。 ”他对张载“无一物非我”作注说“尽性者,极吾心虚灵不昧之良能,举而与天地万物所从出之理合,而知其大始,则天下之物与我同源,而待我以应以成” 。没有我的忠孝仁爱,就没有君臣父子的道德伦理。他从道德承担的角度说“我”的重要性,又从性命本体的角度说明道德理性自我与物质感性自我的统一性。他说:“有性之理,有性之德。性之理者,吾性之理即天地万物之理,论其所自受,因
15、天因物而仁义礼智浑然大公,不容以我私之也。性之德者,吾既得之于天而人道立,斯以统天而首出万物,论其所受,既在我矣必实有我以受天地万物之归,无我则无所凝矣。 ”“性之德”指自我的物质存在,是个体智、能、仁、勇生命能力的承载体。 “性之理”指自我的理性精神。船山强调“自我”是二者的结合。 船山一方面肯定个性“自我”的存在与发展,另一方面又反对放纵“自我”的欲望。他认为“纵其血气以用物” ,穷极声色之欲,不但会阻塞天下他人的正当欲求,而且也是对个体人性的一种扭曲。正确的自我发展道路应该是在“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的仁学原则之下,“以自爱之心,而为爱人之理” 。儒家的人格理想以伦理道德的修养
16、为核心,船山也不能超出这种文化特征。但肯定自我有私,肯定感性欲望的8正当性,已经是对宋明理学的道德理想主义的超越。 弘扬周敦颐的“以诚论性” ,与张载的“民胞物与论”一样,都是一种天人合一论。在天人合一境界中,人的精神获得一种“上下与天地同流”的自由境界,以弥补个体在家国伦理中所受到的限制,这是儒家文化的“自我”在另一个角度的超越,这种超越的本质是一种生态意境。在生态系统中,个体与环境是不可分离的,但是可以和谐共生,共同发展。 从现代文化的视域看,西方文化以自由、平等、民主精神规范个体存在是现代化的必要条件,中国传统儒学与这种精神也并不是格格不入。从先秦到清初的儒学,我们既看到对个体与个性发展的重视,也看到儒学与时俱化的应变性与包容性。传统儒家文化重视自我又重视家庭亲情,重视个体的性命之道,又重视个体与社会群体、自然环境的生态伦理,正好可以弥补西方文化个人中心论的一些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