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兵团兵的苦乐年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兵是年轻人实现心中英雄梦的最佳途径。 李志远不顾母亲的坚决反对,连续两次报名,才终于穿上了绿军装;谭向东,东海舰队大院里的孩子,退了学,偷出户口本,报名来到新疆建设兵团后,才发现“这个兵”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兵” 。 1975 年,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撤销,九?二部队改编为边防十三团。他们先后离开部队,一个在阿克苏,一个在上海。四十六年后,因一段共同的记忆,他们的生活真正有了交集。 “阔别重游四六年,故迹难寻泪如泉;老营欢歌今何在?恨不穿越时光燃!”这是李志远今年 8 月 8 日和战友一起寻访疆字九?二部队(下简称九?二)老一连库尔勒驻地时即兴写的一首小诗。
2、 李志远说,午夜梦回,在九?二的日子总出现在梦境中。一切是那么的清晰,一切又都是那么的模糊,如果能用文字记录下军营中那些难忘的日子,对那支部队、对自己都是一个交代。 “兵团志书上不提现役部队,新疆军区也查不到现役部队的资料,我们自己不去记录,再过几十年,那段历史真的就消失了。 ”今年 4 月,李志远住院时,睡不着,就联络并鼓动战友们写回忆录。 这些 60 多岁的退休老人,利用最年轻的网络通讯方式微信,各个连建了群,各自回忆,相互启发,居然拉出了各连的大事记和九?二简史初稿。 当兵是年轻人的梦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兵是男孩子心中最大的梦。雷锋、王杰、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长长一份名单,军人是他们
3、的共同点。当兵,意味着心中追求的一个英雄梦。 A 李志远篇 1969 年 3 月,李志远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当兵,一个是下乡。 1956 年,李志远的姐姐从河南进疆,成为一名支边青年。他的父母1958 年也进了疆,带着才 6 岁的李志远来到了阿克苏。 “刚来时啥都没有,学校都没建好,玩了一年才上的学。 ”李志远记得小时候,进阿克苏要从温宿绕过来,是一条石子路。从阿克苏进塔里木,四五公里长的一段路,要过几条壕沟(季节河道,现在都填没了) 。塔里木河曾修过木桥,两度被洪水冲垮,很长时间没桥,就靠渡轮过河,上世纪 80 年代才建了一座钢筋水泥桥。 李志远属于初中的老三届。初二遇上“文革” ,几乎是在
4、“辍学”的状态中念完了初中。当时,农一师师直工交系统子女按计划都要去最偏远、条件最艰苦的农场下乡。李志远的母亲一直逼着父亲去找学校领导,想把他留在塔里木河北岸离家近些的农场。父亲不肯去,知道找谁也没用。 那时正是中苏关系紧张的特殊时期,双方在接壤的伊犁和塔城地区打过两仗。在那种背景下,兵团决定成立现役部队,并首次在兵团招兵。李志远一心想当兵,但母亲坚决反对。父亲背着母亲,在汽车营单位给他偷偷报了名。去医院体检回来,报名当兵的事被母亲发现,拗不过,父亲只好“押”着李志远去农场报到。 不知是不是父亲有意给他制造机会,到了塔河边,李志远趁机跳下车,在姐姐家藏了半个月,等当兵的录取通知。但让他失望的是
5、,通知名单里没他的名字,只好又去农场报到。 李志远来到了农一师胜利十七场五连,一同下乡的十六个人,八男八女,分别编到不同的班,班长由上海青年担任。除了开荒、种地,还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 李志远所在的连队是值班连,配发有武器,很老旧的那种,大多是从朝鲜战场退下来的。值班连和现役部队的区别是不穿绿军装,不戴领章帽徽。 这一年的夏天,农场招兵,农场武装部只收本场老军垦的子女,把外来知青排除在外。李志远搭便车回家,想去汽车营报名。他走的匆忙,连假都没请,可母亲死活不同意他去参军,他只得悻悻然地返回农场。 不知是不是应了好事多磨的这句话,李志远在返回农场的途中,经历了沙尘暴,又露宿沙枣林,被狂猛的冰雹打
6、得满头包,徒步 40 公里才到了农场,却得到一个令他喜出望外的消息:有几个本场知青体检没通过,空出了些名额。 为赶时间,李志远骑着马去医院体检。那是他第一次骑马,两次从马上摔下来,但还是按时赶到医院,并且通过了体检。 新兵集结途经阿拉尔镇,事前他特地给哥哥说别告诉母亲,但他还是一眼从送行的人群中发现了母亲。当时他最怕母亲把他拖回家,接兵的干部说,家人不同意是不可以走的。 没料到母亲对着低着头的李志远长叹一声:“你们哥俩都想当兵,看得住一个看不住两个,现在你如愿了,去了好好干,别像你爹当逃兵!” 后来李志远才知道,父亲年轻时念经(李志远家是穆斯林)最笨最差,常被爷爷训斥,也被两个叔叔嘲笑,一赌气
7、背着家人报名去了冯玉祥的军队,但因受不了旧军队的打骂又回了家,于是成了母亲眼中的“逃兵” 。 入伍不到两个月,李志远的父亲就乘便车到部队驻地看他。送父亲回去时,他问父亲, “你是不是担心我打仗牺牲?”父亲瞪了他一眼,背朝他语气平和地说:“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你别给我们丢脸就行。”说罢,步履匆匆上了车。 那一刻,李志远生平第一次对父亲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B 谭向东篇 “走进九?二,正是我当兵梦开始的地方。 ”谭向东觉得,要成为自己心中偶像吴运铎那样的人,只有当兵。 1963 年,谭向东还是一个不到 16 岁的高一学生。那时,适逢上海支边青年的宣传动员期,这个热血沸腾的少年,从家中偷出户
8、口本,退学报名到新疆支边。 到了农一师,谭向东才明白兵团和正规部队有着很大的区别,开荒、挖渠、享受上海知青一月三五八(第一年三元、第二年五元、第三年八元)的津贴,虽然也穿军装,但没有领章和帽徽。 一年后,谭向东成为农场的劳动能手,还被评为农一师 1964 年度五好工人和四好班班长。 1965 年元旦,谭向东被农一师挑选到乌鲁木齐苇湖梁发电厂学压力焊接。 两年学徒生活期间,谭向东起早贪黑地学技术,拜名师,偷绝技,以理论实践全优的成绩被评为优秀学员。 但谭向东参加阿拉尔农一师火力发电厂机组锅炉安装不到半年, “文革”爆发了。1968 年元旦,安装队队长王树发被打成走资派和反动技术权威,与秦皇岛来的
9、师傅一起被赶回秦皇岛。 这一年的 6 月,农一师抽一部分人修援巴(巴基斯坦)公路。报名政审通过后,谭向东被分在机械大队三中队。然而,临出发前两天,他被举报与走资派界线不清,立场不稳,走“白专道路” ,被退回原单位。 7 月,谭向东自己联系,经组织同意,调到农一师农机修造厂(农一师第二拖修厂)工作。在工厂那两年时间,他连续被评选为五好工人,1970 年还出席了农一师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参军前,他已转为技工,月工资收入连调两级,和 1956 年进厂的师傅差不多。 1970 年年底,九?二来农一师招兵。谭向东报了名,趁厂主要领导外出学习不在的空档,终于圆了当兵梦。 被戏称为“庄稼兵” 196
10、9 年,兵团组建了 50 个现役警卫连,很快各师又建了现役营,1971 年扩成现役团。现役部队实行双重领导,武器装备由新疆军区发放,部队给养要兵团自己解决。 农二师现役团的番号是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现役步兵第二团,代号为疆字九?二部队。 种地、产粮,是现役部队的特质,于是“庄稼兵”这个戏谑的称呼流传甚广。除了来自兵团农场的知青,包括支边的上海知青,很多是将年龄改大当的兵。九?二从河南、山西等地招的娃娃兵,大都没种过地,从福州军区和本省野战部队选调来的一些部队领导也没种过地,一切都是在干中学、学中干的。 A 李志远篇 “兵团兵真的很不容易。 ”李志远说。 他们传承的是老军垦屯垦戍边的光荣传统,虽
11、不能和“军垦第一犁”比,但也彰显了解放军“生产队、工作队、战斗队”的本色。 李志远刚参军时,所在部队属农二师现役营,编制三个步兵连,他在步兵一连。最初驻地是在农二师师部,营地环境优雅,执勤岗位或在农二师司令部大楼前,或在梨园浓荫里的作训科。有新电影上映或文艺演出,无论是在师部大礼堂还是露天电影院,一连要负责给首长占位子,自然也是近水楼台了。 “记得一次我们排去乌鲁木齐西山仓库为农二师值班营拉运五七战防炮,途中出现了一个意外。 ”李志远回忆说,临时停车时,他和战友急着抖被子上的水泥灰,顺手把枪放在驾驶室和车厢的连接处,还没抖干净,车又开了,他的半自动步枪掉了下去。 “完蛋了!别把枪托别断了。”停
12、车后发现,真是万幸!枪托只被石头撞了几个小窝窝。 怕排长知道后受惩戒,李志远干脆主动“自首” 。没料到郭排长只是说:“以后注意了。 ”从郭排长既严肃又和蔼的语气中,他体会到老兵对新兵的呵护。 连队院子里种了很多大白菜,战士们都抢着去放水。连长说:“天天给菜地放水,大白菜都快淹死了!有劲使不完,在军事训练上可劲用吧!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不到一个月的紧张训练结束,上级为他们举行了军籍授予仪式,还参加了 1969 年国庆节巴州和库尔勒市的武装大游行。现役营配发我军最新式 56 式三棱刺刀枪械装备,雄壮威武的劈枪队列是这次大游行的亮点之一。走在最前列的现役营方队,赢得一片喝彩声。 1971 年,
13、现役营扩大为现役团后,李志远所在的一连奉命进驻焉耆303 基地开辟生产基地。 “在此三年的生活,和在师部驻地有着天壤之别。”李志远说。 这一年,连队担负过割苇子、打土块、搞营建、种水稻、收油菜、割麦子、挖排渠等高强度的劳动。开春备耕挖渠,盐碱地板结得非常厉害,泥巴粘在坎土曼上死活都甩不掉,用手使劲扒都很难扒下来,只好挖一坎土曼,就沾一次水再挖,累得浑身冒汗。 “地里的田鼠多,春灌时,无处不在但又看不见的田鼠洞,经常导致垮埂子、垮渠。战士们都争先跳进齐腰深的雪水里,比肩挽臂,咬紧牙齿用身体做挡板,为堵口子争取时间。 ”李志远回忆说。 春夏之交,随着气温的回升,盐碱也跟着回升,绿油油的稻苗就成片成
14、片地死。战士们排着队,赤着脚在稻田里用手抠,为稻苗松土。板结的稻田泥块,坚硬得如同水泥块,许多战士的指甲都抠掉了。 第一次去博斯腾湖拉练,途中有一个苹果,在行军队伍里不停地传,谁都舍不得吃一口,只是闻闻香气就传给后面的战友。进入湖区,一直在泥泞不堪的芦苇丛和沼泽地里行进,脚下不时打滑,一不小心就歪倒在污泥里。那次拉练,许多战士,包括李志远的双脚都打了好多个水泡,他们硬是咬牙强忍着不掉队。 1971 年至 1972 年,一连担负的任务既多又杂,他们在榆树沟开采石棉矿,在阿拉沟参加国防施工挖埋通讯电缆,进驻农二师二十二团开辟步二团生产基地。还有个别战士在博斯腾湖打鱼,在开都河畔种菜、牧羊战士们调侃
15、说, “我们是 7083(七零八散)部队” 。 后来,连部搬到农二师二十二团七连步二团生产基地。仅有的营房是一栋土木结构的破旧房屋,连部就在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机井房中。“连长和我、通讯员三人住在里面,每天 23 个小时都要忍受不停抽排地下盐碱水的机器轰鸣声。 ”当文书的李志远,想起那段生活,苦笑着摇头。 1972 年 10 月,连队打出了一个四十多米的深井,才结束了饮用盐碱水的生活。 “焉耆的蚊子多,个头大,咬起人来蜂拥而至。傍晚,集合站队,战士双手不停地拍打,还是免不了被蚊子叮得满脸花,抓痒抓得满脸血痂司空见惯。 ”李志远说。 1973 年,在李志远的强烈要求下,他下班当了班长。他从附近兵
16、团农场连队找了一些农业生产资料来学习,才搞懂管理水稻的方式。 “利用芨芨草根系茂密的特点,挖一些芨芨草砌在引水渠斗渠、毛渠的进水口,不易垮口;把葵花杆锯成小段,埋在水稻格田的进排水口,可保持进水量的恒定。如此一来,水稻年产量从亩产不过二百斤提高到五六百斤。 ”李志远娓娓道来。 经过三年艰苦奋斗,一连种植的 2200 多亩地,为部队解决了粮食自给难题;以一连为主开采石棉矿的盈利,为部队解决了购买办公用品和电影放映机缺经费的难题。实现了兵团要求现役部队三年内实现粮油及经费自给的目标。 在从事繁重的农业生产的同时,一连并没有懈怠战备训练。1973 年春,李志远带领一连九班参加了全团大比武,这是为新疆
17、军区举办的军事全能选拔预赛,射击、投弹、越过障碍、战术进攻和防御训练,他们班各项成绩良好。 B 谭向东篇 1970 年,老兵复员,加上农二师现役营扩编为现役团,现役部队从兵团又新招了一批兵,谭向东就是那一年当的兵。 “记得是 1971 年元月份,我们到了距团部焉耆 56 公里的库尔勒步兵三连六班,从此开始了由工人到士兵的角色转换。 ”谭向东回忆说。 连队生活紧张而有序,新兵训练,条令条例的贯彻和落实,让他对“兵”的涵义越来越清晰。 熟悉谭向东的工厂同事、朋友曾说他傻,师傅不当去当新兵蛋子,失去经济收入不说,还得受比自己小几岁的老兵管,稍有不当被老兵训,每天十几小时下来,累得连吱声的劲儿都没有,
18、何苦呢! 虽然他们被戏称为“庄稼兵” ,但战士的作战素质却不低。在连队干部的严格要求下,普通战士投弹一出手就是五六十米,还有人可以投到六七十米,部队、军校选人,都会要九?二的兵。在谭向东的印象中,九?二不靠关系,不靠后门,靠的是军事技术和管理能力优秀,靠的是军风正、作风硬、敢打敢拼、无私奉献、不怕牺牲。 4 月中旬,刚适应连队的谭向东,被调到团政治处报导组。他第一次下连队采访的是勇拦惊马救马车的马财鹤。马财鹤用马车拉运沙石,马突然受惊狂奔起来,为保护马车,保护同车战友以及路边群众的生命安全,马财鹤拼死拽住马缰绳,被拖了几十米远才停了下来,最终腿部因受伤而落下残疾。谭向东被马财鹤的行为所感动,觉
19、得是“我和所有上海知青兵学习的榜样,也是全团学习的榜样” 。 第二次下连队,谭向东采访的是步二团一连在榆树沟开采石棉的郝建鹰和陶水根两个班。他们远离连队单独执行任务,坚持安全作业,为部队创造了很高的经济效益。工作之余,他们依然严格军容风纪,内务整齐、干净,自觉遵守内务条令和纪律条令,做到军营内外一个样,这是“值得我永远去学的现代版教材” 。 过去有时写材料,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晨起不来,谭向东就不出操。这次采访过后,他开始对带队干部有了理解,也自觉按时出操了。 偶然听说连队食堂屋顶施工,因缺电焊工,可能要往后延两个月时,谭向东提出由他承担屋顶焊接任务,并承诺将工期提前半个月。经当场测试后,他干了两天三夜,提前完成任务,并使整个工期提前了一个多月。 此后,谭向东被农二师建工团借调参加农二师糖厂等几个单位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