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杭盖乐队和他们的朋友短促而清脆的小打过后,三弦扯开步子摇晃了起来,叫做图卜硕尔的蒙古弹拨乐也随之痛快地跟了进来。甩着马鞭的杭盖乐队主唱胡日查说:“这首歌我不想唱,想交给你们去唱。 ” “Ayas mandaan sain Hui,Uiles tandaan sain Hui”6 月中的北京麻雀瓦舍,第三届杭盖音乐节,观众在“蒙语”大合唱中拉起了环形火车。吁一长声马头琴, 酒歌在眩晕中结束。手中没有酒,却也能如此欢歌,或许这就是歌德所羡慕的“无酒之醉谓之青春”吧。 “浓浓烈烈的奶酒啊,蜷在瓶里的小绵羊;兄弟朋友来痛饮吧,灌进肚里的大老虎;我们的歌声美,嘿!干了这一杯,嘿!千万别喝醉。 ”杭盖乐队
2、曾为酒歌创作过汉语版,比喻有趣,对仗工整,却显然少了蒙语版刚烈原始的气息。在节奏和舞蹈性上, 酒歌与凯尔特民歌有某种殊途同归之妙,带给观众一番围圈欢腾不知疲惫的田园牧歌幻景。 贡献出杭盖和山人等享誉欧美、带有迷人异域气息并足够时髦的好声音,是令中国音乐圈自豪的事情。 从迈克尔杰克逊到涅槃,再从 Metallica 到暴力反抗机器,杭盖乐队来自北方各地的野孩子们,从不羞于承认西方摇滚乐对自己的影响。当年龄渐长,他们突然转向,开始寻觅自己民族的根源。上路采风、学习濒临衰微的传统艺术、寻找稀有动物般的村落长老拜师,加上部分“乐二代”自身在民乐里的成长背景,他们最终带出了既新鲜又隽永的“民族摇滚” 。
3、 每次演出前,如现场有大屏幕,杭盖总倾向于在调音时间播几段“预热宣传片” ,片中有两段当代著名电影片段。其一是俄罗斯导演米哈尔科夫的杰作套马杆 ,跑去海拉尔城里买彩电和避孕套的牧民贡巴,骑着自行车回到牧场,在品尝了现代的罐头和可乐后,他遇上了自己跃马扬鞭的祖先成吉思汗,并被蒙古大军擒获;另一部是纪录片阳光宝贝 ,一位被山羊抢夺洗澡水的蒙古宝宝,迎着初升的太阳,第一次自己站立了起来。 或许,杭盖试图通过这两个场景,来表达自己对草原的乡愁。前后在这个乐队待过的成员们,大多来自内蒙古、新疆和青海。置身大都市多年,他们发现拥堵的“三环停车场” ,已经束缚了内心那匹野马。幸好,还有马头琴和图卜硕尔的声音
4、,能制造白云下面马儿跑的幻象。 套马杆里成吉思汗和他的千军万马,被杭盖以融合摇滚的方式一次次重塑并建构成史诗。轻声的弹拨,让希格希日里的马儿开始蹒跚踱步,啃食青草, “温顺的褐红马步伐匆匆,八串珠的头饰,唰啦唰啦;花褐马的步伐匆匆,十串珠的头饰,唰啦唰啦” 。刚一安静,马头琴就像皮鞭一样砸了下来,驾、驾,万马嘶鸣,天昏地暗。 “身材矮小的它们,是蒙古人最忠诚的朋友,征服欧亚大陆的途中,它们忍耐着陌生的食物和环境,与西方的高头大马鏖战;被贩卖到远方并老去后,它们一直向着故乡的方向走,回来时,蹄子已经烂了。 ”对这些马儿,在北京长大的内蒙古人伊立奇更有一种超越时空的乡愁。他和杭盖乐队的其他乐手一起
5、,改编不为人知的民歌,让民间故事生长出奇幻的翅膀。 歌曲里的场面不会出现在伊立奇熟悉的北京胡同,但他和乐队书写的这番乡愁,却已成为全球听众莫名的乡愁。有时,在四合院的天台上,美国的乡村音乐人会和他们一起拨弄琴弦。牛仔们想在班卓琴上重现圣主成吉思汗 ,一点都不难。 这乡愁该有怎样的具象?主唱胡日查最有发言权。他在青海的蒙古包里长大,从小就跟着酒宴、婚礼、过年和小孩理发的仪式唱啊跳啊,“一首歌反复来个十多遍,直至把整个蒙古包都灌醉,不一定非得唱得好,但那就是很童年的一种方式” 。他把童年式的不拘和调皮带到舞台上,无论是歌唱大自然、父母还是爱情,都是酒后“带着旋律的心里话” 。 生活的苦闷,并不总能
6、被杯酒浇灭,譬如摇篮曲波茹来里父母双亡的姐弟俩。做了童养媳的姐姐将摇车带走,在深夜里哄弟弟入睡:“选来上好的木材,爸爸给你做摇篮;漆黑寂寥的深夜里,妈妈抱着你驱赶严寒。额吉达,波茹莱你别哭,妈妈还在呢。 ”弟弟 8 岁时,有歌唱天赋的姐姐病故,苦命的波茹莱被姑姑领走,成长为吉林省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大修厂八级钳工,省级劳动模范。 “杭盖已经从民间音乐现象飞跃到跨界音乐的先锋,同时他们从未失去他们的灵魂。从蒙古草原广阔的疆域上生长出来,这种音乐会使你想家,虽然那个地方你从未到过。 ”英文网站 Rapsody Online 如此描述杭盖的乡愁。 第三届杭盖音乐节,杭盖乐队又把自己的乐友们邀到北京
7、,来了次两天三夜的音乐狂欢。其中当然少不了与杭盖血脉和风格都较为接近的蒙古族音乐家。作为北漂音乐人的老一辈,部落乐队经历了听觉和实践的审美剧变,从最初长发披肩、夹克摩托的金属青年,变为深深扎入蒙古民间音乐土壤的沉稳中年。 “蒙古症”则是来自法国、中国和蒙古国的多为学院派艺术家的先锋实践,他们有着扎实的现代作曲功底,又酷爱跨文化互动的即兴奇迹。他们比杭盖更为“现代” 。 马头琴艺术家巴义斯可楞,与长调歌手戈壁,带来清澈透亮又精雕细琢的草原味道;而在国际上最富盛誉的俄罗斯图瓦共和国乐队恒哈图,则以最安静的器乐和让同行敬仰的呼麦本事告诉观众,祛除电气化后的真正草原该是什么样。他们都比杭盖更为“传统”
8、 。恒哈图曾多次在上海世界音乐周和北京愚公移山登台,已经有了固定的乐迷。乐迷们幸福地发现,这些安静的老头子有了比以往更强的表达欲,唯一会英语的主唱Sayan Bapa 清晰地讲述着每一首歌曲背后的故事,而在以往上海音乐学院的工作坊里,他们一度因为不善表达,而只能把课堂变成小型音乐会。持续了多年的上海世界音乐周,是杭盖音乐节最重要的营养库。合作两年,要靠自资以及蒙古族导演乌尔善资助的杭盖音乐节,得以分享上海官方请来的国际最杰出声音,杭盖乐队则负责向上海推荐并邀请自己喜欢的乐队,世界音乐周一向信赖杭盖的品位。这一次,在后两晚点燃现场最火热时光的,正是双城合作邀来的以色列乐队“也门布鲁斯”和日本乐队
9、“龟岛” 。 前者乐迷已不陌生,一曲痛彻心扉的情歌 Trape la Varite,带听众进入一个似乎裹挟着宗教、家仇的爱情故事,也让主唱 Ravid Kahalani时而飘渺如蜜时而锋利如刀的嗓音,彻底扎入听众心的深处,宛如一个虎落平阳永失爱人的男子,在孤独的旅程中试图保持最后的尊严。情歌之外的也门布鲁斯,几乎全是放克(Funky)节拍强烈的摇摆爵士。而不为人知的龟岛乐队,则有着多达 11 人的巨大编制,木管乐、打击乐、弦乐,在逼仄的舞台上,竟站出足球场上 3-4-3 的攻击性阵型。他们的音乐极富煽动性,以极其西方的方式将日本宗教庆典上的热闹劲儿展现无遗。或许是听说过之前到访国内音乐节的日本
10、乐队,曾在民族主义高昂的时候遭遇脑残攻击,主唱在带领全场欢歌雀跃后,用别扭的中文发言:“国家之间或许会有问题甚至战争,但音乐是团结我们的伙伴,亚洲一家亲,跳起来!” “我们虽然是一个以世界音乐为主的音乐节,但方向也是比较独立的,有不少乐队是比较试验、先锋或是摇滚乐的。 ”伊立奇坦承。一些乐队从摇滚转身,扎根泥土,另外一些,则完成了又一次愤怒转身。杭盖的另一位民族音乐朋友、同样享誉国际的哈萨克乐队 IZ,就不再是弹着冬不拉、打着口弦策马扬鞭的草原歌者,而是化繁为简的成为两把重型贝斯加一具大鼓的工业噪音乐队,冷酷地站在台上,用哈萨克语低沉地吼着:田园不再有牧歌,城市坚硬而冰冷。来自宁夏布衣乐队的张
11、巍,暂时放下了熟谙的古筝,操起金属吉他新组乐队 Whai。一个语意不详的名字带来的音乐也难下定义,迷幻、前卫、实验、后摇,总之寻不到一点民族身份。最后登场的荷兰乐队 Vanderbuyst,更是一只彻底不带一丁点民族印记的旋律金属乐队,而金属乐,在如今电音文化覆盖的地球上,已快成稀有物种,台上在怒甩着 80 年代式的长发,却不得不正视台下没多少头发的现实。 Sad but True,最大牌的金属乐队 Metallica 将以这首歌,在 8 月的上海滩继续高姿态维护金属乐的尊严。无论金属和民族,这两个曾经殊途的灵魂,在如今电音当道的强势夜店文化下,都是难能可贵的。杭盖音乐节手舞足蹈的观众,暂且褪下了电动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