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说的大陆漂移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到世界小说邱华栋近一百年来，人类杰出小说的发展历史也有一个地理学上的变化。小说发展变化的增长点，从欧洲到美洲，最后到亚洲和全世界范围内产生出来的“世界小说”，期间经历了地理学意义的大陆空间的变化和转换，因此，我称之为“小说的大陆漂移”。大概是从上个世纪初期，一战前后，到现在的世纪初期的全球化时代，接近年的时间里，一条世界文学的主线十分明显地出现了大陆意义上的转移。我们上中学都学过地理，我们知道，地理学上有一个大陆漂移说，几大版块，欧亚大陆、美洲大陆，是互相漂移、互相冲撞形成的。二十多年来，我通过大量的阅读，脑子里渐渐地形成一个大致的想法，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
2、，所有的优秀作家仿佛是一个作家，大家们实际上在写着一本巨大的书，所有的优秀作家彼此联系，彼此影响，在写作着一本有着一个统一文学精神的无比宏大的书，而每一个作家，则是在完成着这个巨著的一个章节。比如，从福克纳到马尔克斯，又到莫言，他们之间就有一个联系，甚至最古老的诗人荷马写的东西，到现在世纪之后这些最好的作家，都是一个家族的，他们干的是同一件事情，在写着彼此联系的一本巨著，类似圣经的那种集体的写作方式。最近一百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小说发展也形成了大陆漂移的态势，这种变化特别有趣，值得认真地梳理。我这篇文章，第一个目的，就是简单地描述一下人类主要的几大语种最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在一百年来怎么样
3、形成了一个互相影响、互相延续着某种只是属于文学的血脉和品质的链条，第二，这些作家每个人都呈现了小说未来发展可能方向，假如小说未来不会死，小说未来还有一些方向，也是由这些作家呈现了出来。通过对这些作家的作品研究，你会觉得，今天的小说呈现了各种各样的方向，那么，小说未来会怎么样？从这些作家身上，你就会看到一些端倪。一、我先谈欧洲部分，一共有多个作家，分别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再就是捷克出生的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以及奥地利德语作家罗伯特穆齐尔；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塞利纳、加缪、尤瑟纳尔，还有英国女作家弗吉尼娅吴尔夫，德国作家托码斯曼、德布林、君特格拉斯，新小说派的代表人物、法国作家罗布格里耶，克劳德
4、西蒙，再就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翁贝托埃科，俄苏作家安德烈别雷、布尔加科夫、帕斯捷尔纳克和巴别尔等。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是我首先要讲到的。他可以说是现代小说的重要集大成者。不少法国人认为，普鲁斯特是最能代表世纪法国文学高峰的一个大作家。他先天得了哮喘，病歪歪的，成天在家寻死觅活，从年左右开始，把人生所剩下的时间，用来写作这一本大书追忆失去的年光，翻译成中文有万字。最近，上海一个教授重新翻译了这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卷。原来有一个译本，是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有十几个翻译家一块儿翻译出来的。这本书也是现代小说史上最重要的一本小说，也是现代主义小说的一个巅峰之作，所谓意识流的
5、集大成者。所谓“意识流”，很简单，指的是现代人每天在想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在座的你们，听我讲到一个细节，会突然联想到自己生活中的细节，接着想到自己家的一个亲戚，接着想到小时候的一件事，你会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之内，已经有一两万字的意识流联想。所以，意识流小说家是以自己写作当时的意识的流动来写作，他们认为这样才能真正反映当时人类自身的真实变化。普鲁斯特非常重要，我前段时间得到一个调查材料，有一批当代最好的法国作家，他们评选他们心目中一百年来最好的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总是排在第一个。还有一个作家塞利纳，写过茫茫黑夜漫游的排第二。他们对普鲁斯特的评价是第一的。未来的小说展现人类意识与生活的绵延，仍旧是一
6、个方向。所以普鲁斯特是无法回避的。詹姆斯乔伊斯，他的代表作品尤利西斯，大家肯定很好找到，因为它名气太大了，说实话，我看了好几天，才把这本书看完，特别不好懂，但是还是看完了。这本书是现代主义特别成熟的东西，集大成的东西。有一些现代主义的先驱，比如恶之花的作者波德莱尔，还有法国作家洛特里亚蒙，写过很多诗，也是现代主义的先驱，但是，他们都是先驱，他们写的作品里有一点点现代主义的萌芽，这种萌芽不是很成熟，但是到詹姆斯乔伊斯这儿，变成了成熟的东西。尤利西斯国内有两个译本，第一个译本是天津某大学一个教授翻译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已经出版了七、八年，上下卷。第二个译本是记者、翻译家萧乾先生和他的夫人翻译的
7、，由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尤利西斯一出来以后，所有的作家都傻了，因为它非常标新立异和复杂。刚开始它被认为是淫秽的，大逆不道的，因为最后一章是小说女主人公莫妮的内心独白，其中有一段是色情片断。在当时，上世纪 20 年代，由法国一家出版社出版，其他任何国家都接受不了这个，当时那个时代，美国还禁止它的登岸，英国、爱尔兰都不接受这本书出版，但是，只有法国这个国家特别热爱文化，出版了。关于尤利西斯如何解读，北京外国语大学的陈恕教授写过一本（尤利西斯）导读，你们都综合起来看一看。这本书，你要了解现代主义，了解小说如何到了一战以后，忽然变化了，必须要看这部小说，是不可回避的。当然，读它有一些段落觉得很枯燥，因为
8、这个小说写得非常复杂，有的是和神话有关，有的章节是模仿英语的发展史，通过英语的发展史，用古英国模仿一个人胃部的蠕动，其中有大量的预先设计。所以尤利西斯无法回避，它是现代主义的集大成和先驱作品之一，也是意识流的代表作。再就是奥地利作家卡夫卡，非常重要。一战以后，作为一家保险公司职员的卡夫卡，突然觉得人生活在一个工业化和社会，有了异化的感觉。这是从他那儿开始有的，在此之前，小说几乎全是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全是写实，像镜子一样，反映那个时代，妓女就是妓女，城市就是城市，街道就是街道。而卡夫卡很厉害，你看，他的变形记中，“有一天我醒来了，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一只甲虫”。这样的异化感觉，是很有意思的。卡夫卡
9、的小说一下改变了人类对小说的固有理解，他用表现主义手法，把人类的生活抽象出来，进行了一种变形，让你突然发现，我们的生活被被异化了。如在城堡这个小说中主人公作为一个土地测量员，他是永远都进不去一个城堡的。那么，这个城堡到底象征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卡夫卡的小说，我就推荐这本小说城堡。城堡应该是最能够体现卡夫卡魅力的小说，它是非常荒诞的东西，也可以说，它是很变形的东西。一个土地测量员，永远进不去他要进去的城堡，永远在城堡周围打转，想跟城堡门口酒吧的女服务员套关系，跟里面的什么人套关系，怎么也进入不了。后来的评论家，做了大量的解释，说城堡是一个巨大的象征，城堡象征人类创造的司法体系，城堡象征着一个什么
10、什么样的东西等，评论家对这个东西进行了无数种解释。我有评论卡夫卡的一大堆书，其中，各种各样的解释都有，但是，我希望读者要有自己的解释，你们自己琢磨，他为什么写这个东西，他是什么感觉，通过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来解读它。他的小说是人类小说过去没有的，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卡夫卡似乎永远在特别焦虑的、逻辑特别抵触和紊乱的环境里。你看现在我们每个人难道不都是他笔下的人物吗？他的小说都是一种界乎似梦非梦的中间地带的东西，这样的方向，未来的小说还是会发展。卡夫卡这个作家是绕不过去的。英国作家弗吉尼娅吴尔夫，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少数几个女作家之一。其他伟大的女作家还有日本的作家紫氏部，写源氏物语的，也是一个伟大的女作
11、家。伟大的女作家并不多，但是弗吉尼娅吴尔夫是伟大的一个。她的作品很多，长篇小说有多部，还有大量的随笔、书简和日记。我最喜欢的是一个长篇小说达洛维夫人，这个小说也是一个意识流的佳作，讲达洛维夫人她在一个下午的意识流，她要去买花，买了半天，也不知道买回来了没有，但是她的意识流动已经把整个家族的历史、时代的风貌，全部流动完了。通过这部小说，你会发现那个时代英国人的精神处境到底是什么样。弗吉尼娅吴尔夫还是早期的一个女权主义作家，写过一本叫一间自己的屋子，很有名的随笔集，后来她出过几卷本随笔集，她还有精神分裂症，几次自杀未遂，后来还是投河自杀死掉了。前两年，好莱坞拍过一部片子，就是以她的自杀时间为原型，
12、叫时光，就是说，她的影响现在还没有消退，这个作家非常好。法国作家加缪的最好的小说作品是鼠疫，2003 年发非典的时候，在家里不能出去，我又把鼠疫拿出来重新读了一遍，觉得特别震动。鼠疫是一个巨大的象征。加缪在写这个小说的时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为什么人类会如此荒诞地互相毁灭？他收集了人类历史上大量的黑死病和鼠疫的案例，当时，他写这部小说二战刚结束，欧洲人都在反思为什么会有希特勒，会有纳粹，为什么欧洲文明几乎被摧毁了，人类应该怎么办？加缪就写了这么一部小说。鼠疫是一个象征，鼠疫永远是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一个可怕的东西。所以，刚刚经过了“非典”，我发现加缪的鼠疫永远不会过时，它就是一个象征，因
13、为总有一个考验要来考验人类，总有一个折磨要来折磨人类，在巨大的折磨面前，人们要有自己独立的选择。加缪的作品有着思想和形象结合的清澈感，这样给未来有思想的小说指明了一条清晰的道路。有的作家特别依赖历史题材的写作，如法国作家尤瑟纳尔，她是一个历史感很强的作家，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是写历史题材的。哈德良回忆录写的是古罗马皇帝的事，通过历史材料来写作的。她从来不触及个人的生活，比如同性恋问题，她是同性恋刚好和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相反，后者是另外一种，每部小说都跟自己有关，所有的东西，永远都是她精神分裂的自我的折射，所有的东西，都是她自己的自传。尤瑟纳尔的小说很多，长篇小说有六七个，我看她最有代表性的长篇小说是
14、哈德良回忆录。哈德良是古罗马一个皇帝。她就用皇帝的第一人称回忆，把整个古罗马时期的历史给复活了。尤瑟纳尔的写作所有的东西都是历史材料，她也是有史以来伟大的女作家之一，后来当选法国文学院的院士，她知识非常渊博，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后来没有死在法国，而是死在瑞士的一个小岛上，她家里很富，所以不用怎么挣钱，靠父亲的遗产生活，从小就学过各国的语言。她是世纪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作家，最好读读她翻译过来的全部作品。她给我们最大的启示，就是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历史小说，描绘历史，把历史小说写成当代小说，将是一个未来小说重要的向度。比如德国作家格拉斯，他会把写作看成是一个社会学家加历史学家加批判知识分子加说书人
15、的这么一个综合的角色。 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他的最好的小说作品是铁皮鼓。小说塑造一个侏儒奥斯卡，他到三岁的时候不长个子了，于是，他决定自己不要长大了，因为他厌恶成人的世界。三岁的他就开始天天敲着爸爸给他买的铁皮鼓，开始经历成年人荒诞丑陋的世界，当时德国历史出现了纳粹，二战结束以后，德国被占领和侵袭等等重大历史，都通过一个侏儒来看待。这部小说杰作后来被一个德国导演施隆多夫拍成电影，这个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铁皮鼓非常好看，这个小说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尤利西斯很伟大，但是，有的时候读不下去，我作为一个专业人士看它，只是觉得不能回避。铁皮鼓很好看，一下子看完了以后，德国人的心灵世界和历史世
16、界，一下子就掌握住了。君特格拉斯这部小说跟政治、历史密切相关，又复活了流浪汉小说的欧洲传统，还有说书人的腔调，这也是未来小说发展的一个方向。法国作家新小说派代表人物克罗德西蒙，他 1985 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个流派有很多作家，阿兰罗伯格里耶、比托尔、等人，他们的作品都是在法国的子夜出版社出版的。这个作家一直在法国南部种葡萄，一边种葡萄一边写作，现在已经出版了 26 个长篇小说，国内已经翻译出版他的五个长篇小说。漓江出版社出过他的佛兰德公路、农事诗、植物园等我推荐他的长篇小说佛兰德公路，这是是法国南部的一条公路，二战的时候，法国一只部队在这条公路上溃退。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是因为这部小说。克罗德西蒙受绘画的影响特别大，他写作的时候，一般用三四种颜色的铅笔写作，每种颜色都不一样，他在写这个人物的时候，用一种颜色，写另外一个人物，用另外一种颜色，然后，全部交织在一起，所以，你看他的小说，你会发现他就像在用文字画画，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作家，用绘画手法写作比如说一匹马飞过一个战壕，一个伤兵正在回忆自己老婆在巴黎跟他家邻居在私通，一个炸弹在眼前爆炸，这一瞬间，他在小说中，几万字写过去了，你读了半小时还没读完，还是这个事。他是最近几十年来，很重要的一个法国小说家。他和绘画的联姻，是小说未来应该继续发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