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无意中弄疼了一座城市虎年新春将至时,各大网站纷纷报道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件:说是在 2010 年 2 月 1 日,一个老家来自四川,叫陈传六的人,在北京房山区良乡华冠购物中心西侧大街,把自己刚两岁的儿子金蛋儿,用两米多长的铁链拴在路边的铁柱上。用陈传六自己的话说:“拴他是怕他丢了。 ” 陈传六本来有一儿一女,在北京靠开“摩的”养家,妻子精神异常。他每隔十多分钟跑一趟活,因无人照看孩子,4 岁的女儿金红已经丢失。为了保护儿子,陈传六只能用两米长的铁链一端拴着铁柱,一端拴住儿子的脚踝,在铁柱的根部和儿子的脚踝,各是一把大锁。 把儿子拴在路边,把钥匙揣在自己兜里,陈传六的想法无疑是简单的:“拴着总比
2、丢了好”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不应该再是一个简单的偶然事件。一条哗哗作响的链子和一张冻得发紫的脸,让舆论纠缠不休,也令我挥之不去,一连几个白天和深夜,我都坐立不安,深陷在比一张白纸更白的空白里,几次欲言又止,又都欲罢不能。 我忽然被一条铁链击中,但却不知疼在哪里。尖锐四处鸣叫。 我仔细打量小金蛋儿,看他站成“丁”字型,两手吃力地抓起铁链,身体后仰,双眼死死盯住链子的一端,我极力想读懂他此刻的眼神和用意,想努力弄清一种疼痛的来龙去脉。 我知道,我此刻的混乱与杂芜,惊愕和悲愤,都是陈传六那愚昧而荒唐的“爱”造成的。他太不可思议了,宁可背井离乡,宁可让一家人2跟着他在街上流浪,也不肯放弃对一座城
3、市的苦恋与梦想。干吗要遭这份罪呢?假如不来北京,在老家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也能养家糊口,至少可以暖暖和和地安放一对儿女,他为什么一定要闯进一座城市?为什么宁可用铁链拴着,也要将儿子拴在城市的大街?是他对贫穷、对艰辛、对苦难有着不同于我们的体验和感受吗?是他对城市、对幸福、对儿女、对希望有着不同于我们的理解和向往吗?我想,一定是的!否则,他不会自断退路,像一个勇士,终日艰难地奔波在北京的街头。他的目光里一定有比这个冬天的寒冷更坚硬、更顽固、更残酷的东西,或许那是一个乡村男儿对城市幸福生活的一种至死不渝的觊觎。 显然,陈传六是勇敢的。他以自己不以为然的荒唐,勇敢地把北京的街头当做自己老家的一处山坡
4、,或是草地,把儿子像拴羊一样地拴在城市的大街。在陈传六的经验里,那个路边的铁柱可能就是老家的一棵树,儿子就是树下的那只羊。一旦走进这样的场景,我就不难理解陈传六的荒唐,以至他的勇敢和大胆,其实都是源于他的单纯。他的格局、他的舞台、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全部的人生经验和智慧告诉他,眼下想要保护儿子,只能依靠一条两米长的铁链。 陈传六真的是太单纯了,他的单纯过于直接和沉重,目前还无法被一座城市所接纳。他不晓得农村有农村的规矩,城市有城市的讲究。绿草萋萋,溪水溽溽,一只羊在树下用粉红的舌尖舔着青草,这是乡下特定的美景,几乎成为整个人类温暖的记忆。而在一座城市,人们可以容忍乔装打扮的乞丐浪迹街头,可以
5、坦然面对半个乳房呼之欲出,可以欣赏一只猴子在铁链的一端蹦来跳去,这些都可以见怪不怪,但真的没有3见过一个两岁的孩子像只羊,被一条铁链拴在冬天最寒冷的大街上。这太赤裸了,超出想象,也超出了一座城市的坚硬和冷漠所能承受的底线。城市是由钢筋、水泥和楼板堆砌的,城里的人心是肉长的。谁能见得那么明晃晃的,一点也不虚掩和遮拦的悲怆? 既是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也是天下一类人淋漓尽致的苦与难,陈传六对自己贫穷与苦难的拯救,像是当街割自己的皮肉,包扎自己的骨头。这种极端和残忍,让一座城市很尴尬、很没面子,也很伤感,而陈传六自己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痛苦,也不格外忧郁。在一个片刻,他和他怀抱里的孩子都笑个不停,北风凛冽,含笑可掬,满脸冻疮,红若梅花。他沧桑的笑容,几乎成了一座城市某些文明与理念的破绽。 其实,陈传六与一座城市都是真实的,城里的酒绿与灯红货真价实,他的饥饿与寒冷也是确凿无误,问题的残酷与尖锐在于,不能在同一个酒桌让骨瘦和肠肥同时干杯。一座城市的表情再冷漠,也禁不住一个两岁的孩子戴着镣铐,把那些高楼大厦快乐地打量。 陈传六,一个乡下的草根,在一次看似偶然的事件中,用一条两米多长的铁链,把一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让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在风中悲凉不已,疼痛不已,却又一时说不清疼痛的滋味,只觉得像是自己的一种羞愧与罪过,耿耿于怀,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