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本书,一盒卡片每一次搬家,最头痛的就是一本本书、一张张资料卡。薄薄的纸、轻轻的书摞在一起,竟然沉重得让结实的小伙子弯下了腰,真乃“知识就是力量” 。 在最后一次搬家时,曾经痛下决心:精简一批无用的书籍和资料。但是,当我触摸到一本“过气”的书和一盒“无用”的资料时,又视为珍宝。那本书就是戴厚英的 1980 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小说人啊,人! ;那盒资料就是人啊,人!的手工制作卡片。 明明知道那本书已经被新的版本替代,后来又陆续出版了十个版本。也知道那盒卡片几乎不再具有实用价值,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只需点击鼠标、复制、粘贴,网络版的人啊,人!就会被全文下载。但是,那些与波浪线一同起伏的心绪,
2、那些褪色的蓝黑墨水所铭刻的青春岁月,却无法作别,因为它们一并记载了我的 1980 年代记忆。 与人啊,人!是怎样的相遇,已经记不太真切了。最初吸引我的是它的名字人啊,人! ,犹如一声叹息、一声惊异,一声追问、一声怀疑各种激流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激发了我青春生命的爆发力。上世纪 60 年代出生的人,大多如小说中 C 城大学中文系大二学生奚望一样,既追求希望又感到迷惘。尤其,我们对自我的理解更是一片荒芜。“文革”后期上小学, “文革”结束上中学,改革开放初期上大学。知识结构中先有“读书无用论”和革命小闯将的“反潮流”精神,后有“学2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 。但是对于什么是自我没有自觉的认知。因此,
3、对于关涉“我是谁?”这样的小说,比任何小说都更加有吸引力。 记得当年进入人啊,人!时,一股澎湃的激情席卷而来。当时大二,十八岁的我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招架能力。只任自己在一张张手工制作的卡片上迅疾抄录。至于后来所懂得的小说理论所讲的形式、艺术、手法、技艺、视角、结构等等,当时根本就没留神过。 小说开篇赵振环的一段梦境就极具震撼力。 “我拚命往前游,在无边无际的洪水中。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不知道已经游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还要游多长时间。 ”这是一个悬空的“我” ,却又执拗地追求着一个想像的世界。这种借助理想化的存在来确证自我的方式,恰与 80 年代初期的大学生心理相暗合。其实,
4、何止 80 年代初期的大学生,刚刚经历过浩劫的中国人,尽管心灵充满伤痛,无不欣喜文学赋予人们一个无限乐观的承诺。 不过,当时正值青春期的我,更多的不是从社会、历史层面来看小说,而是从小说中何荆夫、孙悦、赵振环之间三角恋爱的故事模式中来理解社会和历史,由此设计自我。我为何荆夫与孙悦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鼓舞,也为孙悦与赵振环最终分离而感伤。只是当我沿着这条清幽的爱情小径行走时,却进入了通往社会、历史、政治、文化等等后来被命名为“宏大叙事”的通道。80 年代的爱情,已经负载了爱情之外的诸多意义。 因此,在这条通道上,小说中的硬汉何荆夫在我眼中异常迷人。他的许多独白影响了我的自我构成。在自制的卡片
5、上,我醉心于荆夫格言:3“我珍藏历史,为的是把它交付未来。我正走向未来,但路还远。 ” “生活对我们可能不公正。可是我们对自己必须公正。 ”在抄录、念诵的过程中,我逐渐悟得了我们这一代大学生被称为思考的一代、怀疑的一代的理由。自我注入了反思、怀疑等因子,而由“无法言说的意味”转向了知性和理性构成。 至于人的最高价值是什么?十八岁的我信服荆夫的期待:“一个大写的文字迅速地推移到我的眼前:人!”这一期待可以说是中国知识分子在 1980 年代的自我构成。 如今,这种单恋性质的理想主义已经被悬搁、被遗忘、被替代。在功利主义大行其道的当下,连爱情也成为男女双方交换利益的一种方式。但只要人啊,人!依然有它的读者,理想主义的薪火就不会熄灭,对人的探询也会继续下去。从这个意义上,80 年代记忆无法终结。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本“过气”的旧书、那盒“无用”的卡片,一直激励着我对理想的守护。还有那位在 1996 年 8 月 25 日下午被她所帮助的人谋害的戴厚英,时常浮现在我的寂静的自我世界中。非常奇异的是,每逢接通这段记忆,生成的并不是怀旧的斑驳印痕,而是未来的渐行渐远的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