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永不消失的乡土去年岁末,我身心疲惫地从省城医院回到故乡。记得那天上午,天空飘着淡淡的雪花,是那种令人心痛的纯净。一家人围着红泥小火炉,有一种久违的温馨。 在这个纯净而温馨的日子,远方传来了我获得湖南省第 24 届青年文学奖的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惶恐,因为我一直以为这个神圣的奖项,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的第二反应是激动,我开始在乡村奔走相告,说给我的叔伯,说给我的姑婶,说给每一棵树,说给每一口井,我多希望故乡的泥土与草木都能听懂我颤抖的话语。 安静下来我便开始回望,这么多年来我在创作道路上走过的每一个驿站、每一寸让我感动过的土地。在我看来,任何一寸乡土,都是上苍赐给我们人类最珍贵的礼物,是自然
2、天成、不可更改的神来之笔;而任何一座城市,不管它在当下人的眼里多么的时尚、美丽,终究只是人类手中可以随意修改的画稿。美总是暂时的,总是可以被删除的,人类手中的橡皮擦从有人类以来就一直高举着,即使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巴比伦都能够从地球上消失,还有什么文明不可以被人类删除?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出生在某一个乡村,十年,或者二十年,你若回去,相信你也会有这样的感叹:我都老了,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啊!是的,城市是善变的,而乡村是不变的,正因为2此,乡村才成为了我们人类永远的精神家园。 和湘中比,湘西是不变的;和长沙比,沅陵是不变的;和县城比,管坪村是不变的。所有不变的地方,都适合我的精神去安家这就是我的诗歌乡土
3、,或者说是我的诗歌地理。 其实我的诗歌地理有两个,一个是大地理,一个是小地理。我的老家,那个叫管坪的村庄,就是我的诗歌小地理。那么,管坪村究竟在哪里呢?我的诗作说说我的故乡一开篇就作了交代:“我想从长江入海口开始,说说我的故乡/逆长江而上,从城陵矶进来是八百里美如画的洞庭/再从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探出头来,就是沅江/逆沅江而上,七峒九垴十八滩到了深溪/深溪再拐茫溪,茫溪的发源地,就是我的故乡” 。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天到了尽头、水到了源头的地方,一个让人顿生无限苍茫和辽远的地方。它却特别适合安放我的灵魂。 管坪,其实没有坪,连一个小坝子也没有,它是名副其实的山区。过去我一直不知道它为什么叫
4、“坪”,后来长大了,理解到这是较周围其它地方坡度较缓的缘故。而“管”的由来是因为当地曾经盛产管竹,这还是我读书以后查沅陵县志才得知的。其实过去几年我的笔很少触及到这块我熟悉的土地,那个时候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越是熟悉的越不敢去触及,越亲近越不敢去提起,似乎那里面有太多的伤痛一样。可是究竟有什么伤痛呢?有时又很模糊,说不清楚。2007 年初夏,因为文学界杂志拟在3“诗人与故乡”栏目给我作一个专题,诗人兼摄影家的匡国泰专程去我老家拍了一次照片。在返城的路上,他开玩笑说,我一直以为湖南蝈蝈(我的笔名)是喝牛奶长大的都市男孩,没想到他把自己的乡村背景隐藏了这么多年! 说隐藏,肯定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作为
5、一个多年的游子,一直在笔下找不到小桥流水的回乡小路但它并不代表我不准备去触及乡土这个题材。 “我是管坪村土生土长的乐师/随意握一根竹,七孔之间都是最揪心的乡愁”(管坪村一节一节地柔软起来)。乡愁就像一口深井,我一直在等待着喷涌的那一天。也许是这个玩笑激发了我,也许是国泰兄的诗路和诗观影响了我,好像是从那一天起,我突然找到了那口井,并且几年下来愈涌愈旺,滋润并浇灌了我诗歌的田亩。 我的诗歌大地理,就是湘西。并非是现在行政区划意义上的湘西自治州,而是泛指怀化市、湘西州、张家界市及周边的黔桂渝鄂等毗邻地区。从地理上来说,它实际上是被武陵、雪峰两大山系阻隔而形成的相对独立的自然带,沅水及其中上游的五大
6、支流贯穿全境。同时它又是汉、侗、苗、瑶、土家等民族的聚居地,在历史上曾经为夜郎国和黔中郡所管辖,因而形成了它有别于其它地区的语言和文化。因李白诗云:“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这一地区通常被称为五溪地区,其独特的文化也被叫做五溪文化。因为工作的原因,这些年我有机会涉足我的诗歌大地理中的许多地方,也因此留下了许多诗篇。如组诗在高椅 地理荆坪 开满杜4鹃花的黄岩;单篇如写通道的坪坦河、靖州的飞山、新晃的夜郎谷、麻阳的西冲湾、洪江的嵩云山、凤凰的沱江等诗作。人们常说“五指连心”,而我要说五溪也是连心的。如果我的母亲河沅江形同一只手的话,那么其中上游的五大支流渠水、舞水、巫水、辰水、酉水就是
7、它的五根手指,它们无论在地理上还是在文化上都同宗同源。 “一个句子的尽头,是一座小桥/流水叙述着一些灯影、高腔、巫傩、鬼魅/在桥下一个急转身,向西冲去/”(凭吊西冲湾)。灯影、高腔、巫傩、鬼魅,这都是湘西文化中必不可少的一些元素。这一地区的人们尽管民族不一样,但文化的背景大同小异,千百年来他们共同演绎着只属于这一地区的独特的文化。辰河高腔、花灯戏、阳戏、傩戏傩技、打镏子、毛古斯舞、赶尸、辰州符等,这些将是我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湘西永远是一个神秘的世界,而我就是这个神秘世界的观察者,我乐意在这寂寞的世界孤独地吟唱。我曾在散文约会借母溪中写道:“她苍老,却能透出年轻时的天生丽质;她孤独,却能在寂寞时显现她一生的富足。 ”我想,这不仅是对借母溪的描述,也是对我的诗歌大地理湘西的描述,更是对我这个观察者、学习者自身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