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远去的风马世界(一)风马,藏语直译为“隆达” 。 “隆”是风, “达”是马。一般有纸片和布幡两种形式。它是藏族人千百年来运用的一种宗教艺术形式,是与神灵交流的媒介物。在很多特定的日子里将其扬撒或张挂。色彩上有西赤、东青、南黄、北绿的宇宙四方之说,四角有四尊以动物形态出现的保护神在很多的民间解释中认为金翅鸟象征生命力,虎象征身体,龙象征繁荣,中央的驮着摩尼宝的骏马象征着灵魂。人们也认为那是天、地、人畜的祥和的体现。 在牧人们朴素的心里,这些动物其实一直就生活在自己周围,他们认为图案上的金翅鸟可以是鹰,可以是其他鸟,图案上的狮子可以是藏獒,也可以是其他的犬正是基于这种生活理念,才有了他们认读和遵
2、循自然法则的生活态度,构筑了藏族人心中的自然结构和生命结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经济浪潮的冲袭,这种结构也随着对生态文化的误读与对自然规律的违背,渐渐从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里解体。 而我作为这种文化中的一员,在不断遭遇外来文化的同时也遇到了种种困惑。 记得小时候,常常在家附近的草场上玩耍,总会在嬉戏疲倦之后躺在草地上看那蓝蓝的天空,悠闲的白云。那时,盘旋在上空的鹰偶尔会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尖啸,外婆说,那是即将下雨的征兆。我好奇地问那些鹰平时为什么不会这样尖啸?外婆笑着轻抚我的头说,你是不是又拔那2些野花了?它们都是天神的孩子,你惹恼了天神,天神就要下雨了,鹰就会先发怒,而且那时候你阿妈的奶子也会疼
3、痛!后来每次我想拔野花的时候都会想到外婆的话,都会仰头去看天空翱翔的鹰。 在藏族苯教著作黑头矮子的起源中说世界原初为空,空生两仪,两仪诞生一滴露珠,露珠中诞生一湖水,水中诞生一卵,卵中诞生象征着光亮和黑暗的两只鸟,这两只鸟相交生了白,黑、花三个卵,此三卵便繁衍出了神灵和人类。 这也许是藏族人对自己所青睐的动物最优美的描绘,而在藏族先民的创世歌中则更进一步地唱道:“最初斯巴(宇宙)形成,天地混合在一起,分开天地是大鹏,大鹏头上有什么?大鹏把天撑高空。 ” 所以,我对所有飞翔的鸟儿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并一直认为它们也应该感觉得到这份心仪。 但是那一次的经历又一次教会了我,对生命应该有怎样的态度。那次
4、,我们一家人去山上野游,围坐在丰富的食物旁聊天唱歌,享受快乐时光。忽然一只不知名的乌落在我们身旁,睁着好奇的双眼看着我们,它有着一身漂亮的羽毛,像彩虹。大家都怔了一下,父亲笑着低声说,别动,看看它会干什么。 那只鸟似乎从来就不怕人,东瞧西望之后,竟自去啄食我们的食物。母亲将碎饼子撒在它跟前说,这是你的食物,别的就请你不要动了。大家笑着继续谈天。 看着那只鸟吃完东西后还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我便萌生了要把它带回家去的想法,于是郑重宣布这是我的乌了,以后我要养它。虽然外3婆和母亲极力反对,我最终还是将它装进纸箱带了回去。一到家,就用一些木条给它做了一个较大的窝,把它放进去,并取了些食物和水放在它身边
5、。 晚上,我在给它取各种各样名字的想象中快乐地睡去。 翌日清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笼边看它。但还没近前蹲下,一幕令人颤栗的情形闯入了我的眼帘:木条之间那只鸟的头耷拉在笼外,后半身瘫在笼内,鲜血沿着笼边流了一地。它在试图挣扎着挤出笼子时,被一根旧木条上的钉子割破了脖子 它用生命拒绝了我的“美意” ,抗衡了我剥夺它飞翔的权利。倏然间,我所谓的友好情感在这消失的生命前黯然失色。那一刻我分明感知到,那美丽的羽毛是我产生贪念的根源,而那殷红的鲜血是它追求自由的告白。 后来我长大了。以为这些浅显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 但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在楼群的阳台上,在公园的石桌上我见到更多的乌依然被囚禁在精致的牢笼
6、里,人们把它们的哭泣当作歌声来欣赏,把它们的挣扎当作舞蹈来赞美。 家乡的牧人们说,人类的地狱是堕入欲望之梦,鸟类的地狱是堕入人类之手。所以栖息于高原的乌,在草原牧人那里一直会得到普遍保护,而保护的方式永远是在尊重其自由的前提下。在我们传统的认知中,鸟和所有的生灵(包括人)都拥有一样的地位,这种地位一旦被破坏,和谐的世界将被阴霾所笼罩。所以,在寺院的壁墙上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六长寿图:即人长寿,山长寿,水长寿、树长寿、鸟长寿、兽长寿。这4六种被赋予了吉祥长寿之愿望的人物,动物和大自然景物,体现着藏族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相互依存,生死与共的亲密关系和追求生态平衡的环保意识。 这些大自然的精灵,曾一度被
7、人们就这样印刻在了令人仰视的高度。鸟类在弥漫着宗教气息的青藏高原也曾拥有过特殊的地位,其中最为典型的应当算是秃鹫了,它是天葬场上的“清洁工” 。 长期生活在家乡偶尔会路遇天葬的场面,远远望见很多人一起围在天葬台。那时候,天葬台周围经幡翻卷,法号声声,桑烟袅袅,一片庄严肃穆之气象。在天葬过程中,天葬师站在尸体旁边,他举起海螺,朝天空吹响。之后开始为死者诵念超度经。随着桑烟升空,不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天空会出现很多小黑点,那是为死者最后送葬的神鹰迢迢而来。它们铺天盖地纷纷落在天葬台周围,在天葬师还没完成仪式之前,静静等待,当天葬师站起身来示意后,领头的秃鹰会首先飞到天葬台,在尸体上踩踏几下,之后其
8、余的秃鹰便一拥而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尸身就只剩下一副骨架。天葬师再用斧头把骨头砸碎,拌以酥油和糌粑,扔给秃鹰。长者们说,如果天葬中发生秃鹰不食尸体的现象,说明死者没有瞑目,或是罪孽深重,这对干死者的家属是一件很难过的事,就要请僧人念经忏悔,再将尸体分割成小块,拌和酥油与糌粑以饲神鹰。 对于笃信佛法的藏族人而言,天葬就是一种最彻底的施舍,它并不是真的要通过秃鹫的翅膀把死者的灵魂引向天界。在佛理中,灵魂和躯体是各自独立存在的概念,无论是藏族原始宗教信徒对死亡的认识还是藏传佛教信徒对死亡的阐释,都把灵魂和躯体划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5概念。灵魂是自己,肉身是通过自然借来的媒体。施行天葬,只不过是死者在
9、这世界上最后一次有益的贡献,这比生前占用自然空间,死后继续占用众生的土地,要高尚很多。 从地理条件来讲,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牧人们在长期的经验中得知,处于高寒地带,尤其是冬季冻土层的人们,是无法实行土葬之类的丧葬仪式的。这就需要用另一种较为贴近客观实际的办法来完成人类在这片土地上最后离别的方式。这时,天葬便成为最为科学的葬仪。没有秃鹫,这种葬仪也就失去了机会,正是它们,为死者清理插箭祭祀,也叫“拉则” ,是藏人供奉神佛的另一种方式。了在这世上的遗物。 在许多城镇里,人们似乎对鸟也十分青睐,尤其对鹰宠爱有加,但其方式实在令人担忧。我在很多车里见到过被制作成标本将要运走的鹰,它们看上去目光炯炯,双翼雄
10、展,身形矫健,但生命早已枯萎了。在更大更远的城市,它们更多地被摆在了豪门的客厅中。主人总是带着骄傲或自豪的表情接受客人的一片赞美 而对于牧民的现实生活而言,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其他生物的生存危机会直接带来唇亡齿寒的连带效应。这便产生了牧人对自身的生产、消费的限制和对自然界的有限利用为特征的生产生活方式。牧民们经过千年的生命认读,终于了解到相依相存的生态法则,因此也就学会了合理地理解草原生命的生存真理。 如今的草原上,随处可见一个个鼠洞,这是湿地退化带来的鼠害现象。高原鼢鼠在地下专吃草根,并在草原上挖出无数沙土堆,这使原本已经退化的草原雪上加霜。鼠兔的危害长期以来就是存在的,只是由于6草原上有鹰
11、一类的猛禽作为天敌,只要天敌的数量保持在一定水平,鼠兔的数目也会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但是,倘若不正视经济利益驱动带来的负面影响,最终还是会造成生态失衡,鼠害泛滥的局面。 记得好几位牧人曾表示他们并不看好用放毒剂的方式来遏止鼠害,他们说,毒药不会分辨动物,草原上所有的动物都要去面临毒药,这样就乱了。对于和草原息息相关的游牧生活而言,他们确实没有承担实验风险或尝试遭受影响的能力,被迫使用的化学毒剂也在威胁着家畜的生命安全,甚至也会使那些猛禽遭到二次中毒的危险。 不论从宗教的眼光还是从现实的角度看,这些飞翔的生命,曾如此深入过高原牧人的生活和内心。以至于人们将它们的身份奉崇到了神灵的高度。而如今,众多的翅膀已经远去了,风马旗上象征着火与光的大鹏鸟在城市浑浊的天空上消失了。人们追求的是现实的速度和数据,不再关心神话和宗教的意义,因为我们也能飞了。但我们究竟要飞向什么样的彼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