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父亲的浪漫主义(散文)父亲常常说起他小时候在山林里穿梭,密密的树木,潮湿的香气,阳光透过枝枝蔓蔓的叶片投在绿色的草地上,斑斑驳驳,迷离跳跃。我总是想,是不是幼年时代与山林的多次亲密接触,让他幼小的心灵看见了某种神秘的昭示,所以一生都以最本质最天然的心面对一切,陶然快乐。 在我记事之初,家里有一个庭院,父亲在屋子前面种了一片甘蔗,春天绿绿的叶抽出来,修长而舒展,微风拂过,亭亭摇曳,好像汉唐时代的少女,身穿绿萝衣,翩然起舞。夜晚,春雨沙沙的清曼声音,伴我们入睡,如同天籁。到了深秋,甘蔗成熟,甜甜的滋味,这大概是我所知道的最甜美的味道了。直到如今,还经常想起那一片曼妙的绿和那甘甜来。 在院子里,父
2、亲还种下了一些白兰花,让我们的院子飘忽着一种洁白的芳香。有一株白兰树长得很高大,它的枝丫可以坐下我和姐姐两个人。我们常常坐在花树上,看安徒生的童话,清风徐来,世界飘浮得很高很远。 有一年,父亲到海南出差。年轻的他经常不顾海里有鲨鱼而禁止游泳的警告,背着领导去大海游泳。他说只有在大海里中流击水,让自由的躯体徜徉于无边无际的水域之中,才真正会有飞翔的快意。 在一天的紧张工作之后,他会端一个小板凳,走十几里的沙滩去看2一场电影。父亲在岛上和渔民相处得很好,他吹笛子给他们听,和他们一起出海去打渔。在遥远的海面看岸上依稀的灯塔散发出暗淡的光芒,看湛蓝的海面升起的明亮的圆月,泪流满面。 从海南回来的时候,
3、父亲带回满满一公文包的珊瑚和一个渔民朋友送的海螺。我们看着那些形状细致的珊瑚,听着海螺在耳边的呼啸,总感觉他亲历的天涯海角,与我们如此亲近。 其实父亲从小就经历了很多波折和磨难,只是痛苦对于他似乎风清云淡。小时候他父亲早逝,兄弟三人要捡柴做农活,从早忙到晚才能吃上腐烂的菜叶和掺着糠的米饭,即使这样也从来吃不饱。可是阳春三月,他们总不忘自己做风筝,在田埂上奔跑着,让风筝飞得很高很高,掠过一大片一大片开放着的油菜花。 “很快活啊。 ”他乐呵呵地说。 父亲做过很多工作,按他的话来说,工农兵学商,除了兵之外,他都有涉足。他最喜欢的是经营我们的果园。在很多年以后,当果园已经变成座座高楼的时候,提起父亲,
4、很多人还记得他的果园。他们说,种得真是好。在被誉为“柑橘之乡”的家乡,父亲的果园是首屈一指的,他最先引进新品种,又种得最好。我还记得满树金黄色的柑橘点缀在碧绿的叶子间,他以玫瑰作为果园的围墙,四月开满玫瑰花,绮丽幽香。在很久以后,我读到伯内特的秘密花园 ,心里不免有一种柔软的温暖。那一年,城市开发的推土机拆了我们家赖以生存的果园,昂扬生长的树木和花朵零落成泥。父亲当时有多种选择,比如回到以前的单位,到朋友的企业做事,或者做生意。父亲却买了两箱蜜蜂,高高兴兴做了3放蜂人。随着花期,从四川到陕西到甘肃到陕北最后到了内蒙古大草原,远离尘嚣,追随一路的芬芳。 风餐露宿的流浪日子也许很苦,但父亲对于这段
5、经历始终视若珍宝。他说,太白山的森林茂密极了,遍山的野槐花,洁白馥郁。瀑布直下,珠玉四溅,烟雾飞散。在这里他们呆了三个月,在浓密的草地上搭起帐篷,步行至几十里之外的集市买米,有时候他们逮来野兔和附近的村民换粮食。清朗的夜里,四周一片寂静,野花的香味弥漫四野。他躺在草地上,看见很亲近的繁星,想点什么,或什么也不想。 在陕北,有满坡的羊,满坡的信天游,满坡的杜鹃花和满坡的云。他站在黄土高坡,扯着喉咙和那些裹着羊白肚毛巾的陕北老汉一起唱山歌,无拘无束,酣畅淋漓。 整整两年的时间,他吃夹着黄沙的米饭,他在雨水里淋浴,他的皮肤被漠北的风吹得干裂,他被蜜蜂蜇伤,他的衣服灰尘满布,他的手臂被荆棘划得伤痕累累
6、他自己削成的绿笛已经被吹成褐色,我猜想他的笛声一定是从青翠的秦岭蜿蜒至苍凉的敦煌,飞到漠漠的塞外,再被风吹到水草丰美的草原。他在那些人迹罕见的美丽地方找到了来自心灵深处最初的感动。他接纳并享受所有的一切,路途的险阻、肌肤的疼痛和内心难以言表的喜悦。 在父亲 58 岁的时候,他和母亲一人骑一辆有着十多年历史的自行车从四川出发,走过重庆,走过湖北,走过甘肃,走过陕西,经过三十多个城市,神采奕奕地畅游五千多公里,历时六十一天,把一身皮肤晒成4古铜。 父亲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他没有挣多少钱,只是把我们姐妹俩养大,让我们健康而快乐地成长;他没有豪宅,可是我们的家始终有淡淡的花香萦绕。他依着自己的内心真诚地生活着,走过一段段清新的路途,走过悠悠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