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历史意识与历史书写观察近年文学的一个视角历史、历史意识和历史书写,在文学研究领域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当我们以此为视角来考量近 30 年文学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其中历史与文学的博弈和缠绕其实蕴涵着许多值得我们回味的东西。对于“历史”这样一个对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记录,西方诸多历史学家都给予了他们的理解和阐释,由此而成林林总总的历史意识。在我看来, “历史”的本质应当是本原存在性和人类主体精神性的完整耦合, “是时空的进程和人文话语的双重叠加” 。 (叶舒宪、彭兆荣、纳日碧力戈著人类学关键词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 年版)而这个“历史”本身又是可以被细分为所谓以政治、
2、经济、军事等大事件和帝王精英为关键词的“大历史” (History)和以民间百姓、日常生活、边缘事件和人物为关键词的“小历史”(history)的。从这样的“历史意识”出发,我们就会涉及到文学的“历史叙述”或者说“历史书写”的问题。 2008 年,是改革开放和新时期文学 30 年的周年纪念。如果说对于百年中国文学的前 30 年只是一种文献印象的话,那么,近 30 年文学的变迁则是我们身临其境、身历其中的。在当下对于近 30 年的文学讨论中,对“大历史”和“小历史”观的书写与表达,成为今人反思其成就的一个重要指标。反思的声音是多样的,其中有一个声音不绝于耳,那就是文学的“今不如昔”论,即新时期文
3、学 30 年不如现代文学 30 年。德国2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2006 年接受德国媒体德国之声采访时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 ,2007 年在世界汉学大会上又称“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 ,中国现代文学是五粮液 ”。2008 年 4 月 24 日文学报以当代文学:有大作无大师?为题,刊登了该报记者傅小平对在上海日前举行的“新时期文学 30 年学术研讨会”的消息报道。文中说“对第一个三十年中国现代文学所取得的成就,评论界和读者已给予了充分肯定。而对如何评价第三个三十年的中国文学,却并未达成共识。总体而言,贬低的声音更大一些。 ” 这当然就涉及到一些关键问题,譬如,如何评价近 3
4、0 年文学?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述”或曰“历史书写”是怎样的一种状况?是否需要根据对“大”或“小”的历史叙述来判断中国近百年来文学梯度的高低?这些问题非常复杂而宏大,需要更多的人以更广泛而深入的视角来谈论。我这里仅仅从历史意识及其书写的角度做一个管窥。我并不认为时间对于文学具有最后的决定性的评价意义,况且一些文学史叙述或学者观点对于当代中国文学时间段落的划分很难说是文学的自然内在规律使然,而更多的也许是文学之外政治、经济和社会因素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诸如“五四运动” 、 “新中国成立” 、 “改革开放”等等。但是我觉得时间之于文学评价有一个最好的作用,那就是间隔效应,即时间的长度往往决定人
5、们对事物认识的清晰度。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对近 30年文学的清晰完整全面的评价,还需要一个相当的时间长度,当下的我们只能谈谈“身在此山中”的个人的感觉。 我以为,文学家对历史的书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对历史进程3的把握、反思可以通过记录重大历史性政治经济文化事件、领袖或精英人物的言行来进行,所谓“宏大叙事”是也。也可以以小见大,以民间性世俗化事件甚至毛茸茸的细节来演绎历史。但无论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还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它们对历史的宏大叙事,其实也是必须脚踏实地的,也就是说,它一定要通过对充满生活质感的“小历史”的叙述和描绘,才能达到这一目标。如果说,历史有大历史和小历史之别,那么
6、,在文学中,这种“大” 、 “小”历史是浑然一体的。这就好像我们在谈到文学文本时经常所涉及的“大环境”与“小环境”的概念。经典的文本应当是将主要人物生存的具体生活环境即“小环境”(包括其周围的人,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与其发生各种联系的自然环境和物质生活条件等)与这种环境所折射出来的社会背景、历史趋势即“大环境”的高度统一。至于“大历史”与“小历史”之别,除了黄仁宇借用经济学术语特指宏观历史与微观历史之外,法国历史学研究的“年鉴学派”其实早在上世纪 20 年代末就已经开始了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在他们看来,传统史学就是以大的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为述史核心,而“他们的主要工作和口号,是对传统的政治史为
7、中心的历史学传统进行挑战,用后来人的话来描述,叫做从阁楼到地窖 ,就是把研究的重心从上层的、中心的、精英的政治史、经济史、大事件、大人物,转到社会生活、环境、经济这些看起来很形而下的、普通的东西。 ”(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视野、角度与方法三联书店 2005 年版)在文学创作领域,作家大可不必作这样的颠覆,还是二者相融的好。 我以为,近 30 年来,中国当代作家并非如一些学者所描述的那样缺4乏直面历史的勇气和书写“大历史”的力量,近百年中国历史的波澜壮阔与精彩纷呈不可能让他们熟视无睹或漠然相向,他们的历史意识和历史书写其实不仅是有,而且在某些时段还表现得十分强烈。可以说,他们的历史意识及其
8、对历史的艺术表达呈现出一定的阶段性,即“新时期文学”的初、中期,大多呈现出历史意识的重新觉醒以及对“大历史”的直接表达。这在小说以及非虚构文学中表现明显,譬如发表于人民文学1977 年第 11 期的小说班主任和发表于人民文学1978 年第 1 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 ,它们几乎同时成为新时期文学中对“文革”历史进行反思的意识觉醒的先章。在此之后,在散文、诗歌、传记和影视戏剧等大多数文艺样式中,诸多作家作品对于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历史反思,甚至对于近百年中国近现代史的反思成为有目共睹的一时之潮流。上世纪 90 年代之后,随着文化语境的改变,许多作家则主要致力于“小历史”的书写,对于“大历史”的展现
9、就显得更加多元,有时甚至会更加隐晦。但无论怎样,我们仍然可以看到有相当数量的作家在面对历史发问或者反思。实际上,即使是史诗性的长篇叙事作品,也不可能像传统史学、历史教材或者政治报告那样,叙说一个高度抽象的“大历史” ,它必须、也只能够“以小见大” 。而且,我们首先从文本中目睹的,正是由无数个日常生活细节、事件以及人物所组构的呼之欲出的“小历史” ,然后才能从它中间体悟、提升、概括出“大历史” 。 90 年代以来的中国作家,诸如铁凝、王安忆、贾平凹、余华、刘震云、苏童、方方、刘恒和刘醒龙等人小说的叙事风格几乎都是如此。譬如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 ,表面上看,它写的是一个叫做尹小跳的女5人的忏悔录,
10、一个在城市成长并经历了坎坷情感历练的青年女性的日常生活。但实际上,它是“以小见大”的,是以小的艺术的通道连接着大的历史变迁。也就是说,作品在表现尹小跳的心路历程的时候,又通过对尹小帆、唐菲、父母和方兢等人的描写,广泛透视了当代中国社会历史的巨大变迁。正因为是这样, 大浴女的价值,首先是文学的审美价值,其次社会认识价值和文化阐释价值才得以很好地体现出来。 “新写实小说”和“新历史小说”则在舍弃“宏大话语”的同时,用日常生活的图景侧面表达对历史与现实的态度,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池莉就曾经表达过这样的写作意图:“因为我们没有经过文艺复兴的历史阶段,没有经过工业革命的历史阶段。我们小农经济和由此产生的强权独裁政治,导致了我们的大话语,皇帝话语,唯上话语我们长期以来被词藻华丽空洞无物的文章影响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们也自然而然地习惯用这种形式来表现自己的感情,以及欣赏用这种形式表现感情的作品。 ” 在经历了西方文学语言和自身曾经用过的“宏大话语”之间痛苦的选择之后, “我更加明确了:我首先因为自己的生命需要而写作,同时为中国人的生命存在而写作,我敬畏真实的个体生命存在状态,并希望努力为此写出更加动人的作品。 ”(赵艳、池莉敬畏个体生命的存在状态池莉访谈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