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生态文学热潮20 世纪为人类在贡献空前物质财富的同时,也“贡献”了两次生态危机。第一次生态危机出现于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主要表现为大气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等物理性污染;第二次生态危机出现在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主要表现为资源短缺、人口爆炸、动植物灭绝等全球性的生态系统破坏。 面对这种普遍的生态危机,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都呈现出生态转向的端倪,以图开出拯救的药方。文学,作为时代精神的记录者,也涌现出一股全球性的生态文学创作热潮。自上世纪 80 年代中期以来,我国生态文学创作日渐蓬勃,到当下,生态文学已成燎原之势。 “生态文学”的生态 生态学(Ecology)这个词最早是在 19
2、 世纪 70 年代,主要由德国动物学家海克尔提出的。到了 1931 年,威尔斯(H?G?Wells)将 economics 看作生态学的一个分支人类的生态学。这种看法加速了后来的词义演变,使得生态学成为一种较普遍的社会关怀。20 世纪 50 年代,环境污染开始成为西方工业化国家普遍面临的社会问题,即所谓的第一次生态环境危机爆发。于是,Ecology 一词的词义逐渐演变,主要表达一种对环境保护的普遍关注。至 1972 年,约瑟夫?米克(Joseph W ?Meeker)在生存的喜剧:2文学生态学研究(The Comedy of Survival: Studies in Literary Ecol
3、ogy,1972)中首次提出“生态文学”的概念。此时,西方的生态文学创作已经颇有燎原之势,生态文学概念的产生结束了这一创作潮流长期的无名状态。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文学出现了一九一九年以来,新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自然崇拜” 。一直关注当代文学创作的批评家曹文轩的这一判断无疑是精准的。80 年代生态文学创作思潮产生之后,经历了最初的浅层生态文学,并转向深层生态文学。 20 世纪 80 年代中后期,是我国生态文学创作的发轫期。1986 年,沙青创作的报告文学北京失去了平衡被认为是新时期生态文学的开端。新时期生态文学的序幕由浅层生态文学拉开,其特点是运用报告文学,对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生态问题予以关
4、注和批判。这些生态报告文学基本是浅层生态文学作品,其内容几乎包括中国当代所有的环境问题,土地问题、水土流失问题、森林保护问题、珍惜动物保护问题、大气问题、人口问题等。 在这一领域佼佼者可能要算报告文学作家徐刚,自 1988 年创作第一篇生态报告文学伐木者,醒来!以来,他放弃诗歌写作,创作了很多生态报告文学,其中六卷本守望家园是一份厚重的当代中国生态危机史料。 “守护家园”是徐刚生态报告文学创作的根本目的。在徐刚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居高临下的眼光几乎遍布全球各个角落。在守望家园根的传记森林之卷中,作家从中国的竹谈到亚马逊热带雨林,从新加坡的绿说到欧美的森林。而且每有说及,都极尽详列各项数
5、据之能事,情3理并茂。使人不仅能在情感上感受到作家随着森林而跳动的心,又能在理智上把握文章背后所载之道。 守望家园神圣野种动物之卷将眼光从植物上又转到世界各地的动物上。 守望家园光的追寻星云之卷作者又带领我们从地球上转向了宇宙,各项数据,各种趣事,使人留恋忘返。作者六卷本的守望家园系列,涉及了世界各地的动物、植物、沙漠、河流、海洋以及宇宙,林林总总的数据和实例,给人一种百科全书式的印象。 除此之外,还有马役军黄土地黑土地用详实的数据揭示中国的土地资源被严重的浪费,让人扼腕。岳非丘在只有一条长江为长江母亲代写的一份“万言书” 中揭示盲目的开发导致长江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特别是一些优美的自然风光毁
6、于一旦,所有这些不可再生资源将永远的离开我们生存的星球。而淮海的警告则发出“官清之日,水清之时”的呐喊。李青松创作遥远的虎啸 、 林区与林区人 、 告别伐木时代 、秦岭大熊猫等,这些报告文学直指当代社会的生态危机,决非盛世危言。这些报告文学不仅仅指出了中国现在面临的如此之多的生态问题,而且还将这些问题与目前的国家政策联系起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规范国家生态决策的作用,也普及了生态常识,使得生态的观念深入人心。 随着生态报告的文学在国内的迅速发展,王蒙等一些知名作家在 90年代初组织发起了以宣传生态环境保护为宗旨的环境文学研究会;并于1992 年创办了中国第一家环境文学刊物绿叶 。接着,国内的生
7、态文学刊物就迅速增多,影响较大的有:中国绿色报 、 中国环境报 、 珠江环境报 、 人与生物圈 、 人与自然 、 环境 、 野生动物 、 野生植4物 、 森林与人类 、 植物杂志等等。这些刊物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了浅层生态文学更大的发展。 但是,浅层生态文学的缺陷非常明显,浅层生态文学大多停留在生态被破坏的揭露层面,缺乏对生态文学更为深入的思考和探讨。许多作品往往轻易地沦为环境宣传手册,只见问题不见艺术。浅层生态文学大多停留在对环境问题的关注,将文学的主题局限于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思考,而没有上升到对人精神生态和社会文化生态的观照。从本质上来说,这种生态思想仍然是人类中心主义式的思考。保护环境的最
8、终目的还是为了开发环境,只不过是更长远地开发。它的弊端是很明显的:当社会的发展和自然生态遇到矛盾的时候,浅层生态学必定是选择社会的发展而不顾及后者。 针对浅层生态文学这些缺陷,90 年代后深层生态文学逐渐兴起,在诗歌、散文、小说各个体裁中都出现了比较优秀的深层生态文学作品,如苇岸、张炜、赵鑫珊、贾平凹、迟子建、张承志等他们的一些作品就是优秀的深层生态文学代表作品。深层生态文学的出现是生态文学发展过程中的自我调节、发展、完善的表现。 从思想本质上来说,浅层生态文学是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下的文学作品,而深层生态文学是站在生态中心主义立场上的。这一点可以在具体的作品中得到印证:袁鹰望江山随笔中写到“世间
9、万物的存在和发展,总是有它存在的条件和价值,并不以少数人的喜恶为转移,包括毒蛇在内,有毒的蛇毕竞是少数.何况,即便是毒蛇也一样能为人类作出贡献,中医以它除去内脏的千嫌体入药.而且,即使像我这样见蛇生厌、甚至生畏5的人,一碗美味的蛇羹在前,也会欣然举匙的”;余超然愿生命之树常青:“人是大自然的主人,但人类必须与自然界和谐相处” 。这些浅层生态文学作品,无不透露出令人遗憾的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他们始终坚信人类是自然的主人,自然万物只是因其外价值而存在,那就是为人类服务。但是,深层生态文学作家明确的意识到人类中心主义的弊端,他们自觉的对生态中心立场产生认同。而且,深层生态文学体裁不再局限于报告文
10、学,也包括小说、诗歌、散文,也不再停留于仅仅对外部环境问题的关注,而是上升到对社会文化生态以及人类内部精神生态的开掘,试图揭示自然生态与社会文化生态和精神生态之间的内部关联。生态思想家唐纳德?霍斯特认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再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要渡过这一危机,必须尽可能清楚地理解我们的文化对自然的影响。从创造手法上来看,浅层生态文学一般都是以某个具体的问题为中心,然后围绕这个问题来收集资料、加工资料,最后组织成文。而深层生态文学一般是通过对自然的观察、思考、赞美来发觉某些具有文学感受的主题,从而增进人对自然的感情、批判人类的对自然的傲慢。深层生态文学作家喜欢
11、以诗意的心情去捕捉自然之美,通过审美来唤起人们对自然的热爱之情。 值得尊敬的一位生态文学作家 苇岸是深层生态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他的大地上的事情是其当之无愧的代表作,这是一篇历时六年,由七十五则精美的短记组成的长篇6散文。这篇散文中所叙述的蚂蚁的巢穴、熊蜂的尸体、麻雀的鸣叫、日出日落、秋天的麦子、草丛中的螳螂、田野里的鹞子、臭椿上的甲虫等等这些大地上普普通通而又极其平静、和谐、美好的事情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很久了。当我们通过苇岸的文字再次回忆起那熟悉的大地时,我们的心灵不由得被震撼了,我们惭愧如此美妙的大地近在咫尺:“三月连羔羊也会大胆,世界温和,大道光明,石头善良。三月的村庄像篮子,装满阳光,孩
12、子们遍地奔跑,老人在墙根下走动(第四十八则),”这是对阳春三月的讴歌;“麻雀总是在日出前 20 分钟开始啼叫。冬天日出较晚,它们叫的也晚;夏天日出早,它们叫的也早。麻雀在日出前和日出后的叫声捕同,日出前它们发出鸟鸟鸟的叫声,日出后便改成喳喳喳的声音。我不知道它们的叫法和太阳有什么关系(第九则),”这是对清晨麻雀叫声的聆听与联想;“一只山路上的蚂蚁,衔着一具比他大数倍的蚜虫的尸体,正欢快地朝家走去,它似乎未费太多的力气,从不放下猎物休息。在我粗暴地半路打劫时,它并不惊慌逃走。它四下寻着它的猎物,两着触角不懈地探测。它放过了土块,放过了石子和瓦砾,当它触及那只蚜虫时,便再次衔起。仿佛什么事情也未发
13、生,它继续去完成自己庄重的使命。(第二十九则),”这是对大地上一只渺小的蚂蚁的敬畏在这七十五则短记中,作者的视眼始终聚焦在大地上这些普通的生灵万物,从中获得心灵的感动与感悟。一个个情景的背后,显示出的是作家在工业化浪潮席卷下的紧张都市生活中保留的那份平和、宁静、纯粹的心境,而这恰恰是现代文明中的匆匆过客所匮乏的。苇岸在用他的文字带我们由社会进入自然,进入一片充满宁静与悸动的空间。 7苇岸式的进入自然并非像古代士大夫那样怀着悠闲的赏玩心态,甚至将自然当成人类的“后花园” 。苇岸的散文中表现出的是对大地共同体敬畏之情。对人类自身生命的敬畏,属于人道的范畴,在人类的历史上渊源留传。如果将生命的概念扩
14、展到大地上的生灵万物,我们不得不想到法国思想家史怀泽提出的“敬畏生命”伦理。然而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苇岸对大地共同体的敬畏受到史怀则思想的影响,他的这种敬畏思想直接来自对大地的观察与感悟。在上文引述的第二十九则中,作者形容蚂蚁用了“欢快地” 、 “不惊慌” 、 “不懈地” 、 “庄重的”这些褒义色彩的词汇,而“我” “粗暴地”打劫后也感受到了这个小东西的庄严的使命。读者可以从这段文字色彩中强烈地感受到作家对这只微不足道的蚂蚁的敬畏。同样,在散文我的邻居胡蜂(一)和我的邻居胡蜂(二)中作者认真地注视了一群被一般人视为恶心的、充满攻击性的小马蜂筑巢的过程,被这群小东西执著的精神所感动,从而生发出对
15、它们的敬畏。这种敬畏不是什么先验的理念,而是活生生的观察与感悟。从以上对个体生命的敬畏起步,生发到对养育生命的这片大地的敬畏。这一过程使苇岸的敬畏思想渗透到他所观察到的每一寸土地。他在一首诗中这么写道:“所有结着籽粒的植物/都把充实的头垂向大地/它们的表情静穆、安详/和人类做成大事情时一样。 ”这首小诗就通过植物低头垂向大地这一意象来表达一种对大地的感恩与敬畏之情。这种普遍的敬畏思想成为苇岸散文中一道绚烂的光线,照赤着他的每一段文字。 对大地共同体的敬畏本质上是与人类中心主义针锋相对的,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将大地上一切的资源简单地置于人类利益的旗帜下,符合人类利8益的就直接利用,不符合人类利益的则
16、加以改造后利用。大地仅仅作为人类利益客体而存在,这必然导致普遍的生态危机,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对此,苇岸作出自己的批判。散文人道主义的僭妄指出人道主义的局限在于拘泥于人类中心主义立场,认为人类的出路就是超越人道主义,转变“自然界的面貌都是上帝为了人类的利益安排出来”的观念、态度与生活方式。这篇散文直陈厉害,从而提出生态中心主义意识。苇岸生态中心主义的思想集中体现在上帝之子一文中。散文中叙述“我”每次看到温驯的羊被人屠宰时,都对羊的过度温驯感到遗憾,为什么它们不挣扎呢?后来“我”领悟到:“它有自己的公平,它以一种人所不见的大的循环,保持者万物的终极平衡:草食泥土,草被草食者食;肉食者食草食者,
17、肉食者被泥土食。 ”其实,这就是共同体中的生循环人吃羊,人死后为泥土提供营养,而草又吃土,羊又吃草。这个简单生循环却显示出共同体中的某种终极公平。因此,他称这群不抵抗的羊为“上帝之子” 。他将自然界的这种循环与公平运用到人类社会中,从而理解了非暴力运动的价值。他说:“当人们终于领悟暴力不能彻底根除暴力的时候,它开始尝试另外的办法(指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笔者注)。我把这看作人类精神衍进中的一次伟大革命,它的意义不会亚于火的使用和文字的诞生。 ”在这篇散文中,苇岸将从自然中体悟到的生态中心意识运用到人类思想领域,显的尤为深刻,发人深省。苇岸的作品中处处弥漫着这种生态中心主义观念,但是苇岸没有某些西方生
18、态激进主义者的那种偏激,他并没有陷入深层生态中心主义的泥淖,他在观照大地的时候念念不忘的还是人类自身。在散文一九九八:二十四节气的春分一节中写到,气候已经从寒冷的9冬天逐渐过渡到暖绚的春天,但是在春分的前三天里,气温剧降,连续地大风使得世间再次天寒地冻。由此作者联想到:“关于世间类似这种突发的、一时的、个别的、偶然的倒行逆施,它最大消极作用,主要还不在其使率真勇为的先行者遭受了挫折和打击,而在其由此将使世间普遍衍生以成熟和大家风度自诩的怀疑、城府、狡黠、冷漠等有碍人类愉快与坦诚相处的因素” 。苇岸的思维中始终存在这样一种由自然而及人类社会的模式,他往往从自然中获得某种启迪和智慧,并将之运用到人
19、类社会中来。 无论是敬畏大地的思想还是生态中心意识的觉醒,归根到底都是指向一种理想的人格。苇岸借用生态学家阿尔?戈尔的话道:我对全球环境危机的研究越深入,我就越坚信,这是一种人类内在危机的外在表现。也就是说,一切外在的生态危机都是由于人类内在世界的失衡所导致的。因此,苇岸建构土地道德的终极目标是理想人格的重建。苇岸是深受梭罗和托尔斯泰的影响的一个作家。他自称是生活在梭罗阴影里的人,生活在别人的阴影里,可能是一个作家最不屑的一件事情,但是苇岸却为此而感到荣幸。客观的来看,瓦尔登湖对他的影响实在极其深远,甚至可以说是梭罗的瓦尔登湖成就了作为散文家的苇岸。他在散文我与梭罗中说:“瓦尔登湖的出现,结束
20、了我的一个自大学起持续了七八年的阅读兴趣和写作方向主要围绕诗歌进行的时期梭罗使我皈依了散文” 。苇岸不仅在写作风格上深受梭罗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从梭罗身上发现了他所追求的理想人格,这就是梭罗所谓的“人的完整性” 。他在人必须忠于自己中说:“由于这本书(指瓦尔登湖),我觉得我获得了一次新生。它给我带来的精神喜悦和灵魂颤动,是我读过的其他书所不能比拟的10它使我确立了一种信仰,确立了我今后朴素的生活方式梭罗使我们懂得了人只有从物欲的泥淖中挣扎出来才能保持尊严,获得自由。多余的钱财只能够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须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买的” 。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苇岸所向往的理想人格是一种简化的生活,能够抵御金钱和物质的诱惑,有自我的信仰,过的朴素、纯粹。他认为写作的终极目标就是塑造这样一种理想人格,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真正的作家或艺术家,应该是通过其作品,有助于世人走向尧舜或回到童年的人” 。所以,苇岸不是从语言的独木桥走向文学的道路,他是为了有助于自己和世人塑造理想人格而从事文学写作的。所以,他不仅敬畏自然,也敬畏文字,这样的作家,至少能在人格上影响读者。 (作者系乐山师范学院郭沫若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曹文轩: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P159160,作家出版社,2003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