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和”文明起源考语音篇摘要:从语源学、音韵学、文化学的角度推本穷源, “和”文明的起源应始于古人见到众多可以饱腹的禾谷而惊叹的“夥” ;久而久之,定名为“禾” ;因为“求禾”而有“ ”;禾谷丰收,人们会认为是求禾行为得到了上天的回应,因而产生了“应和”义的“和” ;又因“禾以其调和人之性命” , “其米多而沃,食之者强” ,从而抽象出“调和”义的“龢” 。金文“龢”的“由乐声之谐和始能引出调义,由乐声之共鸣始能引伸出相譍义” ,则由甲骨文“求禾”的物质层面提升到了精神层面,产生了质的飞跃。 关键词:和; ;禾;夥 中图分类号:H1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
2、05?0213?04 一 在厘清了“禾和”的源流关系之后,我们也就可以进一步推本穷源、寻根究底了:如果说“和”从“禾”而来,那么, “禾”又从何而来?要解答这最终的词源问题,需要借助音韵学、文化学知识加以论证。 “禾、和”二字同音,古今一致,无需多论。就它们的上古语音来说,二字都属于“匣”母、 “歌”韵。清代著名学者王念孙作有释大 ,专门解释有“大”义的字 176 个,依上古声母“见、溪、群、疑、影、喻、晓、匣”区分为 8 篇,其中的第 8 篇属于“匣”母,是王国维从初稿中辑录2的,其中有: 宏,大也。转之为“夏” 。 方言曰:“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物之壮大而爱伟之谓之夏 。 ”诗曰:“肆于
3、时夏。 ”又转之为“洪” 。尔雅曰:“宏、夏、洪,大也。 ”又转之为“夥”。 史记陈涉世家:“楚人谓多为夥 。 ”方言曰:“凡物盛而多,齐宋之郊、楚魏之际曰夥 (音祸 ) 。” 说文曰:“?,齐谓多为? 。” 这里所说的“夥” (hu) ,上古音属于“晓”母、 “歌”韵,与“禾、和”二字声母相近,语言学上称为“旁纽” ;韵部相同,语言学上称为“叠韵” 。我们来看这个“夥”: 史记陈涉世家:“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 ”司马贞索隐:“服虔云:楚人谓多为夥。 按:又言颐者,助声之辞也。谓涉为王,宫殿帷帐,庶物夥多,惊而伟之,故称夥颐也。 ”清胡文英吴下方言考三:“案:夥颐,惊羡之声
4、。今吴楚惊羡人势曰夥颐 ;谦退不敢当美名厚福,亦曰夥颐 。 ”汉书陈胜传:“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涉之为王沉沉者! ”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夥,吴楚发语惊大之辞,亦见于今。 ”清刘淇助字辨略卷三:“夥,惊叹辞也。 ”1符定一联绵字典夕部 “夥颐”条:“汉书陈涉传省颐字,盖夥颐者,惊叹之声,并有声无字。 夥之余声,便是颐 ,故汉书省去也。”2这就好像现代人表示惊讶或赞叹的“嚯!” “嚇(吓,h)!” “喝!”崔璇在区委会里:“我一看,嚯,满屋子黑压压的一片人。 ”13(542)鲁迅彷徨祝福:“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只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
5、算?”沙汀代理县长:“吓,这才好看哩!”1(533)华山鸡毛信:“喝!村子里到处好忙。 ”1(415) 由此可见, “夥(颐) ”是表示惊奇、羡慕的叹词。原始人在采集、渔猎等劳动中,免不了有喜怒哀乐之情要宣泄,发之为声,以为表达;或者为了协调共同的动作,也要通过声音来交流感情。 吕氏春秋淫 辞:“今举大木者,前呼舆謣(x) ,后亦应之。 ” 高诱注:“舆謣或作邪(y)謣 。前人倡,后人和,举重劝力之歌声也。 ”陈奇猷校释:“许维遹曰:文子微明篇 舆謣作邪许 , 淮南同,他籍或作邪所 ,并声近而义同。今北方共著力于一事者犹有劝力之歌。奇猷案:劝力之歌,今谓之劳动号子 ,全国各地皆有之,不限于北方
6、也。 ”3汉语中“吁” “芋”等词的产生,就是因惊叹而成词的一个典型例子: 说文卷一下艹部:“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从艹, 于声。 ”丁福保按:“慧琳音义五十八卷一页引作:大叶实根惊人者也,故谓之芋。蜀多此物,可食。其本(系大之误)者谓之蹲鸱。 ”徐锴系传:“芋犹言吁也。 吁 ,惊词,故曰骇人 ,谓之芋 。芋状如蹲鸱,故骇人。 ”段玉裁注:“口部曰:吁,惊也。 毛传曰:訏,大也。 凡于声字多训大 。芋之为物,叶大根实,二者皆堪骇人,故谓之芋 。 ”4桂馥义证:“大叶云云者,本书:于,於也。 吁,惊语也。 芋骇人,4即吁意。 广雅:芋,大也。 诗 君子攸芋 , 传云:芋,大也。 訏谟定命
7、 , 传云:訏,大也。 川泽訏訏 , 传云:訏訏,大也。 方言:芋,大也;訏,大也。 注云:芋犹訏也。 一切经音义四声类:大叶著根之菜,见之惊人,故曰芋。 ”4(1479) 广雅释草:“蕖,芋也。 ”王念孙疏证引说文及徐锴系传证之,曰:“则芋之为名,即是惊异其大。 ”5 如果说,许慎等人断言“芋”得名于感叹词“吁”还只是出于猜测的话,我们再看一个类似的具体事例。 世界人类学家发现了一个尚处于旧石器时代生产水平的原始部落菲律宾棉兰老岛的塔桑代人。他们没有金属,甚至没有磨制的石器,只使用树枝作为劳动工具。有人描述了当地土人比兰根和巴拉彦挖掘薯芋的劳动场面: 三人又攀上山坡,寻找“比京” (biki
8、ng,即野生薯芋) 。挥动砍刀,嗖嗖几下,就削成了二根尖尖的掘棒;然后,男人们便提着挖土的掘棒,在山坡上巡行,找寻带心形叶子的薯藤。 比兰根花了半小时功夫,找到了一棵结着茁壮块根的薯蔓。他和巴拉彦轮流挖掘,干得很快,把薯芋从土中挖了出来。巴拉彦一边挖,一边唱着一支“比京”之歌,表达寻到食物的感激之情,并向植物致 谢。6 诗歌自然是晚于语言而产生的。现代原始部落的人在挖掘薯芋时尚且如此喜悦、感激,并以歌声表达感情;生活在百万年前、生产工具更5为落后的原始人在挖掘薯芋时又是如何欣喜若狂,感叹之声脱口而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7。 “于、訏、芋”与“禾、和”的上古音声母都属于“匣”母,二字双声;它们韵部
9、相近,在语言学上称为“通转”;而“吁”以“于”为声旁,本应与“于”同音,但却不属“匣”母而正好与“夥”同属于“晓”母,二字上古双声,这恰恰证明了“吁”与“夥”历史上有同源关系。由此我们可以推断:“禾”的来源,应是表示感叹的“夥”之类。原始人见到众多的谷物,不由惊喜地叫道:“夥!(多啊) ”这种情况一再重演,久而久之, “夥”的感叹声逐渐固定下来, “禾”的名称由此产生了。 现在,我们可以对“和”的源头作一番穷尽性地清理了:古人见到众多可以饱腹的禾谷,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齐声惊叹:“夥!”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定名为“禾” 。再把文字篇中“因为求禾而有 ;禾谷丰收,人们会认为是求禾行为得到了上天的回
10、应,因而产生了应和义的和概念;又因禾以其调和人之性命 , 其米多而沃,食之者强 ,从而抽象出调和义的龢”概念来”的证明联系起来看,“和”的语音、文字来源及其形成的完整过程为: “夥” (惊叹禾谷之众多)“禾” (禾谷)“ ” “龢” (调和) (求禾)“和” (应和)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龢”是从人脑中的概念、口头语言的词汇这一角度来说的。至于其文字字形所反映的问题,则在下面将要论述。 6二 前面,我们采用溯源式方法,逆流而上,探明了“和”观念的源头。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采取沿流式方法,顺流而下,接着探讨“和”观念在产生、形成之后,又是如何发展、演变的。 从概念的角度来看, “调和”这一意
11、义毕竟较为抽象,在初民时代难以造出相应的字形来。好在人类在不断地进步,社会在持续地前进,由单纯的物质层面向复杂的精神层面升华,由单一的物质享受向高级的精神享受发展。在口腹之欲满足之后,精神需求也在不断增加。于是,跳舞、唱歌、奏乐应运而生,舞蹈、歌曲、音乐等精神产品随之产生。 礼记卷十四月令第六:“孟春之月,其音角,律中大蔟。其数八。 ”郑玄注:“谓乐器之声也。春气和则角声调。 ”孔颖达疏:“其春时之音,为当于角,取象木之声。不云其声角 ,而云其音者,单出曰声 ,杂比曰音 ,音则乐曲也。以春时调和,乐以角为主,故云其音角 。恐是他物之声,故云乐器也。但角是扣木之声,但作乐器之体,象此扣木之声。
12、”8又礼记卷三十七乐记第十九:“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郑玄注:“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 ,单出曰声 。乐之器,弹其宫则众宫应,然不足乐,是以变之使杂也。 易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春秋传曰: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方,犹文章也。干,盾也;戚,斧也,武舞所执也。羽,翟羽也;旄,旄牛尾也,7文舞所执。 周礼:舞师、乐师掌教舞,有兵舞,有干舞,有羽舞,有旄舞。 诗曰:左手执籥,右手秉翟。 ”孔颖达疏:“变成方,谓之音者, 方谓文章。声既变转,和合次序,成就文
13、章,谓之音也。音则今之歌曲也。 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者,言以乐器次比音之歌曲,而乐器播之,并及干戚、羽旄,鼓而舞之,乃谓之乐也。是乐之所起,由人心而生也。言声者,是宫、商、角、徵、羽也。极浊者为宫,极清者为羽,五声以清浊相次。云杂比曰音者,谓宫、商、角、徵、羽清浊相杂和比谓之音 。云单出曰声者,五声之内,唯单有一声,无馀声相杂,是单出曰声也。然则初发口单者谓之声 ,众声和合成章谓之音 ,金石、干戚、羽旄谓之乐 ,则声为初,音为中,乐为末也。所以唯举音者,举中见上、下矣。弹其宫则众宫应,然不足乐者,明直唯一声不足可为乐,故须变之使杂也。同声虽相应,不得为乐;必有异声相应,乃得为乐耳。
14、案春秋昭二十年左传:齐景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 言琴瑟专一,唯有一声,不得成乐故也。凡画者,青黄相杂分布,得成文章。言音清浊上下分布次序,得成音曲也,似画者文章,故云方,犹文章也 。 ”毛诗诂训传关雎:“情发於声,声成文谓之音。 ”孔颖达疏:“乐记注:杂比曰音,单出曰声。 记又云: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 则声、音、乐三者不同矣。以声变乃成音,音和乃成乐,故别为三名。对文则别,散则可以通。 ”8(270) 8由上引文献所论音乐来看, “声、音、乐三者不同”:“初发口单出者谓之声 ,众声和合成章谓之音 ,金石、干戚、
15、羽旄谓之乐 ,则声为初,音为中,乐为末” ,说明了声、音、乐三个阶段由低而高、循序渐进的过程:“初发口单出者”只能叫做“声” ,只有“众声和合成章”才能称为“音” ,就是各种乐器互相配合、和谐互奏才能成为“乐” 。而且, “同声虽相应,不得为乐;必有异声相应,乃得为乐耳” ,各种乐器在音质、音阶(宫、商、角、徵、羽) 、音色等方面有着种种不同,存在形形色色的差异,发出的声音才能和谐悦耳。 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龢言:“说文 和、龢异字,和在口部 ,曰相譍也。从口,禾声。 龢在龠部 ,曰调也,从龠禾声,读与和同。 是许以唱和为和 ,以调和为龢 。然古经 传中二者实通用无别,今则龢废而和行,盖龢、和
16、本古今字,许(慎)特强为之别耳。卜辞有龢字,文曰贞甲龢眔唐 , (前二卷四五葉二片)罗释龢 ,谓从龠省是矣。龢之本义必当为乐器,由乐声之谐和始能引出调义,由乐声之共鸣始能引伸出相譍义,亦由樂字之本为琴(罗说象絃附木上,其加白者乃象调絃之器 ,案即琴矣。 )乃引伸而为音乐之樂与和乐之樂也。引伸之义行而本义转废,后人只知有音乐和乐之樂 ,而不知有琴絃之象,亦仅知有调和应和之和而不知龢之为何物矣。然龢固乐器名也。 尔雅云:大笙谓之巢,小者谓之和。 (说文笙字下亦引此。 )此即龢之本义矣。当以龢为正字, 和乃后起字。字之从龠 ,正表示其为笙,故此亦正可为9互证。盖由龠可以知龢 ,由龢亦可以返知龠也。
17、”9从着眼于字形的文字学角度来看,这个说法无疑是正确的;但从着眼于语音和语义之关系的语源学角度来看,这个观点只反映了“和”之源流发展的一个阶段,而这个阶段只是“和”的流而不是源。这是因为,文字只有几千年的历史,而语言的历史却多达数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7(206) 甲骨文的“求禾”等记录,反映的尚为人们生存的最低限度的要求:吃饱肚子。 说文解字的“得时之中和”以及徐锴系传的“为辛则咸矣,疑咸则甘矣。举而食之,莫此者宜矣,故曰和易 ”等说法,则反映了人们已经有了一个更高层次的要求:不仅仅是填饱肚子,“含哺而熙,鼓腹而游” (庄子马蹄 ) ,还应该五味调和,满足口味的的需求。这是“和”观念的初次提升
18、,但仍在物质层面。而金文“龢”的“由乐声之谐和始能引出调义,由乐声之共鸣始能引伸出相譍义” ,则由物质层面提升到了精神层面,产生了质的飞跃。 注释: 王念孙:释大第八第一页,收于罗振玉:高邮王氏遗书,上虞罗氏辑本。 汉字古音依据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年;李珍华、周长楫:汉字古今音表(修订本) ,北京:中华书局,1998 年。 如“吾-我” ,王力:同源字典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年,第 16 页。 见阮元:十三经注疏 ,下册,第 1527 页上-下栏。 尔雅注疏10卷五释乐第七 “宫谓之重,商谓之敏,角谓之经,徵谓之迭,羽谓之柳”疏:“案郑玄注乐记云:
19、杂比曰音 ,谓宫、商、角、徵、羽清浊相杂和比谓之音。 单出曰声 ,谓五声之内唯单有一声,更无馀声相杂也。然则初发口单出者谓之声,众声和合成章谓之音,金、石、干、戚、羽、旄谓之乐,则声为初,音为中,乐为末。此云五音者,举中而言也。 ”见邢昺:尔雅注疏 ,阮元:十三经注疏 ,第 2601 页中栏。“初发口单出者谓之声 ”,较“初发口单者谓之声 ”为胜。 指罗振玉。 参考文献: 1 罗竹风. 汉语大词典(第 3 卷)M. 上海: 汉语大词典出版社, 1989: 1190?1191. 2 符定一 . 联绵字典(丑集) 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4: 279? 280. 3 陈奇猷. 吕氏春秋新校释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61: 840. 4 丁福保. 说文解字诂林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8: 1478. 5 徐复. 广雅诂林M. 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2: 850. 6 刘达成, 等编绎. 当代原始部落漫游 M.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2: 14. 7 任继昉. 汉语语源学M. 重庆: 重庆出版社, 1992: 72?75. 8 阮元. 十三经注疏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0: 1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