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盖叫天的艰辛从艺路盖叫天(18881970)是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原名张英杰,号燕南,直隶高阳(今属河北)人。幼入天津隆庆利科班,习武生,后改习老生。倒嗓后仍演武生。长期在上海一带演出。宗法李春来而有所发展。勤学苦练,虽曾断臂折腿而坚持不懈。演剧以短打武生为主,注重造型美,讲究表演人物神情气质,武戏文唱,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世称“盖派” 。以演武松 (包括打虎 、 狮子楼 、 十字坡 、 快活林等) 、 三岔口 、 一箭仇等剧著名,时有“英明盖世三岔口,杰作惊天十字坡”之誉。1952 年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荣誉奖。晚年传授技艺,著述讲学,颇多创见。历任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
2、主席、中国戏曲家协会浙江省分会主席。 初进戏班 盖叫天的家在直隶保定府高阳县西延村,他从小生得黑,所以他的小名就叫老黑;又因为他生肖属鼠,鼠爱打洞,所以人家又管他叫“老洞” 。除了张英杰这个名字外,他还有个名字叫燕南。 那时候,李鸿章任当直隶总督,在他的“治”下,连年水灾,百姓怨声载道。乡间没办法生活,就让人把孩子带出去学戏,因为这样总比在家挨饿的好,盖叫天的大哥就是这样离家去学戏的。盖叫天八岁半那年,他们在家中生活不下去了,随着他三哥打算从天津转道去上海投奔他大哥。高阳到天津,三百二十里地,坐不起车,他们背了个布褡裢,2装了三十个窝窝头,二十张高粱饼和一吊二百钱,全家就这么上路了。在天津遇到
3、了在上海叫师傅打得偷跑回来的四哥,于是就一同进了在天津的隆庆和科班。在科班时,他年纪很小。一瞅见没人,就动动刀枪,还偷着给自己勾个脸,把戏衣穿上。师兄们练功,他就在旁边看,虽然没有教,但不上半年,他学会了一些,而且不比他们差,大家看了很惊异,认为“这孩子不错” ,于是,班里的一位老先生就给他开蒙教了几出戏。 昊天关是他的开蒙戏,以后又学了双盗印和八大锤 。 科班里,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晨五点钟就起身,空着肚子练功。头一年练的功是拿顶、虎跳、踺子、小翻这四样。一年过后,再用八个月的时间练四面筋斗。所谓四面筋斗,就是“出场” 、 “前扑” 、 “蛮子” 、“捏子”四种翻的种类,能翻出场,就大体可以出
4、场跟着打武行了,所以叫“出场” 。四面筋斗之后再练“手上的” 。所谓“手上的”就是各种拳法。 “手上的”练会了,再练把子。把子就是十八般武器的打法,每一种武器基本都有五套打法。 这以后才是学戏。武生开蒙大都是探庄 、 蜈蚣岭 、 打虎 、夜奔这几出戏。头一出戏是个重要关键,一开始先学探庄 ,花了八个月时间,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能含糊过去,这一出戏有如一个“正”字,哪怕笨一些,但不能歪,处处按着规矩做,一点也不能油。否则走不上正路,再回头改就费事了。头一出戏基础没打好,以后的戏也学不好。这样按着顺序来,有了这几出戏的基础,以后的戏给他说一说,自己就能揣摩着表演了。 学文戏的先打孩子的戏
5、学起,譬如三娘教子的倚哥,再是秀才、3举人、进士、状元。到了状元,因为状元还不是官职,金殿题试之后,放了外官,那就打从七品知县的戏学起,再是知州、知府,然后位列三台,六部大臣,入阁拜相,方才戴起白满。要是一开始就唱徐策跑城 ,戴着白满,演老头,一咳嗽就不像。 他为什么叫“盖叫天” 在汉口搭班唱戏的时候,他母亲打河北老家来到上海。母子几年不见,他听说母亲来了,就急忙赶回上海。回到上海,他大哥的病还没好,闲在家里督促他练功学戏。除了练功,大哥还先后给他请了两位老先生教戏,一位是杨文玉老先生,一位是薛桐寿老先生。薛老先生是唱老旦的曾在太平天国军中的一个科班里坐科。大哥久病在家,一家人的生活没有倚仗,
6、这时他跟两位老先生已经学了几十出戏,不能老在家里呆着,没办法,只好跟蟋蟀似的出去咬吧,不咬没小米吃。杭州、苏州是大地方,北京来的角儿除上海外,大多要去这两个地方演唱。为了挣钱养家,他只好去杭州搭戏。 本来他的艺名叫“金豆子” ,是天津隆庆和科班的老齐先生起的。老齐先生瞅他长得精神抖擞,挺有个性,又演的是武戏,才给起的这名字。这会儿他十三岁,人站在那儿,像个画眉鸟似的,挺精神的。可是唱文戏用这名就不怎么合适,所以到了杭州,大伙儿合计着给他另起个艺名,研究来研究去,有说叫“小菊仙” ,他不喜欢。那会儿谭鑫培叫“小叫天”,他说他就叫“小叫天”吧,他的意思是借着谭鑫培的名,弄点小米吃。不料在座有一个人
7、瞧不起他,在一旁冷笑说:“哼,你也配叫这名儿!”这一下把他说火了,他年少气盛,和那个人当面顶起嘴来。为什么就4不能用这名字?能把人看死了吗?他想,他不光要继承前辈的艺术,他还要自成一家, “盖”过叫天、独树一帜呢。就这样,他意气用事地用上了“盖叫天”这三个字。 在杭州,他头一天的打炮戏是天水关 ,他饰孔明。后面是翠屏山 ,因为他有昊天关和赵家楼的武戏底子,所以戏里石秀耍的一路六合刀,很受欢迎。几天打炮戏下来,立刻就“红”了。戏馆给他七十元一月的包银,这在当时已不少了。他娘在家等他挣钱买米下锅,大哥等他挣钱治病,打这时候起,他就背起了一家人的生活担子。杭州唱了一个时期,他回到上海参加玉仙茶园的班
8、子,这时他只有十四岁。玉仙茶园的班主是老三麻子,老三麻子自己也登台演出,同台的还有赵如泉、谢月庭。他头四天的戏码是:第一天翠屏山 ,第二天是白水滩 、 搜孤救孤 ,第三天是十八扯 ,第四天是溪皇庄 。这是他第一次用“盖叫天”的艺名和上海观众见面,跟在杭州、苏州一样,演出后受到观众的欢迎,观众时时叫好。 师承李春来 李春来,河北高碑店人,李春来十一岁进科班。十七岁出科,在天津崇庆、风仪各班演出,二十岁到北京,后去上海。在上海八年,结婚后回北京,与秦腔老生郭宝臣组织源顺和班,后再去上海。在上海先后设立春桂、春仙、桂仙三班,在上海数十年,十分走红。 李春来的腰腿功夫极好,动作敏捷,身段漂亮,他的白水
9、滩棍花,草帽圈都有戏。他的伐子都 ,子都在金殿上精神失常,饮酒之时,从上场门的桌子后面一个“窜扑虎”越过桌子,窜出老远。他的“起泛5儿” (动作前的起步)不像一般人借助脚蹬座椅,利用反弹力弹出,而是就地一蹿即起,由此可见他的功力。 以这样的功夫、阵容,加上服装,道具、把子的改进,怎么不风靡沪上。当时评论认为“北来武生莫之与竞” 。 “其武行之齐整,京津武剧皆莫能及,虽杨小楼在京之武戏,其配角亦未必及其各式兼全面认真。 ”当时上海有一位名妓叫朱桂珍,嫁给一个大官为妾。朱桂珍见李春来的黄天霸英俊威武,有“活天霸”之称,就托人介绍与李结识,日久生情,这事被大官发觉,李因之锒铛入狱,吃了两年官司。 正
10、当李春来走红之时,盖叫天从外地回到上海,这时上海已经光复,清帝退位,民国建立,历史掀开新的一页。他回上海后,先在三洋泾桥的歌舞台演出,以后又加入丹桂第一台。盖叫天自知虽然有点名气,但艺术上还差得远,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磨炼,努力充实自己。李春来以短打著称,这与他的条件比较接近,因此,每次李春来演出,他都到后台认真看戏,专心学习。即使在李春来因事下狱的二年中,他也经常去探监送饭,并在探监时向李请教。李春来很受感动,无私地教了他不少东西。 李春来晚年境况不佳,因朱桂珍讼事,久不登台。后虽在大舞台搭班,但因年岁已大,锋芒已不如前,逐渐沦为配角,在大世界挂三牌四牌。这时盖叫天在天蟾舞台,是该台武生的梁柱
11、。他敬重前辈,特保荐李春来到天蟾,自己甘居配角。李春来在他的侍奉下感到心情愉快,因此演出很精彩,二人合作得非常好。李春来最后一次演出,是在七十二岁的时候,演出他的代表作伐子都 ,仍扎大靠翻打跌扑,功夫不减当6年。演出前盖叫天一直照料在侧,亲自为他扮戏。看到前辈晚年情景,七十高龄还要去台上为生活卖命,想到自己,瞻望前途,不寒而栗。他对人说:“将来我也一定是这样下场。 ”李春来于乙丑年七月中病殁。盖叫天虽然没有正式向李春来拜师,但他私淑李春来,梨园界一致认为他是李春来衣钵的继承者。他不但继承了李春来的艺术,而且经过他自己几十年的探索与创造,在已有基础上获得很大发展与提高,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12、第一次进京亮相 盖叫天第一次到北京演出,是 1912 年应“斌庆社”之约在文明园演出。他的这次演出,对他本人来说是一次重大的关键,因为北京素以“京朝派”自居,看不起外地的演员,称之为“外江派” ,认为唯有京朝派演出处处合乎规矩,有准绳,唱、做、念、打都够得上水平。 北京的观众,听说来了一个上海的武生,大家对他的来京演出都抱着很大的怀疑与兴趣。演出的那天,很多京剧界知名的人士都到场了,武生名家杨小楼、俞振庭也来了。观众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红豆馆主溥侗,他是当时戏剧评论的权威,他本人是清皇朝的贵族,爱好京戏,又有钱,花几百两银子向名家学一出戏。谭鑫培也教过他,虽是票友,确也是内行。 盖叫天第一天登台,
13、红豆馆主带了一帮人在台下看戏。开始时,侧身坐着,边看边与人闲谈,看着看着,他不与人闲聊了,身子转了过去,正面对着台上,集中精力看盖叫天的演出,他被盖叫天的演出吸引过去了。演出后,他对人说:“盖叫天的演出处处合乎规矩,有真功夫,我7们不能小看他。 ”杨小楼在台上挑帘看戏,身边一个演员说,盖叫天是天津“撂地”的把式。杨小楼听见,板起脸说:“撂地的把式?你来得了?十年八年也来不了!”他这一说,无人再敢说贬盖的话了。他赞赏盖叫天的演出,认为身手不凡,是个好样的。以杨小楼之艺术及审美尺度,而能赞赏盖叫天的艺术,自然非同一般。 杨小楼与盖叫天后来成了京剧武生的泰斗,一南一北,双峰对峙,人称“南盖北杨” 。
14、盖叫天、杨小楼、俞振庭都是京剧武生中的杰出人物,他们相互倾心,相互砥砺,都在武生的长靠与短打中超越前人,将武戏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峰,他们之间,决无地域、门户的狭隘偏见,超越“京朝” 、 “外江”的观念,以艺论人,以艺会友。是英雄识英雄,惺惺惜惺惺。他们既是义结金兰的知交,相互激励,又是艺术上相互竞争的对手,在友谊的竞争中齐头并进,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大家,武生中的典范。 狮子楼折腿惊四座 1934 年,盖叫天四十七岁,在他生活中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这件意外事使他经受了异常痛苦的折磨,包括肉体上的与精神上的,但也给他艺术道路带来巨大的影响,他在痛苦的熬炼后,进入一个新的天地。 盖叫天成名以后日子也
15、不好过,因为在艺术上、生活上还有演出业务上都有自己的主张,不愿随波逐流。但是他这样做,就只能日暮途穷,受到剧场老板们的排斥,很难得到演出的机会。他只能到江浙的小码头如宁波、舟山、无锡等地作一些短期的演出。 8因此,从 1923 年到 1933 年,差不多十年时间,他就是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度过的。他的生活,经常靠典当借贷。可是他对练功,却从无一日懈怠。苦归苦,练归练,这也许是对艺术的热爱给予他战胜一切艰苦的力量。 在固守十年之后,他终于有了一次在上海演出的机会。1934 年 5 月,上海大舞台与他签定合约,邀请他演出一个时期。他贴出的戏码是:头一天恶虎村 ;第二天一箭仇 ;第三天武松 ,都是盖叫
16、天的名剧。在演出武松时,其中狮子楼一场,剧场老板不按老戏的演法,为了争取观众,自作主张给搭上布景:一座漂漂亮亮的狮子楼。事先,盖叫天不知道,直到演出扮戏时,方才发现,按盖叫天的脾气,这种只为赚钱,不顾艺术的市侩做法,他是决不同意的。但演出已经开场,要更换也来不及了,再加上十年困守,今天终得演出机会,不能再一味依着自己主张,不得不迁就一下。于是只得忍着性子,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 狮子楼是武松替兄报仇,与西门庆二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里有一场恶斗,观众都屏息凝神注视着这场你死我活的搏斗。舞台上,西门庆见武松上楼,将酒杯向他掷去,武松用刀将酒盅挡住,二人打将起来,西门庆不敌,从窗口跃下,武松紧接在
17、后,也要越窗跳楼。盖叫天走在这摇摇晃晃的布景上,心中十分恼火,但仍得忍住这口气。可是再一看,这个狮子楼的窗口,并不大,舞台上的布景能有多大的地位。窗前是一排窗栏,上面是屋檐,留下的窗口只有几尺高。跳低了,脚绊窗栏;跳高了,头碰屋檐,而且,这时西门庆已经先跳下去了,容不得9犹豫,只有一条路:跳!盖叫天心一横,用了一个“燕子掠水式” ,一下蹿出窗口。就在他蹿出窗口时,他发现先下地的西门庆还躺在那里,这可是惊人的意外。那天扮演西门庆的是陈鹤峰,按规矩,先下地的人要向前翻身,留下地位,让后下来的演员有个落地的地方。那天不知怎么,他下地后仍躺在原地不动,盖叫天发现后,怕自己砸着他,他不死也伤。为了避免这
18、惨祸,他在半空中,将身子向外再用力一偏,躲过陈的身体。可是,他落下的地方,不是地板,而是舞台伸出去的部位,那部位是水泥浇的。当他落地时,只听见“喀嚓”一声,他的小腿骨折了,断骨从靴子里直戳到外面来。盖叫天像被刀子捅了一下,直痛到心里。他立刻想到:我台上演的是武松,武松不能在人面前躺下,我不能让英雄出丑!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依然用金鸡独立式,亮了一个英武的相。观众为他这惊险的一跃,报以热烈的鼓掌。这时,只见黄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冒了出来,他手执钢刀兀立不动,后台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伸出三个手指一捏,掐断了锣鼓,暗示“闭幕” ,检场的赶紧落下帷幕。等大幕落下,他方才不支倒地。 盖叫天的腿断了,但
19、留在观众心目中的却依然是一个完美的英雄形象。当后台经理向观众说明,演员受伤,不能演出时,全场观众起立,鸦雀无声,静止片刻,一个个心情沉重地退出剧场,没有人吵嚷要退票。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认真对待艺术的演员,他们为他的坚强性格所震慑。后台当即将他送到一个伤科医生处,医生给他敷上石膏上了夹板。他休养好久。伤好了,要拆夹板了,他怀着很大的希望,等待伤愈重返舞台。可是,拆开石膏与夹板,他大失所望。原来那个庸医把他的骨头接歪了,这样的腿还能演戏么?他恨得咬10牙切齿,问医生怎么办。 医生说:木已成舟,有什么办法,除非是断了重接。听了这话,盖叫天再问一句:可以重接么?医生说:当然可以,只是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
20、。盖叫天气愤地说:好,你给我重接!说着,将腿向床杆上猛力一砸,只听“喀嚓”一声,刚接上的腿又断了。这举动完全出乎医生的预料,他吓呆了,铁青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家人再把盖叫天送到仁济医院,由骨科主任陈澄医生为他治疗,重新将腿接好。卧床八个月,方才愈合。 两年后,他再度在上海更新舞台登台,演出的仍然是武松 。观众听说盖叫天伤愈登台,都争着来看这位勇敢的艺术家,当演到狮子楼时,盖叫天不但功夫未减,相反演得更成熟,更完美了。 自家的规矩 演员与舞台的关系,在一般人的心中是难以体会的,因为一般人都只是个旁观者,对于舞台上的成败得失与切身的利害,那种血肉相连的关系,只有从事这项工作的演员,才能深察其中的甘苦。关于这,盖叫天有过一段叫人听了痛心的谈话。他说,在旧社会,唱戏的没几下真功夫,上台砸了,那可了不得。流氓、地痞要向你丢瓜皮、果核,戏院老板不但轰你走,还要用水洗洗院子,说你把他的台弄脏了。有些同行也瞧不起,不肯和你搭班配戏,叫你走投无路。因此,这一砸,你算完了。但也有个别人,又怕砸了,又不肯苦练,就钻门路,拜老爷,唱几出下流戏给地主、资本家开心取乐,靠他们捧捧场,骗口饭吃。可是有骨气的艺人,就宁肯饿死,也不肯向地主、资本家屈膝求荣,哪怕在台下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