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卡夫卡对当代中国文学的影响和启示摘要:对中国当代作家产生过影响的 20 世纪西方作家可以排列出一个很长的名单,但卡夫卡的影响无疑是十分突出和深刻的,并且这种影响还有进一步扩展和深入的趋势。马尔克斯影响了莫言,而卡夫卡又影响了马尔克斯。卡夫卡不仅间接地影响了莫言,而且还直接地影响了莫言的创作观念和方法。卡夫卡影响了中国当代很多作家,其影响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荒诞而真实的艺术世界;新颖而独特的创作观念;独立特行的业余作家;陌生而熟悉的文化传统。 关键词:卡夫卡;中国当代文学;影响;启示 中图分类号:I521.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3)02-0080-08 对
2、于中国作家乃至中国文学而言,2012 年最重大的事件莫过于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了。诺贝尔委员会给莫言的颁奖词为: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在诺贝尔委员会看来,莫言的创作显然受到了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对此,莫言并不讳言。莫言说:“像我早期的中篇金发婴儿 球状闪电 ,就带有明显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1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最重要的作家,同时也是对当代中国文学影响最大的作家,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对莫言的影响和启示自然是不容忽视的。 “先锋派文学是西方现代主义思潮涌人中国的直接呼应,而寻根文学则是百年孤独等魔幻化叙事,2和因外来参照而逐渐强化的民族精神文化
3、源流的再审视。在先锋派文学和寻根小说之间活跃着的莫言,或者说与二者联系最为密切的莫言,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被定位为用先锋文学的技法包裹了寻根文学内涵的当代作家”2。而对马尔克斯的影响最为深刻而又重大的作家就是卡夫卡,是卡夫卡引发了马尔克斯写小说的兴致。如果说卡夫卡影响了马尔克斯,马尔克斯又影响了莫言,是否可以说卡夫卡间接地影响了莫言?当然,卡夫卡并非只是通过马尔克斯间接地影响了莫言,他也直接地影响了莫言的创作观念和手法,这在莫言日后的文字中也有所记载。事实上,卡夫卡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影响何止是莫言,受他影响的中国当代作家包括宗璞、余华、格非、马原、徐星、刘索拉、皮皮、蒋子丹、残雪等。因此有作家说:“
4、卡夫卡影响了我们每个人,不仅仅是作家而已。 ” 卡夫卡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主要发生在当代,准确地说是 1979 年之后。在此之前,中国读者对卡夫卡是比较陌生的。以笔者所看到的材料来看,中国最早提及卡夫卡名字的是沈雁冰,他在小说月报第 14 卷第 10 号(1923 年 10 月) 海外文坛消息专栏中发表了奥国现代作家一文。沈雁冰将卡夫卡译为“卡司卡” ,将卡夫卡评述为“抒情诗家” 、“表现派戏曲的创始人” ,显然沈雁冰对卡夫卡的了解非常有限。1930年 1 月赵景深撰写的最近的德国文坛一文发表于小说月报第 21卷第 1 号,文中有关卡夫卡的评述五百余字。这次卡夫卡被译为“卡夫加” ,文中尚有许多
5、不实之词。以后孙晋三、卞之琳、萧乾等也在他们的著述中简短地评介过卡夫卡。1948 年天津的益世报刊登的由叶汝琏翻译的卡夫卡日记片段,大概是国内对卡夫卡所写的文字的最早翻译。3在解放后的头十年, “大学外文系德语文学专业的教材中和课堂上根本不提他的名字;在一部 1958 年出版的影响很大的文学史里,哪怕批评的话也没有一句”4。1966 年,作家出版社曾出版过一部由李文俊、曹庸翻译的(审判)及其他小说 ,其中包括卡夫卡的六篇小说:判决 、变形记 、 在流放地 、 乡村医生 、 致科学院的报告 、 审判 。但这部小说集当时是作为“反面教材”在“内部发行” ,只有极少数专业人员才有机会看到。1979
6、年世界文学刊登的署名丁方、施文的文章是国内第一篇比较全面而系统地评介卡夫卡的文章。随后,卡夫卡的幽灵便迅速在中国大江南北游走弥漫,在各种文艺刊物上出头露面。1981 年底钱满素先生满怀激情地写了一篇卡夫卡来到中国5的文章,宣布卡夫卡在世界上蹉跎了半个多世纪后,终于在中国“安家落户”了。 “对于新时期的中国文学而言,卡夫卡的影响力同样是无远弗届:从 1980 年袁可嘉等人介绍卡夫卡开始,经历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先锋文学的卡夫卡热 ,再到当下以谈论卡夫卡为时尚的文学潮流,这位生前寂寂无名的小说家业已重塑了中国当代的文学版图”6。1987 年,刘再复宣称:“在德语文学方面,可以说,歌德已让位
7、给卡夫卡。多年来卡夫卡一直成为一些作家的热门话题,他被视为是现代派的第一个大师。他的作品使我们了解到西方文学中对人性的认识已达到怎样的深度。不仅上帝死了,自己也死了,不仅现实是荒谬的,而且人自身也是荒谬的,人常常不是一条龙,而是一条虫。这些观念至今还使我们感到惊骇,促使我们深化对人的思考,因为我们的作品一般总是要证明自己是龙种 ,是壮汉、是英雄,而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是荒谬的,可能只是一条虫 。4”7随着中国对卡夫卡的译介与研究越来越深入、成熟和系统,卡夫卡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影响也越来越深刻、持久和全面。 众所周知,对中国当代作家产生过影响的 20 世纪西方作家可以排列出一个很长的名单,但卡夫卡的
8、影响无疑是十分突出和深刻的,并且这种影响还有进一步扩展和深入的趋势。卡夫卡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和启示最初是他笔下的艺术世界,那是一个荒诞而又真实的世界;然后中国作家很快便被卡夫卡独特的创作观念和写作手法所吸引;再往后,人们才注意到卡夫卡独特的人生经历和人格品质,才发现他的人品和他的作品原来是融为一体的;最后,中国学者发现卡夫卡其实一直非常向往和憧憬中国文化,对中国文化多有关注和涉猎,并在他的作品中有所反应和体现。这使中国作家对卡夫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和认识。凡此种种,下面我们分而述之。 一、荒诞而真实的艺术世界 卡夫卡最初引起中国作家的关注和兴趣,主要是因为他作品中所表现的荒诞、异化、孤独、隔膜等主
9、题,以及他表现这些主题的荒诞、变形、象征手法。人们惊讶地发现,卡夫卡笔下的艺术世界如此荒诞,但又如此真实;如此的非理性,但又是经过理性思考的结果。经历了“文革”浩劫的中国作家,对于卡夫卡的艺术世界,既感到新鲜陌生,又感到熟悉适用。用卡夫卡的方法表现中国人的荒诞感、异化感、孤独感,既没有脱离中国的社会现实,又实现了对传统现实主义的突破和超越。卡夫卡的艺术世界无疑引起了中国作家强烈的共鸣,激发了中国作家的创作灵感,提供了表达社会悲剧的新视角和新方向。中国当代作家虽然5切人卡夫卡作品的角度不同,但他们所看到的常常是一个怪诞而又真实的世界:宗璞看到的是异化和变形;余华看到的是孤独、焦虑和恐怖;格非看到
10、的是绝望、荒诞和言说的困难;皮皮看到的是平静、紧张和思索;残雪看到的则是作家灵魂的历险 卡夫卡的变形记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启示和影响已是不争的事实。1986 年吴亮和程德培在评述当年中国的探索小说时明确指出:“几乎所有描写变形、乖谬、反常规、超日常经验的小说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卡夫卡有关。由于中国的知识分子和青年一代遭受了十年动乱的精神折磨,更由于中国的现实曾一度受到错误意志的反常干预,变形和荒诞首先成为俯拾即是的事实。我们不难发现某些小说仍然有着卡夫卡的痕迹,那种沉闷、压抑、重复和莫可名状、不由自主卡夫卡的叙述仍然有着一种令人心悸和痉挛的力量,那种严肃和悲天悯人的消沉无望骨子里是一种逆向表现的人道主
11、义,而这一主张的健康面貌,则正愈来愈深入一代人的灵魂,不可抹去。 ”8 宗璞说过,她的作品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可称为“外观手法” ,另一类则为“内观手法” ,后者“就是透过现实的外壳,去写本质,虽然荒诞不成比例,却求神似卡夫卡的变形记 、 城堡写的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在精神上是那样的准确。他使人惊异,原来小说竟然能这样写,把表面现象剥去有时是很有必要的,这点也给我启发”9。可见,宗璞笔下那个剥去表象、追求神似的艺术世界实际上来源于卡夫卡。 余华曾专门论述过卡夫卡与城堡中的 K 之间的关系。余华说:6“内心的不安和阅读的不知所措困扰着人们,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没有人们已经习惯的文学出路,或者
12、说其他的出路也没有,人们只能留下来,尽管这地方根本不是天堂,而且更像地狱,人们仍然要留下来” , “卡夫卡一生所经历的不是可怕的孤独,而是一个外来者的尴尬。这是更为深远的孤独,他不仅和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格格不入,同时他也和自己格格不入” 。10余华在卡夫卡那里看到的是没有出路的地狱、可怕的孤独、外来者的尴尬以及永远的格格不入。 格非非常钟情于卡夫卡,并研究过卡夫卡。他曾对鲁迅与卡夫卡进行过比较分析,他说:“鲁迅和卡夫卡,他们都从自身的绝望境遇中积累起了洞穿这一绝望壁垒的力量,而希望的不可判断性和悬置并未导致他们在虚无中的沉沦。从最消极和最悲观的意义上说,他们都是牺牲者和受难者。而正是这种炼狱般的
13、受难历程,为人类穿越难以承受的黑暗境域提供了标识” , “与卡夫卡一样,鲁迅深切地感受到了存在的不真实感,也就是荒谬感,两者都遇到了言说的困难,言说、写作所面临的文化前提不尽相同,但它们各自的言说方式对于既定语言系统的否定、瓦解的意向却颇为一致” 。11卡夫卡的这种荒谬感、言说的困难,以及对既定语言系统的否定和瓦解,对格非的创作恐怕不无影响,尽管这种影响也许是通过鲁迅这一中介而得以完成的。 皮皮说,那些好的小说“会陪伴你度过各种光阴。每次读起,无论是晴朗的午后,还是小雨的黄昏,你都会跟它们做一次交流,围绕着生死爱恨” , “当年我已经从它们那里获得了超值的享受和补益,今天我再一次从它们那里收获
14、” 。12在这些好小说中有一篇就是卡夫卡的在流7放地 。皮皮在大学里写的学士论文就是有关卡夫卡的,她对卡夫卡曾有过一番研究。她在读在流放地时, “经历了很丰富的阅读感受,平静、紧张、恐怖、思索、佩服等等,尽管它的篇幅对此而言显得过于短暂”12。 在残雪看来,卡夫卡的艺术世界就是作者自己灵魂历险的过程。残雪认为, 诉讼描述了一个灵魂挣扎、奋斗和彻悟的过程。 “K 被捕的那天早上就是他内心自审历程的开始” , “史无前例的自审以这种古怪的形式展开,世界变得陌生,一种新的理念逐步地主宰了他的行为,迫使他放弃现有的一切,脱胎换骨” 。那么,城堡是什么呢?它“似乎是一种虚无,一个抽象的所在,一个幻影,谁
15、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奇怪的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且主宰着村子里的一切日常生活,在村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体现出它那纯粹的、不可逆转的意志。K 对自己的一切都是怀疑的、没有把握的,唯独对城堡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 。原来,城堡就是生命的目的,是理想之光,并且,它就存在于我们的心里。 美国实际上意味着艺术家精神上的断奶, “一个人来到世上,如果他在精神上没有经历孤儿的阶段,他就永远不能长大,成熟,发展起自己的世界,而只能是一个寄生虫”13。至于卡夫卡的一些短篇小说,在残雪看来, 中国长城建造时象征着“艺术家的活法” ;致某科学院的报告记录了“猿人艺术家战胜猿性,达到自我意识的历程” ;乡村教师中的老教师体
16、现了“艺术良知” ;小妇人及夫妇描述了“诗人灵魂的结构”;地洞则表现了艺术家既要逃离存在遁入虚空,又要逃离虚空努力存在的双重恐惧 8看来,残雪完全是以独特的、写小说的方式来解读和描述卡夫卡的作品的,这使得读者在惊讶残雪的敏锐、机智和个性外,也渐渐地开始怀疑,残雪在这里究竟是在解读卡夫卡,还是在构筑她自己心中的卡夫卡?抑或真正的卡夫卡其实就等于她心中的卡夫卡?她究竟是在解读小说,还是在创作小说? 二、独特而新颖的创作观念 在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大量介绍和评价卡夫卡小说创作的各类文章中,叶朗的卡夫卡异化论历史观的图解者一文颇具代表性。叶朗首先指出在西方形成“卡夫卡热”的原因:“卡夫卡热的实
17、质就是异化热 。卡夫卡所以被西方评论家誉为文学天才 、 现代文学之父 ,甚至抬到传奇英雄和圣徒的高度,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是异化论历史观的图解者。评论家们普遍认为,卡夫卡所以引起人们的兴趣,并不在于他描写了资本主义世界一般的贫富不公的现象,也不在于他揭露、批判了资本主义世界的各种社会弊端和统治阶级的暴虐与腐败。卡夫卡所以引起人们的兴趣,他的独特之处 ,他的杰出成就 ,是在于他用象征的手法,指出人类社会是一个与人的本性相敌对的异化的世界,即梦魇的世界,从而向我们揭示了生活的真谛 。 ”14这就是说,卡夫卡首先引起中国作家关注的就是他的独特的文学观念和创作手法。 1999 年新世纪出版社推出了一套
18、丛书影响我的 10 部短篇小说 ,其中莫言、余华、皮皮均选了一篇卡夫卡的小说。卡夫卡不仅促使中国作家改变了文学创作的观念,扩展和丰富了中国小说的写作手法,而且9教会了中国作家怎样将小说写得更新鲜、更深刻、更尖锐、更动人魂魄。残雪说,二十多年以前她偶然读起了卡夫卡的小说, “从此改变了我对整个文学的看法,并在后来漫长的文学探索中使我获得了一种新的文学信念”15。卡夫卡的某些小说成了中国当代小说家必读的经典,是影响他们一生的作品。中国作家从不同的角度领会卡夫卡的奥秘,从不会无所收获。他们总能从卡夫卡那里发现或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卡夫卡成了许多作家将自我与世界连接和沟通起来的桥梁和中介。 1990
19、年余华在一篇名为川端康成和卡夫卡的遗产的文章中写道:“1986年让他兴奋不已” ,这一年他读到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 ,这篇小说“让我大吃一惊让我感到作家在面对形式时可以是自由自在的,形式似乎是无政府主义的,作家没有必要依赖一种直接的,既定的观念去理解形式。卡夫卡解放了我。使我三年多时间建立起来的一套写作法则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堆破烂”16。宗璞开始阅读卡夫卡的时间较早,那是在 60 年代中期。她原本是为了批判卡夫卡才阅读卡夫卡的,但是,却发现卡夫卡在她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一种抽象的,或者说是原则性的影响。我吃惊于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更明白文学是创造。何谓创造?即造出前所未有
20、的世界,文学从你笔下开始。而其荒唐变幻,又是绝对的真实。 ”17莫言在接触过卡夫卡等作家的作品后说:“我原来只知道,小说应该像文革前的写法,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结合,噢,原来可以这么写!无形中把我所有的禁锢给解除了。 ”18这种情形,非常接近当年卡夫卡对马尔克斯的震惊和影响:当 17 岁的马尔克斯读了变形记后,他心里想, “原来(小说)10能这样写呀。要是能这么写,我倒也有兴致了”19。一不小心,卡夫卡的变形记创造出了一位伟大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而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后又影响了更多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其中就包括中国作家莫言。卡夫卡对于中国作家的影响之所以深刻而又全面,首先就在于他改变了中国作
21、家的创作观念,使他们重新思考一些昔日被认为毋庸置疑的文学基本问题:“什么是文学?” “文学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文学与现实的关系究竟怎样?”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 创作观念的改变必然带来创作方法的变化。许多作家曾深深地受益于卡夫卡的创作方法。宗璞的小说我是谁?显然受到了卡夫卡变形记的影响。小说写“文革”期间人变成蛇的异化情态, “孟文起和韦弥同样的惊恐,同时扑倒在地,变成了两条虫子韦弥困难地爬着,像真正的虫子一样,先缩起后半身,拱起了背,再向前伸开,好不容易绕过一处假山石。孟文起显然比她爬得快,她看不见他,不时艰难地抬起头来寻找”20。宗璞的另一篇小说蜗居也是一篇卡夫卡式的寓言小说。小说中主人公的背上长出一个蜗牛的硬壳,他便像蜗牛一样爬行。宗璞认为,在“文革”中,许多人不是一觉醒来,就变成牛鬼蛇神了吗?人变成虫,看似非常荒谬的,其实非常真实。 蒋子丹的情形与宗璞有点相似。1983 年她在读过卡夫卡等作家的作品后,便想试着写一种荒诞小说,这种小说“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可信(至少貌似真实可信) ,没有一句话让人费解,但在骨子里横着一个荒诞的内核,这个内核里又包裹着某种险恶的真实” 。她正是在这一思想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