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清華簡湯與伊尹故事五篇的性質問題王寧(棗莊廣播電視臺)清華簡一中的尹至 、 尹誥 、清華簡三中的赤鵠之集湯之屋 (“鵠”當作“鳩” , 1此為便於討論,故從原書所釋。下簡稱赤鵠 ) 、清華簡五湯處于湯丘 (下簡稱湯丘 ) 、 湯在啻門(下簡稱啻門 ) ,是與伊尹有關的五篇古書,關於這五篇古書的性質,目前的看法是, 尹誥又作尹告 ,即尚書商書中的咸有一德 ;尹至即書序提到的商書之一的疑至, 2赤鵠 是一篇先秦的小說; 3湯丘和啻門 ,目前看法是“不排除有可能為伊尹書的佚篇” , 4那麼這兩篇古書就屬於先秦的道家類著作。不過,這裡面的問題還是有進一步討論的餘地。首先是,所謂“諸子”的派別劃分實在
2、漢代始有,先秦雖有諸子之說,但沒有這種派別嚴格劃分的觀念,所以說這些古書必定是屬於先秦的某個流派并不恰當。其次是,從這五篇書記述的時代背景和內容看,可能與尚書中的商書部分關係密切。先秦時期尚書只稱書 ,而且各家所用的傳本不一,各篇的來源更是情況複雜,有前朝史官的實錄(如周書的大部分) ,有史官的追述或改作(如商書的大部分) ,也有戰國時代的最新創作(如虞夏書的大部分) ,自然也不能排除從各家的創作中擷2取篇章的可能。漢書藝文志中著錄伊尹五十一篇,屬道家類;又有伊尹說二十七篇,屬小說家類。但是上面說過,在先秦並無此種分類,他們都可以算作是一類內容的作品。這兩種書加在一起有七十八篇,這還是經過秦火
3、後流傳下來的,失傳的還不知道有多少,那麼如此龐大的數量,可以說明在先秦應該有個“伊尹學派” ,專門創作湯和伊尹的故事,并藉以闡發自己的思想,而且這個學派產生較早,經歷整個戰國時代,留下了大量的著作。到了漢代,人們把其中流傳下來的一些書篇纂集起來,并根據當時的認識分了類,大概理論性比較強的篇章被編入伊尹 ,歸入道家類;故事性比較強的篇章被編入伊尹說 ,歸入小說家類。先秦古書多是單篇流傳,人們在抄集古書時有可能把不同流派的作品抄在同一卷竹簡或帛書上,這種情況,直到西漢時期還是如此,比如馬王堆漢墓帛書, 老子甲本後還抄了四篇書:五行 、德聖是儒家的作品;九主是伊尹中的一篇,和老子同屬道家作品;明君則
4、是法家的作品。 5我們再看看尚書 、書序和逸周書就可以明白,先秦時期人們纂集書 ,不僅僅只是收集文獻,而是要通過這些文獻反映三代的歷史,所以其編輯書篇的先後也都是根據史實發展的先後順序排列的。那麼,纂集尚書的人為了保證所敘述歷史的完整性,從各家各派單篇的古書中選取一些與要所述歷史相關的篇章編入尚書 ,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故筆者認為, 湯丘 、 啻門 、 赤鵠與尹至 、 尹誥3一樣,很可能都是先秦尚書的篇章。而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有必要先考察一下書序的記載。一書序在記載與夏末商初歷史有關的幾篇商書時次序如下:自契至於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 、 釐沃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
5、征 。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入自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 、 汝方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 、 疑至 、 臣扈 。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寶玉,誼伯、仲伯作典寶 。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 。湯既黜夏命,複歸於亳,作湯誥 。咎單作明居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 、 肆命 、 徂后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復歸於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伊尹作咸有一德 。朱曉海先生指出, 書序的這部分記載是混亂無序的,特別是4將太戊時期的臣扈列在夏社之後是錯誤;同時指出其中的疑至篇應即尹至 , 6
6、這都是很正確的看法。據劉起釪先生考證,傳本尚書中的書序 (原分為上下兩篇)實際上是漢成帝時的張霸所造,是為了為他所偽造的百篇古文尚書張目的, 7所以已經不是古書序的原貌。 書序所謂疑至的“疑”現在可以確定是個誤字,張霸的“百兩篇”用的是古文書寫, “尹”漢代古文中寫作“ ”( 說文 ) ,其形與“”相近, 說文:“,脩豪獸。一曰河内名豕也。讀若弟。 ”段注:“釋獸曰: ,脩豪。 者正字, 者俗字,或作肆者,叚借字也。 ”這是由古文“ (尹) ”形訛作“”而通假作“肆” , “肆”古書或作“肄” ,後人在傳抄中形訛作“疑” ,所以疑至即尹至無疑。二史記在記述三代史實時也經常引用書序 ,司馬遷根據
7、的書序應該是比較古老的傳本,很可能是從先秦流傳下來的本子,沒經過張霸改造過的,所以其文字、編次有很多與今見書序不同。其中殷本紀的這段相對應的文字是:成湯,自契至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誥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湯曰:“予有言:人視水見形,視民知治不。 ”伊尹曰:“明哉!言能聽,道乃進。君國子民,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湯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罰殛之,無有攸赦。 ”作湯征 。5伊尹去湯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遇女鳩、女房,作女鳩 、 女房 。湯乃興師率諸侯,伊尹從湯,湯自把鉞以伐昆吾,遂伐桀。以告令師,作湯誓 。桀敗於有娀之虛,桀奔於鳴條,夏師敗績。湯遂伐三,
8、俘厥寶玉,義伯、仲伯作典寶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 、 伊尹報 。湯歸至于泰卷陶,中 (虺)作誥 。既絀夏命,還亳,作湯誥 。伊尹作咸有一德 。咎單作明居 。其各篇的排列順序為:帝誥 、 湯征 、 女鳩 、 女房 、 湯誓 、 典寶 、 夏社 、伊尹報 、 仲虺之誥 、 湯誥 、 咸有一德 、 明居 。在這裡面, 帝誥後沒有書序所說的釐沃 ;夏社之後沒有今書序的疑至和臣扈 ,卻有一篇伊尹報 ,根據集解引徐廣曰:“一云伊尹報政 ”,筆者認為這篇就是尹至的別名, 8也就是說清華簡尹至 、 書序所言的疑至和殷本紀所言的伊尹報是同一篇書的不同名稱而已。參考呂氏春秋慎大 “伊尹奔夏三年反報於
9、亳”的記載,這篇書是說伊尹奔夏三年後,返亳向湯報告夏政的情況,那麼書序 、殷本紀都將它列在湯勝夏之後的夏社篇之後顯然是錯誤;6咸有一德即清華簡尹誥 ,說的是商湯勝夏之後、還亳之前,伊尹向商湯進言如何對待民眾的問題, 書序將它列在太甲之時已謬不可言,而殷本紀將它列在商湯還亳之後,也不對頭。說明先秦的古書序流傳到西漢時已經發生了文字訛亂。這裡先討論一下書序中的帝誥和釐沃 。根據書序的說法,是湯始居亳時作的帝誥和釐沃 ,偽孔傳云:“告来居,治沃土。二篇皆亡。 ”而實際上,偽孔傳的作者不可能看到這兩篇書,他的註解純屬臆測,不可據信。筆者認為, 書序所說的“亳”實際上就是商丘,也就是清華簡五湯處於湯丘的
10、“湯丘” ,實際上就是帝王世紀所說的南亳穀熟(穀丘) ,與周代宋所都的商丘相近而非一地, 9那麼,清華簡五湯丘和啻門所記載的內容正是湯居亳的時候發生的故事。從其敘事的先後看, 湯丘篇應該排在啻門的前面,清華簡五原整理者也正是這麼排列的;但是, 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指出:“從竹簡長度、寬度以及簡背竹節位置和形狀來看, 湯在啻門簡 21 與湯處於湯丘第一組的 17 支簡應同屬一段竹筒辟削而成,若據此順序,似乎將湯在啻門排在湯處於湯丘之前更為妥當。 ”10也就是說,原簡冊的排列書序應該是啻門排在湯丘之前。這兩篇的簡本原均無篇題,其原名是什麼現在無從知道,整理者的命名是取兩篇的首句為篇名,符合古書
11、命名的原則,但是否古7書原名的確如此還是需要討論的。那麼先來看看啻門的內容,它開始說(釋文用寬式):“正月己亥,湯在啻門,問於小臣曰:古之先帝亦有良言青至於今乎?小臣答曰:有哉!如無有良言清至於今,則何以成人?何以成邦?何以成地?何以成天? ”【1-2 簡】而本篇的主要內容是從“古之先帝亦有良言青至於今乎”開始的。 “青”字下文作“清” ,原整理者認為讀為“情” ,訓“確實” ,古書又作“請” 。 11筆者認為,讀為“情”訓“確實”恐不準確,而是應該讀為“請” , 爾雅釋詁:“請,告也” ,又釋言曰:“告,請也” ,是“請” 、 “告”二字義同互訓。 廣雅釋詁一:“告,語也” ,這裡相當於後來
12、所說的“教導”義, “請至於今”或“告至於今”就是教導至今的意思。 12那麼,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先秦儒家的尚書傳本里也是有啻門這篇的,只是它裡面這句是作“古之先帝亦有良言誥至於今乎” ,古“告” 、 “誥”通用,從這句里取兩字為篇名,就是帝誥這篇。再看湯丘篇,它開始是說(釋文用寬式):“湯處(居)於湯(商)丘,取妻於有莘,有莘媵以小臣。小臣善為食亯(烹)之和。 ”湯丘這篇很可能是書序里所言的釐沃 ,只是字有訛誤,它本來很可能是作善和 , “善” 、 “喜”形近而訛,而“喜” 、“僖” 、 “釐”古通用;“和”古文作“咊” ,形訛為“”而轉寫為8“沃” 。 “善和”即是從“小臣善為食烹之和”
13、句中取二字為篇名。史記殷本紀說:“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奸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 ,與本篇的內容相符合。書序說釐沃之後是湯征 ,根據殷本紀引用的湯征文字看,這時候已經有伊尹,說明湯征伐葛伯時已經得到了伊尹,其故事是發生在帝誥和釐沃之後。三下面再來討論一下尹至 、 尹誥和赤鵠三篇。根據根據肖芸曉先生研究,這三篇本來是抄寫在一卷竹簡上的,其順序應該是赤鳩 、 尹至 、 尹誥 ,是根據故事發生時間的先後排列, 13這個情況很給人以啟發。偽孔傳於“遇汝鳩汝方”下云:“鳩、方,二人湯之賢臣” ;又於“作汝鳩汝方”下云:“言所以醜夏而還之意,二篇皆亡。 ”認為“女鳩女房”為兩
14、人,書為兩篇,可和帝誥 、 釐沃一樣,偽孔傳作者沒見過也不可能見過其原書,只能是揣測之辭。今和清華簡三篇一對比就可知, “女鳩女房”的位置,正相當於清華簡赤鵠篇的位置,而且“赤鵠”本應作“赤鳩” ,與“女鳩”之“鳩”對應;“屋” 、 “房”意思略同,二者也相對應,故筆者曾經認為“這應當是一篇書的名字,就叫女鳩女房 ”, 14這個看法至今認為不誤,只是當時沒有深入的考慮,認為“這篇赤鵠的體裁不似書類,應該是戰國時人根據女鳩女房的史傳另外演繹的9一個故事”顯然是有問題的。先看書序中相關的這段:“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入自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 。 ”史記殷本紀作:“伊尹去湯適
15、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遇女鳩、女房,作女鳩女房 。 ”赤鵠篇的核心內容是伊尹“去亳適夏” ,也就是秦簡本歸藏里說的“逃湯” , 該篇如果是根據 女鳩女房演繹的,再參考女鳩女房篇排列的位置,那麼可以知道, 書序和殷本紀的說法都有問題, 女鳩女房這篇應該是在伊尹去亳適夏時所作,而非是在他從夏復歸於亳時。 殷本紀根據的應該是先秦的古本書序 ,說明古書序也是在流傳中也發生了錯亂,而今傳本書序更是錯謬的厲害。這段文字原來很可能是:“伊尹去湯適夏,遇女鳩女房,作女鳩女房 。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作尹至 (或伊尹報 ) 。 ”那麼,上引書序有關湯與伊尹的那部分文字的原貌應該是:成湯,自契
16、至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誥 、 釐沃(善和)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作湯征 。伊尹去亳適夏,遇女鳩女房,作女鳩女房 。10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入自北門,作尹至 (伊尹報 )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 。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寶玉,誼伯、仲伯作典寶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 。伊尹作咸有一德 (尹誥 ) 。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 (仲虺之誥 ) 。湯既黜夏命,復歸於亳,作湯誥 。咎单作明居 。各篇的順序是:帝誥 、 釐沃 、 湯征 、 女鳩女房 、 尹至 (伊尹報 ) 、湯誓 、 典寶 、 夏社 、 尹誥 (咸有一德 ) 、 仲虺之誥 、湯誥 、 明居 。這是按照伊尹間夏直到湯滅夏復歸於亳的敘事順序排列的,本來各篇書的敘事銜接,文從字順。司馬遷所用的古本書序在流傳中發生了訛亂,然錯誤尚少,張霸的書序則錯亂過甚了。因此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 書序所說的女鳩女房這篇書,就是清華簡的赤鵠(鳩) 篇,雖然可能二者傳本不同、篇名不同,文字也可能有異,但終究是一篇作品,偽孔傳所釋全無是處。“女鳩”當即“赤鳩” ,那麼這個“女”字很可能是讀為“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