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唐张仁宪神道碑考补【摘 要】 唐张仁宪神道碑现存河北文安县相公庄,立于唐大中二年(848) ,本文对该神道碑所反映的张仁宪家族历史及其家风作了简要的分析,并依据阎好问墓志 ,分析了张仁宪之孙、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对幽州的统治及终结过程。 【关键词】河北文安县;唐代;张仁宪神道碑;张仲武;幽州 文物春秋1997 年第 2 期刊发张鸿膺、吕冬梅的唐张仁宪神道碑考 (以下简称碑考 ) ,对现存文安县相公庄的唐张仁宪神道碑作了录文整理及初步研究,读后颇受启发,但尚觉意犹未尽。该神道碑为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为其祖父张仁宪所立,碑文在清代文安县志 日下旧闻考 八琼室金石补正中皆有载,张、
2、吕二先生以碑刻加以校勘,可参看。该碑对了解唐中后期幽州地区的范阳张氏家族的历史很有价值,故略作阐述,以发作者未发之覆。 一、张仁宪家族历史及其家风 研究唐代家族,首先要考虑士族还是庶族,张仁宪家族自然也不能脱离开这一主题。碑文题为“银青光禄大夫太子中允赠工部尚书清河张公神道碑并序” ,可见在此时,张仁宪家族标榜自己为“清河张氏” ,碑文里也称张仁宪“其先清河人” 。如果仅看碑文的话,似乎张仁宪就是清河张氏的后裔了,但旧唐书卷 180张仲武传云其为“范阳人也” ;新唐书卷 212 本传同。因此,张仁宪应该是范阳人。张氏在唐代的2郡望主要有四:清河、吴郡、敦煌、范阳。范阳张氏在四个郡望中属于后起者
3、,所言始祖为西晋张华,一直到南北朝后期才成为士族。进入唐代,范阳张氏的代表支系是张柬之、张九龄、张说、张嘉贞及张去奢数支1。但是这数支皆远离范阳,明显与张仁宪无关,因此张仁宪很有可能是范阳张氏数不上的旁支。但在张仁宪神道碑中,为何作者李俭要将其追溯为清河郡望呢?笔者以为这不是张仲武对自己身世的记忆失误,而是有意为之。张氏的四个郡望中, “清河”最为著名,并且在唐后期士族郡望向姓望转化的过程中,清河成为张氏的共望,因此,原本为范阳张氏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就将自己祖父的郡望直接写为清河。 其实猜测张仁宪为范阳张氏,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士族。即便他是士族,在河朔地区尚武之风兴盛的时代,也早已丧失了士
4、族应有的家学礼法。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引用樊川集?故范阳卢秀才墓志 , “生年二十未知古有人曰周公、孔夫子”的卢生,其“击球饮酒,马射走兔,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事” ,由此认为河朔地区为崇尚弓马、以战斗为职业之胡化藩镇区域。最近,牟发松先生以成德镇为例,对此表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以往的实证研究表明,河北藩镇的上层将领及军队骨干多出身于所谓胡族,当地胡风强劲,这是历史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河北藩镇一律排斥“周孔文教”2。自然,成德镇处于河朔中部。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毛汉光先生对陈先生的观点加以修正后,认为河朔地区以恒州为界,以北胡化比较浓厚,以南则相对较浅3。笔者深为赞同。在范阳地
5、区,北朝以来以儒家礼法著称的卢氏尚且失去了传承,何况那些原本就是次等的士族。因此,范阳地区的文化3传承肯定还有,但在战乱频仍的情况下,更多的家族选择依靠武功来振兴家族,而张仁宪家族就是其中著名的一支。但并不能因为张仁宪的神道碑称其原本为清河人,我们就认为他是士族。两唐书皆云张仲武为范阳人,因此碑文说其为清河人,反而更显示出张仲武为其祖父立碑时之心虚。 碑文称张仁宪远祖张为曾任瀛州刺史,封清河伯,因此留居燕地。查唐刺史考全编 “瀛州刺史”条下无张为,而瀛州是北魏太和十一年(487)析定、冀两州地置,因此张为任刺史也可能在北朝或者隋朝。其祖父张佐明为“宣威将军、幽州和政府右果毅都尉” ,父张元皎为
6、“宣节校尉、幽州润德府折冲都尉” 。宣威将军为武散官名,从四品上,宣节校尉亦为武散官,正八品上, “右果毅都尉”和“折冲都尉”皆为府兵制下折冲府的军事职官。 新唐书?百官志:“诸卫折冲都尉府每府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 ”可知至少从张仁宪的祖父开始,就已经在幽州的府兵内任军职了。其祖父张佐明任右果毅都尉,父张元皎任折冲都尉,已经属于折冲府的最高长官,但随着府兵制的崩溃,事实上其祖父与父亲的实际地位是在依次降低的,这从其祖父的武散官比其父的武散官官阶要高很多可以发现。张佐明之官职, 碑考和日下旧闻考皆录作“幽州和政府” , 碑考引新唐书?地理志载“幽州有涿城、德闻、政和、咸宁等十四府,
7、以碑正之, 政和为和政之误” 。但是文苑英华引樊衡为幽州长史薛楚玉破契丹露布有“经略军副使、政和府果毅杨元亨” ,另大周故杨府君墓志铭有“寻授幽州政和府果毅”4,故而新唐书?地理志无误,是碑文颠倒。张元皎官职4中的“幽州润德府” ,应为“德润府” ,亦为颠倒。 “德润府”与“德闰府”皆出现, “润”通“闰” 。 碑考引幽州隆福寺长明灯楼题记之“德闰府” ,亦证新唐书?地理志作“德闻”为传抄错讹。 张仁宪本人“尝仕本州,历居右职。贞元初,敕授银青光禄大夫、太子中允” 。 “本州”即幽州, “右职”为刺史之下地位较高之属官,有别驾、长史、司马等,张仁宪所任即为其中之某一个。 “银青光禄大夫”为文散
8、官,从三品。太子中允,正五品下,隶左春坊,为主官左庶子副职,属于阶官化了的职事官。与其父、祖皆任军职相比,他就显得有一些特别了。其子张光朝为“冠军大将军、行左威卫大将军、检校国子祭酒,迁兵部尚书” 。 “冠军大将军”是武散官,正三品。不过张光朝相对有了一定的文化基础, “训禀义方” “学该典礼” ,在这个家族的发展链条上有了一定的特色。其子张仲武, 旧唐书本传云其“少业左氏春秋 ”,也已有过一定的文化教育。会昌初,陈行泰杀节度使史元忠权主留后,俄而行泰又为次将张绛所杀,张仲武自告奋勇讨伐动乱,所派使者吴仲舒是这样游说宰相李德裕的:“(张仲武)军中旧将张光朝之子,年五十余,兼晓儒书,老于戎事。
9、”5可知张仁宪这一支开始走以武为主、以文为辅之路。 张仲武的崛起,与其任蓟北雄武军使有关。 “安史之乱”前,府兵制就逐渐崩溃,名存实亡,在 8 世纪末期连府名都已经取消,军镇取代府兵成为地方军事的主力6。雄武军在北京蓟县东北,唐天宝六载,安禄山筑城,其后置军使于此,为州境要地。这个由折冲府到军镇的转变,是地方军制在幽州的具体体现。 “雄武只有兵士八百人,在此外更有土团5子弟五百人”7,张仲武能够凭借较少的兵力即下幽州,所赖正是长期积累的声望。会昌二年(842)正月,张仲武正式就任卢龙节度使后的官衔全称为“幽州卢龙军节度副使、知节度事、观察处置、押奚契丹两蕃、经略卢龙军等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
10、部尚书、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御史大夫、兰陵郡王、食邑三千户”8。其后实职皆未变化,只有虚职化的检校官不断得到提升,在会昌二年(842)由“检校工部尚书”升为“检校兵部尚书” ,加上“兼充东面招抚回鹘使”9,三年(843)升为“检校尚书右仆射”10,大中三年(849)去世前已升为“检校司徒” ,并且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即宰相衔,成为“使相” 。据碑文可知,其在大中二年(848)时为“检校司空” ,可补史书之缺。 新唐书卷212 本传云其封为“兰陵郡公” ,以旧唐书 会昌一品集及碑文可证误。 张仲武担任卢龙节度使,其兄弟也布列要地。其兄仲斌任“蓟州剌史、静塞军营田团练等使、兼侍御史” 。
11、新唐书?地理志:静塞军“在蓟州城内,管兵万六千人,马五百匹” ,所握兵力足以构成对幽州的威胁,故而张仲武任其兄。在北京西南云居寺房山石经题记中,有“使持节、蓟州诸军事、守蓟州刺史、充静塞军营田团练等使、兼蓟檀平三州马步都横巡使、检校右散骑常侍、上柱国、清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张允皋”11,可知蓟州与静塞军的关系。其弟仲至任“涿州刺史、永泰军营田团练等使、检校工部尚书、光禄大夫” 。永泰军就在涿州城内, 碑考引唐咸通六年(865) “刘公述祖碑铭”的碑阴有“涿州永泰军驱使官诸葛武囗”的题名, “说明永泰军可能是驻屯于涿州城内的戍边军队,为史所失载” ,甚为正确。在北京西南云居寺房山石经中,6也有
12、“永泰军”的详细记录:“经主使君涿州刺史、使持节、涿州诸军事、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充永泰军营田团练塘南巡等使、兼侍御史史再新开成二年四月八日建。 ”12涿州为河朔进入幽州的必经之路,故张仲武任用其弟。 二、张仲武对幽州统治的终结及其他 张仲武任幽州节度使首尾 7 年多,按照河朔藩镇惯例,由其子张直方任留后。 旧唐书卷 180:“直方,以幽州节度副使袭父位。动多不法,虑为将卒所图。三年冬,托以游猎,奔赴阙庭,寻授金吾将军。 ”对于这次内部政变,史书记述多不详。 碑考提到了记载这件事的阎好问墓志13,该墓志对厘清这件事很有价值,录如下:“中丞讳好问,字子裕,其先河南人也。以咸通十四年仲夏月
13、二十五日即世于妫州官舍,寿六十有四。皇贝州长史、试大理评事讳昱嫡孙,祢讳晋,皇不仕。妣扶风马氏,汉宫大练,蜀郡白那眉之洪胤也。会昌中燕帅赠太尉兰陵张庄王念切重甥,特署衙职,功因破虏,官奏宪阶。心务廉平,志尚章句。庄王嫡直方以户部袭位,情娱弋猎,性乐微行,常以谠言维持,严于宿卫。庄王犹子德辅,潜祈大福,阴构祸阶,爰从东弟,直临正寝,乃被坚执锐,从辰洎申,威掠前锋,血盈左肋。户部遽选名医,始获痊愈。复明年冬,谏户部,吐以血诚,请觐龙阙” 这段墓志其实提供给我们很多信息。首先,阎好问与张仲武的关系。“会昌中燕帅赠太尉兰陵张庄王念切重甥” , “燕帅”就是幽州节度使;“兰陵张庄王” ,即张仲武所封之兰
14、陵郡王,谥“庄” ,故云;“念切重甥” , “重甥”即外甥之子,可知阎好问之父为张仲武的外甥,祖父即为7张仲武的姐夫或者妹夫。因此“特署衙职,功因破虏,官奏宪阶” ,可知他起初为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的小官,后因为“破虏”有功,官阶升到“宪阶” ,即御史台系列的职官,大概他可以升到侍御史。 “心务廉平,志尚章句” ,他也是有一些文化修养的。 旧唐书所云“右金吾将军”为其武散官。 “庄王嫡直方以户部袭位” , “户部”即“检校户部尚书” ,可补史书记载之缺。 “情娱弋猎,性乐微行” ,可一言概之,即游手好闲。而阎好问则“常以谠言维持,严于宿卫” ,不仅经常进谏劝阻,而且做好保卫工作。 “庄王犹
15、子德辅” ,就是碑文所记的张仲武长兄张仲斌之长子,在大中二年时为“国子祭酒兼侍御史” 。 “潜祈大福,阴构祸阶” ,言其妄图夺取节度使之位,暗地里造反。 “爰从东弟,直临正寝” ,言其从东第进入,直接到了“正寝” 。 “被坚执锐,从辰洎申,威掠前锋,血盈左肋” ,阎好问直接作战,辰时为早上 7 时至 9 时,申时为下午 15 时至 17 时,这场内乱持续了近 10 个小时,阎好问最后“左肋”受重伤,张直方赶紧选名医治疗才痊愈。 “复明年冬,谏户部,吐以血诚,请觐龙阙” ,在第二年即大中四年(850)冬,再次进谏张直方,这才有了托打猎为名逃奔京师的秘密行动。逃跑的时候,张直方应该是将家族全部带走
16、,因为到京城后,宣宗“以其族大,给检校工部尚书俸” 。由此,张仁宪一支对幽州的统治结束。但是继任者张允伸为范阳人,而后的张公素为张仲武从弟,可知范阳张氏对幽州的统治依然持续了近 30 年。 张仁宪神道碑除了上述问题之外,还有一些问题值得我们思考。首先,张仁宪的神道碑为何在文安,难道这里是张仁宪的家族墓地吗?据碑文,张仁宪死于贞元四年(788) ,其夫人鲁氏“后公廿二年而没” ,即8元和五年(810) ,而张仁宪神道碑的树立时间为大中二年(848) ,鲁氏在此时方才与丈夫合葬。从张仁宪去世,到大中二年树碑,中间间隔 60年,在会昌元年(841)时,张仲武方“五十余” ,可能是 5154 岁之间,
17、往前推,也就是张仁宪死时他刚出生。那么在这 60 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张仲武的祖母鲁氏去世近 40 年都未能与张仁宪合葬到一起,而且张仲武任节度使后也未立即迁葬,而是一直迁延到大中二年。文安当时属瀛州,为幽州节度使下辖,张仲武因何原因选择文安作为祖父张仁宪的墓地,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由于史料的局限,留给我们很多迷惑,但是我们因此可以说,文安县城西北相公庄不是张仲武的家族墓地,这个推断应该是大致不错的。神道碑树立在“文安县之西北安乐乡原” ,可知如今相公庄之地在唐后期为安乐乡之原,是没有村落的。相公庄的形成,应是宋代以后的事情了。 (论文写作思路曾得到冯金忠博士的提示,谨致谢忱) 参
18、考文献 1郭锋:唐代士族个案研究以吴郡、清河、范阳、敦煌张氏为中心 ,厦门大学出版社,1999 年,第 8191 页。 2牟发松:墓志资料中的河北藩镇形象新探以崔氏合墓志所见成德镇为中心 ,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 (哲社版)2008 年 3 期。 3毛汉光:论安史乱后河北地区之社会与文化举在籍大士族为例 ,载淡江大学中文系主编:晚唐的社会与文化 ,台湾学生书局,1990 年,第 99111 页。 4张沛:唐折冲府汇考 ,三秦出版社,2003 年,第 210 页。 95旧唐书卷 180张仲武传 ,中华书局,1975 年,第 4677 页。6谷霁光:府兵制度考释 ,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 年,第 223页。 7唐?李德裕:会昌一品集卷 17密状 ,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年,第 142 页。 89同7,卷 3制 ,第 18、19 页。 10同5,卷 18 上武宗纪 ,第 595 页。 1112房山石经题记汇编 ,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 年,第274、172 页。 13清?陆心源辑:唐文续拾卷 6妫瀛莫三州刺史阎好问墓志 ,续修四库全书第 1634 册,第 265 页。 责任编辑:许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