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碎和平大院【】有了解内情的人告诉记者：“有几句台词的角色，都提前被院主们预订，他们从不放过跟明星们搭档接触的机会，院子里的这些群众演员从一开始就被隔绝在成名的道路之外” 2013 年初，热播电影西游降魔篇中陪伴罗志祥左右的“荒野四大美女”意外走红，这四名相貌不扬的大妈本是群众演员，她们的成功在群众演员群体内部激起了不小反响。王宝强的成名故事犹在眼前，于是又有许多群众演员开始憧憬自己走红的那一天。 然而，随着北京市丰台区一处名为“和平大院”的群众演员聚集地被警方查处，群众演员行业的黑幕暴露在公众面前，许多人才意识到，群众演员不一定是一条顺利而坦荡的路。 大学生当群演追逐明星梦 2012 年 6
2、 月 5 日，临近毕业的北京理工大学生物学系学生毛志（化名）在校园闲逛时，发现学院的宣传板上贴着一张广告，上面写着“诚聘群众演员” ，他和同学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一试。 抱着对拍电影无限的好奇心，毛志和同学去指定的地点报名。走进传单上载明的地址时，他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是一幢普通居民楼，和想象中的电影拍摄地相差很远，但他转念想，也许这里是临时的办公地点。毛志敲门进屋后，发现报名点是一套两居室，客厅里有一排桌子，几个办事员在桌子一头填写手续，另一头坐着像他这样的应聘者。当一个工作人员招呼毛志和同学坐下等候时，毛志环顾了一下四周，客厅的墙上挂着四面锦旗，都是一些电影明星的豪言壮语。 轮到毛志时，对方
3、拿出了一份合同，毛志一看，是关于群众演员的工作细则，基本都是对群众演员的利益保障的条款。正当毛志要签字时，工作人员说必须缴纳 300 元的保证金，他回应：哪有招聘缴费的？一名员工在一旁透露，这是一家大公司，拍过士兵突击 、 亮剑等大片，并且保证金最后会退还。毛志和同学最后交了钱、签了字，领到一张小纸条，上面记载着拍摄的地点、联系人、公交路线。 第二天，毛志跟两名同学来到了丰台区王佐乡，一下公交便有几辆黑车司机询问他们是不是来做群众演员的，毛志随便挑了个车，告知司机此行的目的地，司机就把他三人带进了一个村子。七转八拐后，车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这就是纸条上写的地址。 里面的人给了毛志等人一人一份
4、很精致的合同，让他们签了字，又要求缴纳高额的培养指导和道具费用。毛志告知他们自己只是学生，对方就勉强同意三人每人只缴纳 300 元。随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把毛志和同学三人领到一个有几间平房的大院内，告诉他们这是以后拍戏、生活、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并告诫他们出入大院要提前申请，每次出院不能超过一小时，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归院，否则视情况严重程度进行罚款。 这里吃住都很简陋。当天晚上，毛志和其他来应聘的年轻人的晚餐是土豆丝下面条。 拍戏是从次日凌晨 5 点钟开始的。毛志跟着院子里其他几十名群众演员一起到了八一影视基地，他们被要求换上民国的服饰。毛志心里有种新鲜的喜悦感，他要扮演的是国民党士兵，整个场
5、景就是爬杆比赛，他们群众演员的职责就是鼓掌叫好。 戏是拍上了，但毛志既好奇又担心，他好奇群众演员的生活到底怎么样，会不会有像他这样的大学生，同时又担心他交的几百块钱何时能归还、工资何时领到。毛志是个性格比较外向的青年，和其他群众演员很聊得来。有人私下里告诉他：这个大院的状况并非像想象中的好，他们中大多交了上千元，却从来没有领到过一分钱的工资。 黑幕遍布的和平大院 后来毛志才知道这个院子有个别名叫“和平大院” 。他在这里吃住了三天过后，才彻底相信别人告诉他的话，这里所谓的群众演员就是不良中介招聘过来免费给剧组干活的，并且被中介利用培训、指导、办理证件、使用道具等名目骗取费用。 在和平大院的群众演
6、员中，有不少是女孩。毛志遇到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问她来了多久，交了多少钱。她告诉毛志自己刚来一周，利用暑假来体验拍电影的，前后共交了 1500 元。通过比较，毛志发现这里每个人交钱的数目都不一样，多的一两万，大多数人都是几千元不等，像他这样交了 300 的新来的“穷学生”还算幸运。 有几名年长、实诚的大哥劝毛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所院子，毛志当时觉得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走就走，要和同学大摇大摆地离开。但也有人告诉毛，负责招收群众演员的中介公司答应过段时间就把他们所缴纳的钱都还给他们，现在走什么都拿不到。 想继续留在这里把钱拿回来的人很多。毛志发现，很多人交了三四次钱，然后就被告知，如果不继续交钱
7、，前面交的钱都要不回来了。因为隔三差五要缴纳道具费，有些人把父母、亲戚、朋友的钱都借了个遍。毛志很无奈，他开始劝大家一块离开和平大院，但很少人愿意空手离去，很多人期待中介把所有缴纳的钱连带拍戏的工资一并发下来。毛志则下决心要和同学一起离开，对他们来说，损失 600 元就当买了个教训。 在当群众演员的第四天和第五天，毛志又听到很多人因为“不听话”而挨打的事情。其中有个人因为私自逃走而遭遇了棍棒和拳脚，毛志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心里很清楚，离开这件事不能乱来，虽然他们三人还没有尝过棍棒拳脚，但是趋利避害的心理提醒他们要从长计议。 第六天，毛志听说那个前几天认识的女孩被打了，原因是晚上外出晚归，违反
8、了和平大院的宿舍管理制度。 当时毛志对被打女孩的遭遇感到很惋惜，约她晚上一起离开大院，但是被婉拒了，女孩说对群众演员还抱有期望。毛志觉得她年龄太小，不谙世事，怎么劝都没用。 第七天夜里，毛志趁着院子里所有人都睡了，把同学喊醒，趁着上厕所的工夫悄悄离开了大院。离开的刹那，他心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来到村口的十字路口，打了一辆车，这次是当地村民开的黑车。司机看起来很面善，见到毛志和同学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就猜到三人刚从群众演员剧组里出来，叮嘱他们赶紧离开。司机说他经常送剧组的人离开，大多数人是带着好奇和喜悦前来，带着眼泪和悔恨离去。 一路上，司机又跟他讲了很多女孩被骗的遭遇和故事。回到宿舍后，毛
9、志曾经想过要报警，以免更多的人受害，但是又担心这事影响到自己毕业找工作，便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放弃了。 幕后大“群头”孙双喜 和平大院东窗事发是在 2012 年 10 月 26 日的凌晨。毛志后来从报纸上得知和平大院院主等二十多人因为涉嫌强迫劳动、敲诈等罪名被刑拘的消息，才明白自己的经历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骗局和丑陋天天在那里上演。 当天，北京丰台警方调派 340 名警力，突击检查了位于云岗附近的“和平大院”及其 7 个“分院” ，现场起获了管制刀具、木棍等大量作案工具，多名人员被带走协助调查。 丰台警方对 2012 年 6 月至 10 月该地区发生的类似案件分析后发现，在该影视基地附近
10、存在一个“群众演员猎头”的团伙，他们靠招收群众演员、克扣演员工资牟利。该团伙主要负责人、被群众演员称为“群头” ，天津籍女子孙双喜，在这个案件中浮出水面。 据查办此案的丰台公安分局民警张明明介绍，孙双喜年轻时曾做过“有台词、能露脸”的群众演员。2009 年前，她曾在某剧组担任副导演一职，专管群众演员。她在与“群头”接触中发现，招揽群众演员是一条生财之路。随后，孙双喜利用八一影视基地群众演员市场管理不到位的漏洞，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敛财王国。 1993 年成立于丰台区王佐乡大庄户村的八一影视基地，占地 705 亩，建筑面积 8 万余平方米，每年都有上百部战争题材的影视剧在这里开拍，是全国知名的军事影
11、视生产基地，因为拍摄战争戏，需要大量的群众演员，八一影视基地的管理层曾与大庄户村委达成口头协议，由该村组建“群众演员协会” ，影视基地优先使用该村的群众演员，聘用该村村民为保安。 90 年代中后期，由于拍戏的工作艰苦，当地人开始不愿去当群众演员。进入 21 世纪，群众演员的人员逐渐被外来打工者所取代，但管理群众演员市场秩序的仍然是当地村委会。 2009 年，频繁在八一影视基地招聘群众演员的孙双喜开始有了控制群众演员市场的想法，她通过与大庄户村村委会签订授权委托书，获得了影视基地群众演员的管理权，条件是每年向该村支付 5 万元管理费和2 万元扶贫基金。 影视基地为孙双喜无偿提供了基地北门旁的一个
12、房间。孙双喜将这个地方作为群众演员协会的办公地点，安排自己手下领队李秋等 5 人在此工作，负责带群众演员上戏和观察进驻剧组使用群众演员的情况。维护现场秩序的是大庄户村委会安排的两名保安，负责管理进出影视基地的车辆和行人及销售影视基地旅游门票。 在外人看来，影视基地群演管理工作依然是由大庄户村委负责，其实从招聘、领队、安排吃住、带领拍戏均已由孙双喜及其手下全面承包。所有村里请的保安均听从孙双喜的指挥，孙双喜招聘的群众演员可以无证出入基地，其他自发组织的群众演员则不得进入，孙双喜每月向影视基地交付 1000 元，作为自己的群众演员出入影视基地的费用。由此，孙双喜完全垄断了八一影视基地的群众演员市场
13、。 “群头” 、院主层层盘剥 在排挤八一影视基地“散户”群众演员的同时，孙双喜开始着手聚合自己的群众演员资源。她指派手下的李秋专门负责与群众演员中介机构联系，再由群众演员中介机构通过赶集、58 同城等网站发布群众演员招聘信息，或者到各高校张贴招聘告示，到外来务工人员聚集的六里桥、北京西站设点招聘。 这些中介机构抛出的诱饵是包吃包住、高薪以及成名的机会，为了突出招聘信息的真实性，他们同时招聘跟组演员、化妆师助理、司机等等人员。李秋等人有时会自行通过互联网、报刊等媒介，冒用八一影视基地的名义招聘群众演员。一旦有人签订合同，招聘人员就会将招聘者送到孙双喜手下。 同时，一旦有人进入招聘环节，招聘方会拿
14、出合同，然后以各种理由要求应聘者缴纳押金等费用。签订的合同一般声明：应聘者提前解约拿不到押金；如前三个月没有戏份则缓发工资。 据警方介绍，孙双喜以和平大院为基础，先后承租了六个院，其中两个在丰台区，四个在房山区。这六个院的管理由孙双喜的手下张小喜全权负责。张小喜又安排六个群头驻守各院，这六个群头自命“院主” 。 院主作为各个大院的承租人，在接收群演入住的同时会要求群演先交管理费、服装费、卫生费等名目繁多的费用，同时以办理“演员证”的名义扣留群演的身份证。 孙双喜手下人员除了各院院主外，还有一部分是“群众演员协会”的，这部分人的头目是李秋和张小喜，他们负责跟八一影视基地里拍戏的剧组交涉，剧组确定
15、所需群众演员的类型和人数后，张小喜会与各院主联系，调集大院的群众演员到影视基地上戏。 每天出戏后，李秋根据人头数目，给各院发放工资，据其中一名院主边联庆反映，剧组给每名群众演员每天戏钱大约 100 元至 200 元不等，孙双喜将大部分截留后，院主再进行截留，最后将少量戏钱发给部分群众演员。很多时候院主甚至以自己承担整个院开支为借口不给群众演员支付报酬。 垄断导致怨声载道 八一影视基地作为一家多功能军事影视生产基地，是国内战争影视剧的优质取景区、拍摄区，具有使用枪炮不用审批等独特优势。因此在北京要拍军事题材剧，必须到八一基地，而要形成战争影视剧中“人山人海”的效果，就势必要聘请大量群众演员，孙双
16、喜这道门槛便怎么也绕不过。 孙双喜一方面利用与大庄户村签订的合同垄断八一影视基地的群演市场，另一方面在拍戏的其他环节设法渗透获利。她利用大庄户村对影视基地的治安管理权，让门口保安阻止除其团伙以外的其他群众演员或群体进入影视基地揽活；如影视剧组不用她的群众演员，就阻止该剧组进入基地，同时如果剧组不买她提供的饭盒，或者拍戏用的道具，也不让剧组继续在八一影视基地拍摄。 由于孙双喜的群众演员有时难以满足剧组要求，剧组需要使用自带的群众演员，孙双喜对此规定，剧组自带的群众演员不能超过 10 人，超过的话需要向孙双喜交纳每人每天 50 元的管理费。 孙双喜及其手下多有从事群众演员的经历，对剧组的拍摄规律了
17、如指掌，深知剧组一旦停拍、重拍损失会非常大。孙双喜的手下李佳音等人便每天在影视基地门口和影视基地内“活动” ，若发现剧组使用自带的群众演员，则采取阻挡镜头、制造声响和穿帮镜头、持刀谩骂殴打剧组工作人员等方式挑起事端，干扰剧组拍摄，并上报给孙双喜，由孙双喜出面与剧组谈判。 剧组为了拍摄进度，避免更大的拍摄成本，一般会大事化了，答应给孙双喜几千元不等的赔偿。孙双喜对剧组使用她手下的群演有着详细的规定，比如剧组支付群众演员每人每天工资 60 元，若超过 8 小时则每小时 15 至 20 元，餐费 25 至 20 元，交通费 40 元。每 20 个或者 30 个群众演员还要安排一个领队，负责安排群演上
18、戏和统计出勤率，剧组无条件支付这些领队每天 160 元工资，其餐费、交通费同群众演员标准。 实际上，群众演员多住在影视基地周边大院，每天上戏都是走路过来，领队也是形同虚设，与剧组的相关负责人职责重合，因此剧组对于支付交通费和领队费多有怨言，但也是敢怒不敢言。 2012 年 8 月 26 日，在八一影视基地城门楼上， 乱世留生剧组管理道具的工作人员姜某因孙双喜的手下李佳音无端动用剧组的道具枪，与李佳音发生冲突，随后，李佳音叫来张小喜等 5 人对姜某等 3 人进行了殴打。 敲诈群众演员、强迫交易、抢劫、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等行为在八一影视基地时有发生，从该基地拨出的警情电话占整个丰台区云岗地区的一半
19、，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该基地严峻的治安隐患。张明明告诉记者，早在 2012 年上半年，云岗派出所便接到很多八一影视基地一带的报警，劳资纠纷几乎占到警情的一半以上。事主多称在影视基地附近遭遇敲诈、非法拘禁等情况。张明明介绍，和平大院里的 130 多个群众演员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其中，还有相当多群众演员不愿相信“群头”克扣他们薪水的事实。 同大学生毛志一样，许多误入和平大院的年轻人都过着凄惨的生活。“刚进入院子，还真觉得这是个演艺气氛浓厚的地方。 ”张明明说，院四周墙上都挂着小彩灯，到处都放着锣鼓、刀枪等道具，满屋都贴着王宝强的照片和他成名后的经历和语录。但是推开院内各个屋子却看到，众多男男女女群众演员
20、从地铺上起来，一个个睡眼迷离，地铺的木板下面垫着砖头，墙角堆放着快要发霉的土豆和白菜，几张高低床间拴着绳子，搭着湿衣服。 “大冬天没暖气没火炉，地上还很潮，让人看了辛酸。 ” 即便面对民警的询问，一些年轻的群众演员仍然表示，今后还想去演戏，因为“能露脸、有台词，是群众演员眼中很了不起的事” 。有个别群众演员对民警重复着墙上王宝强的励志“语录”：“成功的路上必然要付出艰辛，没有现在的苦哪来成名的甜。 ” 有的群众演员最大的愿望是能跟明星搭上戏，即使是一句台词也行。然而有了解内情的人告诉记者：“有几句台词的角色，都提前被院主们预订，他们从不放过跟明星们搭档接触的机会，院子里的这些群众演员从一开始就被隔绝在成名的道路之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