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诗性历史的人性观照摘要:在美国华裔文坛上,邝丽莎是一位独树一帜的作家。在她的作品中,中国虽依然是吸引读者的窠臼,但是其作品的内涵已从单纯的畀域情调深入到对人性的探究和思索。在新历史主义影响下,邝丽莎小说中的历史既是一部诗意想象的历史,也是一部带着人性温度的历史,主要表现为关注大历史中的小人物,用历史展现人性;以人性为桥梁,实现文学虚构与历史真实的融合;关注男权中心话语控制下的女性话语,用人性体味历史。邝丽莎对诗性历史的人性观照,引起了中外读者的共鸣。 关键词:邝丽莎;新历史主义;海外华文文学 中图分类号:I712.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14)01-0134-
2、04 随着电影雪花秘扇的热映,原著作家邝丽莎逐渐为中国读者所了解。然而在美国本土,邝丽莎已然是美国文坛上的一颗明星,其作品广受读者喜爱并多次登上纽约时报 洛杉矶时报的畅销书排行榜。1995 年,邝丽莎出版了她的第一部作品家族回忆录在金山上:我的华裔家族的百年奋斗史 ,讲述了曾祖父邝泗在美国的奋斗历程。随后,她出版了以中国女警官刘胡兰为主角的红色公主系列侦探悬疑小说花网 (1997) 、 内地(1999)和龙骨 (2003) ,其中花网获爱伦?坡最佳小说奖提名。自雪花与秘扇 (2005)以来,邝丽莎开始了历史2小说的创作,相继出版了恋爱中的牡丹 (2007) 、 上海女孩(2009)和乔伊的梦想
3、 (2011) 。邝丽莎以中国为背景的历史小说满足了美国读者对中国的好奇,一经出版即洛阳纸贵,其中雪花与秘扇和上海女孩还获美国亚太文学奖小说类的提名。 大多数在美国出生和成长的华裔知名作家如黄玉雪、汤亭亭、李健孙、赵健秀、任碧莲等,其作品多以美国为社会背景,讲述华人在美国生存的艰辛和在两种文化之间的迷茫和无所适从,较少涉及中国。也有少数作家在其作品中讲述了“中国故事” ,如谭恩美的喜福会和灶神之妻中的母亲们在中国的遭遇,大都遵循一种程式化的叙事模式:主人公在中国受尽折磨,历经艰辛移民美国,终获自由。然而仅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外貌上几乎没有任何中国人特征的美国作家邝丽莎却坚持自己的华裔身份,致力
4、于挖掘被遗忘、被埋没的历史来书写中国人的故事。 在当今美国华裔文坛上,邝丽莎恐怕是最为关注历史叙事的一位作家,其小说中人物、情节和环境的设置都是在特定的历史话语中完成。历史的诗意源自历史真实中人性的缤纷呈现。邝丽莎小说中的历史是一部诗意想象的历史,主要体现在其典雅如诗的语言。如雪花与秘扇中“悉闻家有一女,性情温良,精通女学。 ”和恋爱中的牡丹中的“夏日思春”诗意的历史透射出对人性的关怀,深深地触动读者的心灵。邝丽莎小说中的历史还是一部带着人性温度的历史,从其作品上看,她从个人的角度切入历史,以对话的姿态来面对历史,在追寻历史的同时完成了对人性的思索。邝丽莎在访谈中也曾强调说:“历史发生在每个3
5、人身边,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我在我所有的作品中都坚持这一观点。 ”可见,邝丽莎的历史观和历史叙事在看待历史的视角和表述历史的方法上突破了历史小说叙述方式的禁锢,与新历史主义的历史观不谋而合。本文从新历史主义的视角通过文本分析来解读邝丽莎的新历史小说对历史的传达和对人性的叙述。 一、大历史中的小人物用历史展现人性 法国年鉴派史学家马克?布洛赫说:“史学的主题就是人类本身及其行为。 ”新历史主义者承继了这一历史观,认为“历史本质上是诗学的 ”。 “它所专注的历史记载中的零散插曲、逸闻趣事、偶然事件、反常事物、卑微情形等内容在创造性饷意义上可以被视为诗学的 ”。他们的视角也从为统治者书写的宏大叙事转
6、向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把单线的大历史改写为复数的小历史。 “成者为王败者寇” ,作为王者统治工具的历史无疑是充满谎言的,真实的历史被肢解和重新组合,形形色色的历史人物被模式化,这种一元化的所谓正史湮没了历史的生动,偏离了丰富多彩的历史过程,毫无诗意可言。因此,在文学创作领域,个人叙事逐渐取代了宏大叙事,作家的创作视角也从民族的兴衰、朝代的更迭、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转向家族的起伏、村落的兴衰、个人的悲喜。邝丽莎正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她的新历史小说立足于平民的话语立场,关注的是大历史中的小人物,通过他们琐碎的日常生活呈现社会历史的真实面貌,用历史之复杂书写出人性之复杂。 人性是在一定的社会制度和一定的
7、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本性” 。在新历史主义小说中,人性的复杂化常常表现为善与恶同时存在于一个人4身上。在雪花与秘扇中,百合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人物。 雪花与秘扇是一部个人史,讲述了 19 世纪的中国女性百合从出生到垂垂老矣的人生经历。百合出生于湖南省江永县一个偏远的瑶族村落, “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第二个不值钱的女儿” 。父母的漠视铸就了她乖巧、隐忍、坚毅的个性。极度缺乏母爱的百合甚至把母亲打她耳光和给她缠足视为母爱的体现。为了得到母亲的关爱,她尽心尽力地帮家里干活,认真学习女红和女书。从某种意义上讲,百合是幸运的,她没有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死于缠足,还有志趣相投、亲如姐妹的老同雪花。对百合而言
8、,雪花不仅是朋友,还是亲人。 “雪花便是我的家的所在,而我也是她的家” 。然而当百合因其完美的小脚得以嫁人当地的显赫人家后,她人性中恶的一面逐渐显露。在夫家,她竭尽所能取悦婆婆和丈夫,在老同面前,她的优越感却愈发膨胀。当得知雪花怀孕后,百合不是为她高兴,而是感到奇耻大辱,因为“我的地位远在她之上,按道理也应该是我先怀孕才对” 。刻薄的婆婆去世后,生了三个儿子的百合也坐稳了卢夫人的位置,成了“全县地位最高的女人,村里法规习俗的执行者” 。成了卢夫人后的百合越发自以为是,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雪花。由于对雪花的不满,百合误读了雪花的女书,单方面断绝了与雪花的老同关系。面对雪花的公开质疑, “报复心
9、理控制了我的行为” ,百合在众人面前“诋毁着雪花,把她的弱点一一公之于众” 。雪花去世后,百合才意识到由于自己的肤浅、固执和自私而犯下的巨大错误。从百合身上,我们看到社会历史对人性的改变,催生出人性“恶之花” ,结出人性“恶之果” 。 新历史主义者认为历史的本体是每个活生生的个体的日常生活本身。这一个活生5生的个体总是生活在一定的历史时空之中,是实实在在进入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的,呈现出异样的、多元的历史景观。在雪花与秘扇中,通过平凡女子百合的“小历史” ,读者不仅了解到 19 世纪中国乡村的农业生产、经济结构和治理模式,还体验到独特的湘西女书文化和瑶族民俗。同样地, 恋爱中的牡丹通过讲述明末清
10、初江南士绅家庭的女性生活,让“大历史”遮蔽之下的江南才女文化浮出了历史。 上海女孩通过富家姐妹珍珠和梅在日本侵华战争打响后跌宕起伏的生活经历这一“小历史” ,还原了“大历史”中不堪回首的一页,作者在书中没有直接描述战争,而是通过战争中人性善恶的无限放大,真实地揭示了战争的罪恶本质。 乔伊的梦想通过乔伊和珍珠在中国的生活经历,展示了高度政治化对人性的压抑所引发的非理性癫狂和三年自然灾害后饥馑岁月导致的人性的沦丧。简言之,邝丽莎新历史小说所恢复的历史维度不是连续的线性历史,而是作为人类本体存在的时间维度,通过历史的碎片来追寻历史真相和显出人性,突出了“历史作为大众文化和多种声音”的新历史主义历史观
11、。 二、文学虚构与历史事实的交融以人性为桥梁 旧历史主义认为真实是文学与历史的界限。新历史主义打破了这一界限,提出了“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这一概念。 “文本的历史性”指所有的文本都具有社会历史性,对文本的解读也不可避免地带有社会历史性;“历史的文本性”指历史以文本的形式得以保存下来,文本并不能客观地反映历史, “而是通过保存和涂抹的选择过程对历史进行文本建构” 。可见,文学和历史同属一个符号系统,是一种平等的对话关6系。 “文学是人学。文学须描写人,反映人的生活。 ”因此,文学创作离不开人性,在历史语境中不断发展着的人性一直是文学书写的重要对象。换言之,文学和历史以人性为桥梁,实现了文
12、学与历史、事实与虚构的交融和互动。 在邝丽莎的新历史小说中,历史是小说的展开背景,人们所熟知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构建起小说的框架,历史的介入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感和可读性。例如恋爱中的牡丹以清代康熙年问的江南为背景,以清初著名学者吴人早天的未婚妻陈同和前后两位妻子谈则和钱宜的故事为蓝本,讲述了少女牡丹(小说中陈同的闺名)生前死后的爱情故事。吴人的三位夫人都为汤显祖的牡丹亭而痴迷,她们以女性的灵动和细腻先后在牡丹亭页边的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点评,后由吴人的第三任妻子钱宜变卖珠宝完成出版了她们共同评注的牡丹亭 ,即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 。 恋爱中的牡丹对历史的书写,以人性的生长发展为中轴,以个体的生
13、命体验来展现作者心中的历史。 小说中的牡丹即吴人的未婚妻陈同。牡丹出生在江南士绅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个表面矜持、内心热情的少女。在父亲的影响下,牡丹痴迷于汤显祖的戏剧牡丹亭 ,对剧中崔莺莺和张生的美好爱情充满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和崔莺莺一样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牡丹从未走出家门,因为“没结婚的女孩子是不能在公共场所抛头露面的” 。足不出户的牡丹却偶然结识了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子,对牡丹亭的共同喜爱使两人相谈甚欢。牡丹为他害上了相思病,不愿嫁给与自己有婚约的人。牡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虽备受父母宠爱,却也无法摆脱父权制时7代的包办婚姻。伤心的牡丹在牡丹亭页边写下了自己的评点,表达了对婚姻自由的向往
14、,最终在婚礼前绝食而亡。最具讽刺意义的一幕发生在牡丹死后,牡丹的鬼魂得知所爱之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吴人。后来,由于女佣芍的疏忽遗失了牡丹的牌位,牡丹成了孤魂野鬼,四处游荡。由于无法舍弃对吴人的爱和牵挂,她在吴府飘游,进入吴人的梦中与他相会。当吴人续娶了谈则后,嫉妒激发了牡丹身上邪恶的一面,她控制了谈则的意念和身体,通过谈则的身体享受与丈夫的鱼水之欢,却丝毫不顾及谈则的意愿。 “我随时随地地使用谈则的身体,毫无愧疚和痛惜之情” 。 “即使她很疲倦、很害怕、很害羞,我还是要强迫使用她的身体” 。最终,谈则不堪折磨而亡。 谈则死后,牡丹方才意识到嫉妒的可怕, “如果是我有意无意的行为害死了谈则和她的孩
15、子,我的确没有一点点的良知:没有同情心、没有羞耻心、没有是非感” 。牡丹本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为了惩罚自己,她离开了吴府。少女时期的牡丹从父母的言行中虽略有了解满清对江南士绅的压制,但是长在深闺的少女牡丹对家门之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离开吴府后,鬼魂牡丹在游荡时还先后遇到了祖母和母亲的鬼魂,从她们那儿了解到朝代更迭所带来的战争之苦。显然,历史上的陈同不可能变成鬼魂,四处游荡,小说中的少女牡丹也只有成为鬼魂才能走出家门,了解社会和人间百态。牡丹成熟了,她不再是任性懵懂的少女了,她知道该如何去爱人和赢得他人的关爱。于是她为吴人选择了钱宜为妻,帮助钱宜顺利生下儿子,指引钱宜继续评注牡丹亭 。最终,牡丹
16、也在钱宜的帮助下和吴人举行了冥婚,找到了遗失的牌位,结束了游荡。因此,8恋爱中的牡丹既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也是一个对历史和人性的寻找和印证的过程,这种寻找帮助读者更为深刻地了解历史,了解人性,则促使读者思考如何以今日的视角看待历史,认识人性。同样地,这一点在邝丽莎其他新历史小说中也有着充分体现。 三、女性话语与男权中心话语的冲突用人性体味历史 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的影响下,新历史主义批评对文学的政治功能尤为关注,提出了“颠覆”和“抑制”这两个重要概念。 “颠覆是对统治秩序的意识形态的颠覆,抑制则是对这种颠覆的抑制。 ”在新历史主义看来,文学文本中蕴含着对权力和主导意识形态的颠覆,而权力则建构
17、在这种颠覆之上,通过不断地抑制,将其控制在许可的范围之内,从而强化自己的统治。邝丽莎的小说中女性话语与男权中心话语的冲突正是“颠覆”和“抑制”理论在文学文本中的具体体现。浓郁的中国风情、缠绵和优美的故事情节在众多喜爱她的西方读者中是有口皆碑的。然而,在新历史主义的“颠覆”和“抑制”理论的透视下,邝丽莎将历史与人性相结合,关注历史长河中被忽视的、处于社会边缘的中国女性,打捞起她们被历史遗忘的人生命运,用女性之细腻体味着历史之兴亡、社会之变动、家园之哀愁,揭示了中国风情掩映之下的女性之生存困境。 雪花与秘扇中雪花的悲惨命运反映了男权话语统治下中国封建社会中女性权利和自由的缺失。她出身世家,聪慧美丽
18、,精通女书,却因家道中落嫁给了一个粗俗的屠夫。雪花的内心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她用女书写道:“我想象着自己化身为一只小鸟,直冲云霄,俯瞰尘世。”而这种渴望却被冷酷的社会现实所抹杀。身处男权中心话语主宰的封9建社会,雪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和自由,她把自己的压抑、痛苦和梦想都化作女书的文字。女书是雪花表达自我的唯一方式,也是她对男权压迫的反抗,虽然卑微,却使女性话语浮上历史地平线。 恋爱中的牡丹中的牡丹因为父亲包办的婚姻选择了绝食而亡。如果说牡丹的绝食是对男权制的消极抵抗,那么上海女孩中珍珠和梅面对包办婚姻的逃亡则是对男权制的积极抗争。遗憾的是,她们却因为战争主动进入包办婚姻的牢笼,最终未能
19、摆脱男权制的禁锢。雪花的书写、牡丹的绝食、还有珍珠和梅的出逃和回归似乎在暗示颠覆只是她们的一种发泄方式,其最终目的是更好地被纳入男权中心话语的统治秩序之中。 在乔伊的梦想中,作者赋予乔伊性别、种族和政治等多重边缘身份,呈现了文学文本与政治权利多层面的复杂关系。20 世纪 50 年代中后期,中美关系的日趋紧张,在芝加哥上大学的华裔女孩乔伊常常为校园内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而苦恼,因而对人人平等、财富共享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充满了向往。1957 年,养父因针对华人的“坦白运动”而自杀。出于对养父的愧疚和对美国政府的失望,乔伊来到了与自己血缘相亲的中国,希望能找到生父并参与社会主义建设。到中国后,乔伊顺利地
20、找到生父知名画家李志革,并随他来到安徽省青龙村教授当地农民绘画。在青龙村,她与当地青年冯涛恋爱了。在乔伊的眼中,冯涛是一个淳朴、善良而且有艺术天分的人。然而乔伊的爱情却从她和冯涛结婚后开始慢慢变质,因为她未能改变冯涛的命运,把他带到大城市生活。生下女儿后,乔伊更是受到冯涛全家人的冷遇:“公公不想看到我,婆婆不理睬我,我问涛要不要抱一下女儿,他却因她是个女孩不愿意碰她一10下。 ”,当她不堪丈夫的冷淡提出离婚时,周围的人都纷纷阻止她,男权制的压制让乔伊倍感无助和彷徨,因家庭出身在政治上被边缘化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在大饥荒的年代,冯涛甚至还打算与他人易子而食。此时,冯涛人性中的卑劣让乔伊一览无余。在
21、残酷的社会历史环境下,乔伊认识到了人性之残酷,同时她也以行动证明了母性之伟大。母爱赋予乔伊超越生命的力量和智慧,乔伊设法让母亲了解到自己的困境,最后和母亲一起设法回到美国。乔伊的多重边缘身份决定了她的数次颠覆都受到了抑制,这一点不仅反映了白人霸权话语和男权中心话语主宰的社会中女性和少数族裔权利的缺失,还体现了文学与政治权利之间的复杂关系反对男权制和种族主义的行动虽然有一定的颠覆性,但又同时受到男权制和种族主义的影响和抑制。 四、结语 在南方日报的访谈中,邝丽莎曾这样谈及自己的写作目的:“我希望读者从我的书中感受到的是,所有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共同拥有的生活经历恋爱、结婚、生子、死亡,以及人类普遍的情感体验爱、恨、贪婪、嫉妒等等。这些是彼此相通的,而不同的部分在于特定的风俗传统和文化。 ”诚然,中国的风俗传统和文化的确是邝丽莎小说中的亮点,也是美国读者喜爱她作品的重要因素,然而其作品的内涵对人物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的探究才是读者喜爱她的作品的根本原因。从美国的亚马逊网站和中国的当当网站的读者评价来看,美国读者大多认为从邝丽莎的小说中不仅了解到中国和中国历史,还引发了他们对人性的思索。虽有相当的中国读者认为邝丽莎笔下的中国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