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重启时间的人我在秋天的喀赞其遇到阿合买提江。 彼时,我正背着相机扫街,期待能在充满故事的伊宁市喀赞其民俗旅游区里遇到传奇。 喀赞其的伊犁街是这一片街区的主街,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车来人往,在西斜的阳光里卷起细微的尘埃。一辆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就在这时,我透过街右侧一扇敞开的门,看到了坐在桌子后的阿合买提江老人。 阿合买提江老人的右眼上戴着一只放大镜,眼睛周围的肌肉因为要夹住放大镜而蹙在一起。他的双手支在桌面上,一只手里拿着镊子,另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表盘。见我进来,他略一点头,算是招呼了。我坐在桌子前的一条长凳上,等他忙完这会儿。 待他稍有空暇,我问他:“能拍照吗?” 他略迟疑,然后点点头。
2、 他继续工作,我在旁边拍照。阳光和风从屋子另一侧的窗户和门里溜进来。我们安静地各自忙碌,像是一对搭档了很久的伙伴。 他修好了手里的表,准备取下右眼上的放大镜。取下之前,他看看我,问:“可以了吗?”我立即放下相机:“可以了。 ” 我们面对面坐着,开始聊天。 师父送他的一句话 老人的全名是阿合买提江?波拉提。他的父亲也是修表匠人,很久以2前在伊宁市一家国营单位的修理厂工作。这家修理厂除了表之外,还修眼镜和钢笔。 “那时候,修理厂有 70 多个工人,四个铺子呢!”阿合买提江坐在桌子后的凳子上,背倚着墙壁,回忆那时他们这个行当的兴盛。四个铺子分别在汉人街、红旗大厦对面、解放路一带。1963 年,他还是
3、 16 岁的少年时,也进了这家单位,跟着一位师父学艺。 师父叮嘱他:“修表这门手艺不好学,要学,就得干好。 ”那时候,学修表的徒弟学艺三年后,要参加考试,及格了就出师,不及格,就得继续学习,一年后再考。 我问阿合买提江:“你学了几年出师?” 阿合买提江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回答:“我三年就出师了呀!” 聊天中,他时常提到学艺之初师父送给他的一句话:“一个修表的人,不论别人拿来的表是便宜还是昂贵,都是他们的财产,交到我们手中,就是信任我们,我们就要对此负责。 ” 阿合买提江对别人的表负责了 53 年。他最初在伊宁市红旗大厦对面的铺子里修表,一直修到单位业务不景气,将这一片店铺卖了。他随后在新华医院
4、附近的一家小门脸内继续修表。三年后,他从单位里退休了,但表还继续修着。直到 2012 年房租上涨,他闭了店回家,将修表店开在了家门口。 家门口的这家小店是一间五六平方米的小房间,开着两扇门,一扇门面街,一扇门通向自家的院子。房间里放着两张工作台,一条长凳,角落里堆着杂物,墙壁上挂着修好的挂钟。每过一段时间,挂钟就“当3当”地响起来,让人恍如置身旧年岁月。 阿合买提江揭开角落里盖着杂物的布单,下面放着几架座钟。他指着其中一架说,这是一年多前,一个内地生意人拿来修的。表壳内放着修表人的名片。表修好了,他照着名片给对方打了电话,对方称正在内地做生意,没时间来拿。 “这表就一直放在这里了,不管人家来不
5、来拿,我都得给他保管好。 ”他说着,又将座钟放好,盖上布单。 在五十几年的修表生涯中,阿合买提江从不糊弄人。他指着桌子上不同品质的电池说:“国产的就是国产的,我们不能告诉不懂的人,说是进口的;也不能用劣质的汽油给人修表,如果用不好的汽油来修,放到酒精灯上一烤,表壳就会变色。 ”至今,他还是每个月都要走大老远的路,去买上好的汽油回来修表。 父亲留下的三句话 “我在这 53 年里,除了逢年过节外,就休息了一个月。 ”阿合买提江说。这一个月,正是他闭了新华医院的修表店之后的那段时间。 “那会我不准备再修表了。 ”阿合买提江将修表的工具拿回家放起来,结果一位老人找到他说:“阿合买提江,人们上下班要看时
6、间,送孩子上学也要看时间,修表是一件好事啊,你为什么不继续抓起你的工具来呢!”他想起老父亲在世时也曾对他说:“孩子,你要爱你的工作。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三句话中的最后一句。 说到这里时,阿合买提江忽然沉默。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一个月后,他就在家门口重新开起了修表店。 4阿合买提江说,父亲留给他的第一句话是:“我在这个国家,没有听说有人被饿死。 ”第二句话是:“我在这个国家,没有听说有人被冻死。”第三句话是:“爱你的工作” 。父亲是乌孜别克族,早年从乌兹别克斯坦来到伊犁,定居在伊宁市。父亲的这三句话,成为他们扎根于此,不再离开的理由。 “我父母生?B 了八
7、个孩子。父亲修了一辈子表,依靠修表的手艺,养大了八个孩子。而现在,我也修了一辈子表了,我用修表的手艺让我的四个孩子都结了婚成了家。你说,我怎么能不爱它?”阿合买提江动情地说。 如父亲一样,阿合买提江对自己生长的地方,赖以谋生一辈子的手艺,都充满了感恩之情。 如今,家门口的店也开了 4 年了。他每天就接三五个活,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一点点细致地修表。 修表这曾经热门的行当,如今已经寥落无人。 “现在全伊宁市,正儿八经修表的手艺人可不多了。 ”老人说,来找他修表的人,除了近处的邻居们外,还有居住于伊宁市合作区的人们,再远些,还有乌鲁木齐的人,甚至还有从阿拉木图来此参加演艺活动时顺带几块表来修的人。 “他们到我这里来修表,表修好了,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大概是因为修表是一件细致谨慎的活计,阿合买提江的表情大多时候是严肃的,但说到这里时,他眉眼间都是悦色, “这退休的十几年,我过得可好了:晚上能睡得着,不用担心第二天的日子,总有表等着我修。 ” 阿合买提江这一生,修好了多少块表,是算不清了。他把 53 年过成5了一天,任门外世事变幻,他只埋头于小小的表盘上,用镊子、吹嘴、螺丝刀,为他人重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