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五大宫调”若干问题思考摘要:本文主要就中国传统音乐“宫调”问题所涉及的乐调和韵调性质的区分, “五大宫调”在曲学层面上与“韵调”概念的关联,以及俗曲雅化的特征等方面作了必要阐述,同时也对昆曲“水磨调”影响的广泛意义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关键词:旋宫转调;一均七声;外则为犯;俗中之雅;俚质并蓄;板式活用 中图分类号:J609.9 文献标识码:A “五大宫调”是扬州清曲、清淮小曲、海州及盐阜宫调牌子曲中的代表性音乐(也称“五大宫曲” ,为“五大宫调曲子”的简称) ,分别为南调 、 软平 、 叠落 、 鹂调 、 波扬五支曲牌,因在词曲格律、音乐结构方面明显有别于其他众多的小牌子曲(即“小调”类曲牌
2、) ,故也被归并为“大调”类曲牌(但并非所有“大调”类的曲牌都能进入宫调之列,如满江红 、 马头调等) 。尽管上述这几种曲唱音乐流行于苏北的不同区域,然传承中却有一个共同的现象值得关注,那就是艺人们从来不会将“五大宫调”与“小牌子曲”相混淆,以往的说法归纳起来大致有三:一是两者在演唱上的要求不尽相同, “五大宫调”的演唱要求高难度大,而“小牌子”的演唱相对自由的多;二是“五大宫调”曲体形式相对比较固定,以单曲体为主(偶而加“穿心”也仅带一、二只2小牌子) ,而“小牌子”则以组套方式的多样为其特色,运用上比较灵活;三是“五大宫调”的曲词比较典雅,内容多景物、闺怨之类;而“小牌子” (含“套曲”形
3、式)的唱词则生活气息浓厚,内容涉及面也比较宽泛等等。但是,上述说法却无法解释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即这五支曲牌为何被冠以“五大宫调”之名(并非是指其实际音乐用调体系) ,它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既称之为“五大宫调” ,为何却不见有任何“宫调”调名(有悖于传统“宫调”的存在形式) ,这种奇异现象背后到底又蕴涵着什么?有鉴于此,笔者将以往的思考略作梳理,以成下文。 一、 “五大宫调”并非传统乐学意义上的“宫调”概念 谈“五大宫调”不可避免要涉及到“宫调”概念,这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话题。说熟悉,是因为“五大宫调”的叫法在民间由来已久,具有着约定俗成的适用性;说陌生,是因为“宫调”问题历来复杂且
4、比较深奥,往往带有着几分神秘的色彩。那么, “五大宫调”概念与中国传统乐学意义上的“宫调”概念,能否说就是一回事呢?它们之间存在着乐学理论上的关联吗?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需要首先对“宫调”一词概念作简要阐述。 “宫调”一词为中国传统乐学理论所独有,其概念涵括“宫”与“调”二个方面。中国传统音乐的基础音阶由宫、商、角、徵、羽五音构成,也就是常说的“五声音阶” (古人称为“五正声” ) ,出此范围者则为“变声” ,如七声音阶就是由“五正声”加“二变声” (“变徵”与3“变宫” )构成。为何要以五音声来区分正、变之界限?重要原由就是五声可以定“宫” (即调首) ,音阶中的“宫角”关系确立(为五声音阶
5、中唯一的大三度音程) ,宫声既定,商、角、徵、羽四声依次各就其位,则五声音阶立焉。此外, “宫”声作为音阶首音,又具有着确定调高的性质(音律高度) ,而音乐的调高根据音乐表现的需要,在十二音律中的位置是可以移动的,故中国古代有“旋宫”理论学说。中国传统乐学理论上的“调”概念涵义比较宽泛,既包括“音阶”的成份,也包括“调式”(狭义的调概念)的成份,无论是五声音阶、七声音阶,都可用宫、商、角、徵、羽分别作为调式主音,形成宫调式、商调式、角调式、徵调式、羽调式。各个不同调式之间可以进行转换,从而形成调式色彩上的交替,此为传统音乐中的所说的“转调”形式。但无论是“旋宫”或“转调”都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区
6、分:即这种旋、转是否是在同“均”声系统之内还是异“均”声系统之间进行。所谓的“均”声(yn)概念,按照中国古代乐律学理论正统观念的释义,就是指在“三分损益律”基础上相生而成的原发七声形态(实质就是指“雅乐音阶” ,古代也称之为“正声音阶”或“古音阶” ) ,通常“一均七声”的说法即源自于此;同时,又将另外两种七声音阶形式(也即“清乐音阶”和“俗乐音阶” )作为附属其中的变化形式看待而一并纳入注:详见作者唐宋燕乐二十八调音阶辨异 ,载于中国音乐学 ,2004 年第 4 期。,从而构建出了独特的“一均三宫”现象(三种音阶之“宫”音在七声中的位置是不同的) 。“均” 、 “宫” 、 “调”三个层次既
7、有区分又有关联,共同成为中国传统音乐“宫调”理论的重要支撑。一般来讲,只要是在“一均七声”之内的4旋宫转调,皆不属于“犯调”性质,只有出此范围之外方被视为“犯调”(以往我们把这种区分理解为“同宫系统”或“不同宫系统” ) 。宋代人讲“外则为犯 ”(见沈括梦溪笔谈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此,中国传统乐学宫调理论中所说的“犯调”实质指的就是“犯均” ,这是必须要弄清楚而绝不能含糊的关键处。也正是在“犯均”这个层面上,传统“宫调”概念在元、明时期的南、北曲曲学领域被“借用” ,出现了由“乐调名”向“韵调名”性质的重大转化。由于历史衍变的复杂性和传统宫调在传承中乐学本义失落等因素,致使曲学研究领域长期
8、以来对于该问题认识上的困惑。 中国古代音乐发展史上先后出现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清商三调”体系,隋朝时期的雅乐“八十四调”体系,唐朝时期的燕乐“二十八调”体系,均属于中国传统乐学“宫调”理论的范畴,相互之间既有传承上的关联,又有变化发展上的区分。尤其是唐代“燕乐二十八调”体系对后世影响很大(至今在一些民间乐种中,如“晋北道乐、 “胶东道乐” 、“西安鼓乐”等仍然还可以找到该体系的遗存) ,然而在经历了五代之乱后的两宋时期, “燕乐二十八调”开始出现失落,宫廷教坊乐工虽有所传承,然能奏出的却只有“十八宫调” (见宋史?乐志 ) 。由宋入元以后,“燕乐调”的失传情况进一步加剧:一方面,其宫调体系固
9、有的乐学涵义逐渐丧失,流落于民间的“十二宫调” (见周德清中原音韵 )已名不符其实,只不过是在形式上保留着残存的乐调名而已;另一方面,元杂剧与文人散曲的兴盛, “曲唱”艺术形式新型韵文体结构的出现和需要,促使了“燕乐调”调名乐学性质的转换, “宫调”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了曲5体结构原则的统一性方面(即以用“韵”来统摄不同曲牌之间的组合关系) ,尤其在曲牌组套结构中起着枢纽作用(如一“套数”为一“宫调” ,一调一韵,一韵到底;“转调”即意味着变换“套数”及用“韵” ;而本“套数”之内的出“韵”现象则属于“犯调” ,也就是“外则为犯”之理,这和“燕乐调”乐调性质所讲的“犯均”是同一个道理) , “乐调
10、”转换为“韵调”性质注:“乐调”性质在于其调名下曲子调性的一致;“韵调”性质作用在于其调名下曲体用韵的一致。,自此进入了曲学概念的范畴。故清代的戈载说:“填词之大要律不协,则声音之道乖;韵不审,则宫调之理失” 注:引自词林正韵 “发凡”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影印本。徐大椿也在乐府传声 “句韵必清”条中进一步总结道:“牌调之别,全在字句及限韵。某调当几句,某句当几字,及当韵不当韵,调之分别,全在乎此。唱者遵此不失,自然事理明晓,神情毕出,宫调井然。 ”注: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七辑,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年版。 元代“弦索九宫” (即“北九宫” )应运而出,甚至在一定的意义上被视
11、作为“曲唱”格律体系的指代,正是这种传统宫调性质发生“转化”背景下的产物。明代中后期昆曲“水磨调”的创制与流行,继而又成就了“南九宫”声名鹊起的局面,实质是标志“曲唱”格律的形成发展进入了成熟阶段。直至清代乾隆年间钦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巨著的问世, “南、北九宫”曲谱终于完成了历史性的归并,这既可以说是对元明以来“曲唱”艺术实践经验总结,也是“曲律”体系构建完备的展现。现将唐宋以来“燕乐”调名流变情况图示如下(见表一): 6依据下表及前述内容对照“五大宫调”情况分析后,可以得出以下的结论: 1) 、 “五大宫调”除了各自所具有的曲牌名(即南调 、 软平 、叠落 、 鹂调 、 波扬 )外,并未见
12、标有传统“宫调”之调名;从“五大宫调”演唱实际用调的情况看,明显属于明清以来民间工尺七调系统(“首调”概念的乐调) ,已与传统燕乐宫调体系(为“固定调”概念的乐调)相去甚远。因此,可以判定“五大宫调”称谓并非传统乐学意义上的“宫调”概念。 2) 、 “五大宫调”中亦不见标有“韵调”之调名,也就是说南调 、软平 、 叠落 、 鹂调 、 波扬五支曲牌,无论从“乐调”还是“韵调”的视角,都没有可寻的相应调名。但是,从曲学层面以及“五大宫调”实际情况分析,应该说在曲体结构原则方面, “五大宫调” (实质已为填词的分类概念)在相当程度上是含有“韵调”特征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五大宫调”与“南北九宫”
13、发生了一定的关联(指在曲律层面某些相类特征,如句式、平仄、用韵、板位、正衬等等) ,故“宫调”一词被借以命名则自然属顺理成章之事。 这里讲“五大宫调”与“南北九宫”有一定的关联,并不等于两者间可完全划等号,因为这里面涉及到“曲唱”艺术在不同历史阶段的转型与变革。如果说“昆曲”是元明以来南、北曲“曲唱”艺术最高成就的展现,那么“五大宫调”的出现与传世则又意味着什么呢?它在明、清俗曲中的地位又当做如何的评判呢?这是接下来要谈的第二个问题。 7二、 “五大宫调”实为“俗曲”雅化的产物 关于明、清俗曲大约要从明代中后期说起。这一阶段正是“昆曲”取代了自元代以来“弦索”曲唱的“官腔”地位,进入中国文人词
14、曲音乐发展的巅峰时期。但事物发展的辨证法却预示着这样一个真理,任何事物一旦当它达到极至状态,也就意味着它衰落的开始。就在江南文人、士大夫阶层还在津津乐道于“昆曲”雅致的时候,民间已刮起了一股清新的俗唱之风,一批从未见之于“官腔”曲牌的“小曲”流行开来,其耳目一新的内容,贴近生活的气息,直露率真的性情,可说是深得普通民众的喜爱与欢迎。所谓“嘉、隆间,乃兴闹五更 、 寄生草 、 罗江怨 、 哭皇天 、 粉红莲 、 桐城歌 、 银纽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比年(指万历年间)以来,又有打枣竿 、 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真可骇叹”
15、注:引自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篇 “时尚小令” ,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年版。,就是当时真实情形的写照。既使在文人中间也不乏有独到见解者,如“公安派”创始者袁宏道(15681610)就曾发出这样的声音:“吾谓今之诗文不传矣,其万一传者,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劈破玉 、 打枣竿之类,犹是无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 注:引自叙小修诗 , 袁宏道集笺校“卷四”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民间俗曲清唱之风的兴起,引发触动了一些文人对于“真诗乃在民间” 、 “音之发而情之原” (李梦阳诗集自序 )的思考,并自觉地加入到编创的行列中来(指“填词” ) ,8进而又促进了时调小曲的繁盛。大概从这时起,
16、 “俗曲”雅化一脉便由此延伸开来(此“雅化”并不等同于昆曲的“高雅” ,而是指的俗曲中之雅,“俚”与“质”相兼容之雅,即沈德符所说的“俗乐中之雅乐” 注:引文出处同。原文意“又山坡羊者今南北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爱数落山坡羊今京师妓女,惯以此充弦索北调并桑濮之音亦离去已远;而教坊所隶筝、等色,及九宫十二(调) ,则皆不知为何物矣。俗乐中之雅乐,尚不知谐里耳如此,况真雅乐乎?” 也) 。明代晚期“俗曲”流变中逐渐显露的雅化倾向,对后世民间说唱音乐的影响很大,直到今天,扬州、淮安、海州、盐阜等地区的“俗曲”曲唱样式中,依然还保持着诸如“五大宫调”和“小牌子曲”这样严格的区分,应当说它们的存在,为我们
17、考释这种文化现象提供了有力佐证。 南调 、 软平 、 叠落 、 鹂调 、 波扬从何时起被冠以“五大宫调”之名已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些曲牌至迟在清代中期已经非常流行。乾、嘉庆年间刊刻印行的一些比较重要的俗曲集子,如霓裳续谱 (颜自德辑录、王廷绍点订) 、 白雪遗音(华广生编订) 、 借云馆小唱 (华文彬辑录)等,其中就涵括了相当一部分以这些曲牌填词的作品。从曲体形态上看,也显然具有了“雅化”的特征,主要体现在二个方面:即填词格律规范与“曲唱”腔调的精细(极类昆曲“水磨调” ) 。下面仅就南调一曲的情况作些分析。 首先谈填词格律规范问题。已故扬州清曲老艺人王万青曾说:“五大宫调
18、”早先只唱南调 ,后来又吸收了其它四调才逐渐形成。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此番话确有一定的道理。 南调一名过去有一种解释,9认为就是南京调 ,不知该说法依据何在?但南调与明清以来流行的打枣竿有关联,倒是可以确信无疑的。 霓裳续谱卷八“杂曲”中收录了一首较早时期流传的打枣竿曲词(首句为“从南来了一群燕” ) ,其曲牌的基本结构为单片七句体,各句字数分别为七、四四、三七、三七、四四、三七、三七,读来平仄相间、步节分明、句韵通押,既无出填词格律之规范,又尽显用语质朴之本色,可谓雅、俗兼融的典型。江苏地区“五大宫调” 南调中也有这首词,尤以盐城地区流传版本最接近曲体原貌(其他地区多夹带穿心?叠断桥段落)
19、 。不妨将它们作一比较(凡正字一律用粗黑体字,衬字为细仿宋字): 例一: 打枣竿 (霓裳续谱卷八)WB南调 (盐城地区) 从南来了一群雁,从南飞来一群雁, 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有的是成双,有的是孤单。 成双雁,密密杂杂实好看。成双雁,飞来飞去多好看, 孤单雁,飞来飞去飞的慢。孤单雁,飞来飞去实凄惨。 只看成双,不看孤单。喜看成双,懒看孤单。 看孤单,惹起奴的心头愿。看孤单,惹得奴家心中叹。 看孤单,惹起奴的心头愿。奴本是个孤单人,偏偏遇着一只孤单单的雁。 盐城地区的这首南调曲词将少量衬字分出后,不难看出其格律与霓裳续谱中的打枣竿基本一致。晚明文人曲家论著中,有将10打枣竿与挂枝儿并提,如王骥德
20、说“小曲挂枝儿即打枣竿 ”,沈德符也说道“又有打枣竿 、 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 ,即认为两者是同曲异名的关系。近代也有一种解释,认为挂枝儿是打枣竿当时流入南方后的易名。笔者比较倾向于后者的观点,从冯梦龙所辑录诸多挂枝儿的词作看,在曲体上与打枣竿还是有区别的,不可一概而论。其实,王骥德在曲律?杂论中已将二者关系作了清晰的说明: “小曲挂枝儿即打枣竿 ,是北人长技,南人每不能及。昨毛允遂贻我吴中新刻一帙,中如喷嚏 、 枕头等曲,皆吴人所拟,即韵稍出入,然措意俊妙,虽北人无以加之。故知人情原不相远也。 ”注:曲律 “杂论”三十九下,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四辑,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年版。 也就是说在经历了由北而南的流变过程之后, 打枣竿与挂枝儿无论是在作品内容、曲情词意、平仄声韵等方面,二者都已形成了各自的特色,尽管它们可归于同源,然却南北趋于异流。上面列举的这首打枣竿可以断定在清乾隆年间甚至之前就已流传,为我们今天了解其早期的面目提供了可靠依据。但是,大约从清嘉庆年间起情况有了变化,一方面打枣竿几乎近于消匿,另一方面却是马头调的继而兴起。这种情形在白雪遗音俗曲集中可以看的很清楚,下面列举其中的几首马头调曲词,仍以打枣竿和“五大宫调” 南调作参照,看看到底又发生了什么。第一首还是“从南飞来一群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