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废名话语系统中“诗的内容”新解【摘要】废名在回望古典诗传统时发现新诗之为诗的根本质素在于新诗必须有“诗的内容” ，而古典诗词中以“温李”为代表的晚唐诗词及其同一脉系诗词亦有这种“诗的内容” ，是旧诗中的“例外” ，潜藏着新诗发展的根据。这是废名对古典诗传统的再发现，也是对新诗自身的发现。 “诗的内容”在废名个人的话语系统中指“诗”的内容，从内容维度将“新诗”之“诗”的重要性提上了日程，对新诗建设具有重要意义。废名对“诗的内容”赋予了特定内涵，即“当下完全” 、 “完整天然”等特征，并将此作为判断是否新诗的标准，存在偏颇之处。 【关键词】废名；“诗的内容” ；“诗”的内容；再发现 【作者简介】
2、罗小风，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广西南宁 530001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13）02-0084-06 在思考如何建设新诗的问题时，废名以“重新考察已往的诗文学”的姿态回望古典诗传统，以之对照“五四”以来的新诗。发现新诗之为诗的根本质素在于新诗必须有“诗的内容” ，而古典诗词中以“温李”为代表的晚唐诗词及其同一脉系诗词亦有这种“诗的内容” ，是旧诗中的“例外” ，潜藏着新诗发展的根据。这是废名对古典诗传统的再发现，也是对新诗自身的发现，从内容维度将“新诗”之“诗”的重要性提上了2日程，对新诗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3、一直以来，学界对“诗的内容”进行了各种阐释，但并未透彻准确地把握其话语内涵和理路。事实上， “诗的内容”是“诗的内容” ，突出强调了内容之“诗”性的重要性。并被废名赋予了特定内涵，即“当下完全” 、 “完整天然”等特征，废名以此作为判断是否新诗的标准，虽然有失偏颇，却也在偏颇中实含灼见。 一、 “诗的内容”的发现 废名早在 1934 年发表的第一篇表明其新诗观点的文字新诗问答中便明确坦承：“我对于新诗能够有我的一点意见，可以说是从旧诗看来的。 ”废名一直在观察中国以往的诗文学，希求从中发现一线光明。在重新考察以往的诗文学时，他“自然而然的注视其各自的内容” ，他把目光投向诗的“内容”而非外在形
4、式的变化，注意到诗的“内容”总随着时代而发生变化，每个时代诗的“内容”是不一样的，由此形成不同时代之诗，但他发现：“中国的诗的文学，到宋词为止，内容总有变化，其体裁也刚刚适应其内容，那一些诗人所做的诗都应该算是新诗 ，而这些新诗我想总称之曰旧诗 ，因为他们是运用同一种性质的文字。 ”虽然旧诗中不同时代之诗的内容各自不同，总发生变化，但由于都在同一性质下运用文字，即“旧诗之成其为诗，乃因为旧诗的文字” ，因此，废名把旧诗中有着新内容的“新诗”依然称为旧诗。言外之意在于，诗的“内容”的变化，新内容的加入，并不能让旧诗成为新诗。那么，什么样的诗才是真正的新诗？废名思考的重要据点便落脚于此，他对古典诗
5、传统进行重新考察的出发点也基于此：“我们的新诗首先要看我们的新诗的内容，形式问题还在其次” 。换言之，诗的“内容”是随着时代变3更不断发生变化的。新诗成其为诗的关键在于要有“新诗的内容” 。 那么，什么是“新诗的内容”？废名依然从古典诗传统中寻求，在新诗问答他指出：“这个我们还得谈旧诗” 。他发现旧诗之成其为诗所凭借的是“诗的文字” ，旧诗的“内容”则并不是“诗”的，而是“散文”的；然而旧诗中也不乏特例，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等诗句中正有“诗的内容” ；李商隐的“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也不是散文的意义而是诗的，废名认为这些诗含有“诗的内容” ，因而正
6、是“新诗的内容” ，他把这类诗视为旧诗中“例外的诗” 。与此对比，废名认为，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所以成其为诗，乃在于“文字”的缘故。由此他得出彰显其核心诗观的结论：“新诗要别于旧诗而能成立，一定要这个内容是诗的，其文字则要是散文的。 ”“我们的时代正是有诗的内容的时代” 。在废名看来，旧诗的内容是“散文”的，其“文字”是“诗”的，不关乎这个诗的“文字”是否扩充到白话；而新诗与旧诗之不同就在于新诗有“诗的内容” ，此正为新诗之成其为新诗的核心要素，也是新诗建设的核心工程。在对古典诗传统的回望与重新阐释中，废名发现旧诗中有小部分诗是旧诗的“例外” ，是真有“诗的内容” ，而大部分
7、旧诗的内容是“散文的内容” ，这是他个人对古典诗传统形成的新认识。 如果说新诗问答中废名关于“诗的内容”的认识尚属初步的感性认识，未有系统阐述的话，废名于 20 世纪 30 年代在北京大学课堂上谈新诗的讲稿谈新诗中则较为系统地阐述了关于“诗的内容”的观点。在此讲稿中，废名依然重视重新考察古典诗传统。他重提陈子昂的4登幽州台歌属旧诗里例外的作品，正有“诗的内容” ，并对照“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和“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等诗句论证他所谓的旧诗的内容是“散文”的内容，由此进一步肯定“旧诗绝句有因一事的触发当下便成为诗的，这首诗的内容又正是新诗的内
8、容” 。他还举例李商隐的绝句东南：“东南一望日中鸟，欲逐羲和去得无？且向秦楼棠树下。每朝先觅照罗敷！”指出这样的“诗的内容”旧诗实在装不下，因此，虽然文胜质，但也确实有“诗的内容” 。废名认为，胡适由于对已往的诗文学认识不够，所以其白话诗所掀起的“第四次的诗体大解放”把新诗导人一个“白话韵文”的尴尬境地里了。废名明确指出：“援引已往的诗文学里的白话诗做我们的新诗前例，便是对已往的文学认识不够旧诗词里的白话诗与非白话诗，不但填的是同一谱子，而且用的是同一文法” ， “旧诗向来有两个趋势，就是元白易懂的一派同温李难懂的一派，然而无论哪一派，都是在诗的文字之下变戏法” 。在他看来， “元白”派和“温
9、李”派都是在“诗的文字”下变戏法，都属于旧诗。但“温李”派却在“诗的文字”下拥有“诗的内容” ，含有当时新诗发展的趋势，因为“李商隐的诗应是曲子缚不住者 ，因为他真有诗的内容 。温庭筠的词简直走到自由路上去了，在那些词里表现的东西，确乎是以前的诗所装不下的” 。由此废名视“温李”为代表的一脉诗词为旧诗中的“例外” ，并由此作出推想：“这一派的诗词存在的根据或者正有我们今日白话新诗发展的根据” 。显然，废名不仅认为以“温李”为代表的诗词有“诗的内容” ，还把这一脉拥有“诗的内容”的诗词视为新诗5发展的根据，无疑是对古典诗传统的新认识和再发现。然而，废名虽然一直颇为自信地阐说其在重新考察古典诗传统
10、的过程中所发现的“诗的内容” 。但其实他一直对“诗的内容”的具体内涵语焉不详，含糊其词，这不能不成为他的“诗的内容”之说的“软肋” 。 二、 “诗的内容”与“诗”的内容 废名虽然在重新考察古典诗传统、比照“五四”以来的新诗时得出了其核心观点：新诗一定要是诗的内容，散文的文字；旧诗是诗的文字，散文的内容，由此“诗的内容”成为是废名在重新考察古典诗传统时所发现的新诗之为诗的根本质素，既形成了废名对古典诗传统的再发现，又发现了新诗之“诗”的重要性，但由于废名自身未明确阐述“诗的内容”之内涵，因而，学界一直以来无法对“诗的内容”之内涵阐释透彻，这也是废名关于“诗的内容”对于建设新诗如何重要的观点并未能
11、被诗人们广泛接受的关键原因。 一直以来，许多学者被废名独特的言说方式所迷惑，对“诗的内容”的阐述均属窥其一斑而未知全体，难以透彻。事实上，在废名的个人话语场域中， “诗的内容”一词涵盖两方面的含义，一是诗的“内容” ，是指诗歌的内质、内容，随时代迁移而发生变化，亦因诗人而异；二是“诗”的内容，是废名在思考“什么是新诗”这一问题所找到的独特答案，强调内容的“诗”性，将“新诗”之“诗”的重要性提上了日程。“诗的内容”两方面的含义关涉废名对两个问题的思考，一个是“五四”以来新诗一直存在的问题，即“什么是新诗”的问题；另一个是他作为1930 年代诗人的问题，即诗的“内容”是什么，属于“写什么”的问题6
12、范畴。学界对废名的阐释一直把这两个问题缠杂在一起，未加区分，故而未能准确把握废名的诗学理路。在思考“什么是新诗”的问题时，废名“诗的内容”指涉的是“诗”的内容，是与“散文的内容”相对的，是对内容的“诗”性强调，即内容要是“诗”的，显示了废名对内容的“诗”性特征的特别强调和规定。新诗的诗歌内容需要有“诗”的内容才成其为诗，旧诗的诗歌内容若有“诗”的内容则成其为旧诗中的“例外” ， “诗”的内容是对诗的“内容”之“诗”性的特别强调，因此“诗”的内容是废名个人话语系统中对内容之“诗”性的强调，显示了他对内容的重视，更显示了他对“诗”性的重视。 在对古典诗传统的回望中，废名重新发现了内容的“诗”性特质
13、对于新诗之为诗的重要性。这种新的发现，形成了废名独特的眼光，使他击中新诗建设最根本的症结，让新诗建设重新回到新诗之为诗的基本问题；其实，这也是所有诗之为诗的基本质素，只不过废名由于个人视野的局限而只认为以“温李”为代表的一脉诗词有“诗”的内容。因此，有着特定话语内涵与规定性要求的“诗的内容”成为废名从古典诗传统中发掘的新诗核心质素，同时成为废名对古典诗传统的再发现之“风景” 。三、 “诗的内容”的内容 废名对古典诗传统的回望。是为了寻找新诗建设的发展路径。他把自己从古典诗传统中发现并赋予特定内涵的“诗的内容”作为评判新诗是否成其为诗的标准，对新诗与旧诗作出了明确界定： 我们的新诗一定要表现着一
14、个诗的内容，有了这个诗的内容，然后7“有什么题目，做什么诗；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要注意的这里乃是一个“诗”字。 “诗”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如果要做新诗，一定要这个诗是诗的内容。而写这个诗的文字要用散文的文字。 “诗的内容”成为废名判断是否新诗的重要标杆。 那么，究竟什么是“诗的内容”？废名并未详细明确地阐述，只是在具体考察“五四”以来的新诗时“随处发挥”地有所透露。废名对“诗的内容”进行第一次“随处发挥”是在谈胡适的蝴蝶一诗时展开的，他认为此诗里“所含的情感，便不是旧诗里头所有的，作者因蝴蝶飞，把他的诗的情绪触动起来了，在这一刻以前，他是没有料到他要写这一首诗的，等到他觉得他有一首诗要
15、写，这首诗便不写亦已成功了，因为这个诗的情绪已自己完成，这样便是我所谓诗的内容，新诗所装得下的正是这个内容” 。可见，废名所言的“诗的内容”是与旧诗情生文文生情不一样的“诗的情绪” ，是“不写亦已成功” 、 “诗的情绪自己完成” ，这是废名所感受的“诗的内容”的具体特征。他接着对照分析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认为它是“旧诗里例外的作品” ，其“例外”也正因为有这种无法用散文来改作的“诗的情绪” 。这种例外地潜涌于登幽州台歌里的“诗的情绪”正是新诗尝试出来的“一线的光明” ，由此里露“诗的内容”的“当下完全”的性特征。对于“诗的内容” ，废名还用“严装”和“便装”打比方，旧诗是严装的，是用诗的文字
16、去装散文的内容，如果便装用诗的文字去装诗的内容则装不下。至此，废名“诗的内容”的大致面貌呈现出来，他在讲稿中对其他诗的分析及与旧诗的对8照，均有废名对“诗的内容”的“随处发挥”： 诗之来是忽然而来，即使不写到纸上而诗已成功了。 一时忽然而来的情绪这个情绪大约总是当下完成的。 新诗要写得好，一定要有当下完全的诗。 由上观之， “诗的内容”之“内容”的内涵是宽泛的，可囊括情绪、情感、感觉等诗歌内容，废名所特别强调的是“诗”性，突出的是“诗”的层面。其话语场域中的“诗的内容”其实是“诗的意义上的情感或意绪” ，而这种“诗”性则大致呈现为“当下完全” 、 “整个的” 、天然、即兴、自然、新鲜、充足等特
17、征，其中最核心的特征便是“当下完全”与“完整天然” 。 在废名个人的话语场域里，以“当下完全” 、 “完整天然”为主要特征的“诗的内容”成为废名遴选诗歌的唯一标准。废名在讲尝试集时从“诗的内容”角度肯定了胡适的一颗星儿 ，他以诗经里的小星作对照，认为小星并不只是写星，而是情文相生地写到肃肃宵征，废名认为“在意义上说。星与肃肃宵征有什么关系呢？”他觉得这纯属情文相生，敷衍文字；而一颗星儿 “便是写一颗星儿，诗的句子也写得好，清新自然，诗的情绪也是弓拉得满满的，一发便中，没有松懈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首诗是诗的内容。 ”是否有“诗的内容”是废名判断是否诗的唯一标尺。循此标准，废名指出尝试集里
18、的许多白话诗的“诗”的内容不够，如一笑只是调子， “可以不必写那么多的四节十六行，作者将一点烟士披里纯敷衍成许多行的文字” ，第二节的第三、四两句不过是“凑句子叫韵” ，第三节则“简直是9做题目” ， “诗的内容”不够，是失败的白话新诗；而鸽子 应该梦与诗 醉与爱等这些胡适自己所谓“白话新诗”者的“诗的内容”都不够。被废名排除于新诗之外。同样，废名在谈论康白情新诗集草儿中的三十七首纪游诗庐山纪游时认为它们“都不成其为诗，一笔抹杀之可以” ，完全批驳了胡适的称赞语：“这是用新诗体来纪游的第一次大试验，这个试验可算是大成功了。 ”这种以“诗的内容”作为新诗评判标尺的诗观贯穿废名整个诗学思想，均以“
19、诗的内容”的特征衡量新诗的好坏。 废名自己在诗歌创作中也一直非常注重“诗的内容” 。谈新诗妆台）及其他中他认为卞之琳、林庚、冯至等诸人之诗都写得很好，自己万不能及，但他又认为自己的诗也有卞之琳等所不能及的地方， “即我的诗是天然的，是偶然的，是整个的不是零星的，不写而还是诗的” ，较卞之琳等的任何诗更为完全。他谈及妆台 “写得非常之快，只有一二分钟便写好的” ，而小园非常完全：“不但就一首说是完全的，就两首说也是完全的” ，是“整个的” ， 海则“来得非常之容易” ， 掐花这首诗是“信口吟成” 。废名极力强调其诗成速度之快，诗意之完全（有学者将废名“诗的内容”等同于“诗意” ，事实上并非如此，
20、如前所述， “诗的。内容”包括情绪、情感、感觉、诗意等内容，这些内容都必须是“诗”的，即具有“当下完全” 、 “天然完整” 、 “不写亦已是诗”等特征，因此， “诗意”只是“诗的内容”之一小部分，而且必须是“当下完全” 、 “天然完整”的而非情生文文生情的诗意才属于“诗的内容” ） ，注重瞬时性和当下完成性，这是他在自己的新诗创作中对“诗的内容”的实践。 10总之，废名不仅在其诗论中反复强调“诗的内容” ，在其自身的创作实践和选诗时都以“诗的内容”为标准。于重新考察与阐释古典诗传统的过程中发现的“诗的内容” ，贯穿了废名的诗歌理论建设和创作实践。废名对古典诗传统中“诗的内容”的发现是其创作经验
21、的投射，这种发现又反过来影响他的新诗创作实践。 四、 “诗的内容“之核心：“诗”的感觉 在废名的话语场域中。有一种“诗的感觉”与“诗”的内容一样是新诗之为诗的关键质素，这是“诗的内容”的核心质素，这一点他同样从古典诗传统的回望中发现。在已往的诗文学与新诗中废名从苏（轼）黄（庭坚）辛（弃疾）陆（游）的诗例发现了“诗的感觉”对于新诗之为诗的重要性： 说到用典故，我还想补足一点意思，胡适之先生所谓白话诗家苏黄辛陆这一些人倒真是用典故他们缺少诗的感觉，而他们又习惯于一种写韵文的风气，结果写出来的韵文只用得着掉文与掉口语他们缺少诗的感觉，他们有才气，所以他们的诗信笔直写，文从字顺，落到胡适之先生眼下乃认为同调。说他们做的是白话。真有诗的感觉如温李一派，温词并没有典故，李诗典故就是感觉的联串，他们都是自由表现其诗的感觉与理想。在六朝文章里已有这一派的根苗。这一派的根苗又将在白话新诗里自由生长。 废名谈及他对胡适所欣赏的白话诗家苏黄辛陆这些人的看法，他指出他们虽然也用典故，但他们的词里有时用当日的方言。有时用古书上的成语，于他们而言用方言和成语是平等看待的。因为他们写韵文同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