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北平画界的一场笔讼风波1935 年春季,大干先生与其兄善孑子先生在北平中山公园水榭举办“张善孑子、张大干昆仲联合画展” ,余之先师周公殿候(1903-1989)系原东琉璃厂“集粹山房”经理,著名书画收藏家、鉴定家,前往祝贺。席间大干居士委托周师在北平琉璃厂一带购买或常年租用一处房子,即后来桐梓胡同二号的房子。在此之前,大干先生的作品已在日、朝、法、俄展售,名声初具,但在北平还立足未稳。当时的北平,画界人才荟萃,其中尤以周肇祥(字养庵)领导的“中国画学研究会”和金潜庵(字开藩)领导的湖社画会最大(其他尚有雪庐画社、松风画会、九友画社等) ,定期组织授课、办展、品茗论艺。由于大干先生的仿石涛之作
2、和旧时文人相轻的坏习气,使北平的一些画家对他有些不屑一顾。正值年轻气盛的大干先生对此淡然处之,并写诗句:“老生腹中容有物,蜉蝣撼树笑儿曹。 ”长大干 12 岁的工笔画家于非?先生(1889-1959)以“闲人”的笔名,在北平晨报副刊撰文,对大干先生的画笔及用纸以相称誉,用词揄扬有过,引得艺苑哗然。 同年,现任中国画研究会常务理事的山水画家谢甸均(字子衡)在北平结婚,画友纷纷送画相赠,以为祝贺。其中人物画家徐操(1898-1961,因祖父徐燕臣之名而得字燕孙)也送了一幅仕女图,上题字为:“比翼人兮,姗姗来迟,亦为子衡弟催装,此种画法,余合目可为之,而蜀客张某且以知之。玄乎,高人见之岂不冷齿乎。
3、”其中贬义已明,2不需赘述。 张大干在京作画尤喜用“澄心堂”的宣纸,此纸以嫩竹为主要原料,制造成的纸色洁白,纸质细嫩,浸润吸水性能好、保留墨色又佳,宜书宜画宜拓宜裱。大干先生亲自设计了纸样和两端的花边,并有“大风堂监制”的水印,然其价亦昂。于非?先生在谈及此纸的文章中,用了“奴视一切”的词句,引来北京画坛许多人士的不满,当代大师齐白石曾就此特制一印章,印文为:“吾奴视一人” (见齐白石印谱 ) ,以不满非?先生的过扬。 剧作家吴幻荪先生,亦激于“奴视一切”而致函大干先生,欲与作公开之绘画较量。当时报刊或以“艺海波澜”为题,报道此事,并发表吴氏原函,其函如下: “大干先生有道,仆尝妄附风雅,学涂
4、山水,自知庸俗粗劣,不敢出眩于人,惧有欺世盗名之讥耳。诚欲得一山水画宗,而请益之,不引世无仲尼不当北面之例,以自傲岸,求绝高贤也。偶阅报载,有于非?也,推崇公画,谓可奴视一切 ,复引公诗,有老生腹中容有物,蜉蝣撼树笑儿曹句,坐是,因与指摘此语者,且兴窜牙之讼焉。是公隐然自负,谓足可当此奴视一切,斯诚非下土所敢呵天扪日,以故况者。当代画苑,颡亦为礼比,惟是窃有所惑,故仍不惮问道于高明。夫奴视一切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六合八荒之大,无可当日之谓也。然戋戋之意,以为虽自殊于艺人者,当不致以此名目而非圣。昔至圣如孔子犹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又云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以素王之禀,未敢横绝四
5、海,矧为六艺之一事,蕞尔小技乎?以是小3子昧于奴视一切一语,不自揣其醯鸡蜡凤,欲与公约,作公开绘画较量。接素联丹,跻题并轴,任公解衣搏虎,投带引鹤,愿陪末席。苟有一石一树,为公所不能为者,请目口褫此奴视一切留待后学,否则当奉贽为师。不然,未能甘与国内艺苑同人。齐作公未能拜门之无辜浞籍,而听横加“蜉蝣撼树笑儿曹”之讥也。自知袜线之材,然欲一罄老子腹中之物,幸勿作晴川阁上太白之搁笔,与公同勉,慎勿为傍人以规避为诮可耳。敬请定期广开坛坫。并揭橥其事,昭告同文,成请来观,庶白真是真非于天下。批鳞之言,尚希勿怨。斋颂教安,伫候明复。后学茱萸吴幻荪谨白。 ” 民俗学家刘叶秋先生评论此事时说:“按吴幻荪,旧
6、时常写评论京剧文字,不以画名。所作山水,宗法宋元,尚苍润有致。但与大干较,实相去尚远。而此函吐嘱隽雅,词采不凡,可见其人亦非俗士。后来大干迄未复函,角艺之议亦终未举行,盖有人调停而作罢。然此事可称中国绘画史中有趣之插曲,亦京华之韵事,此函以文学造诣论,固佳作也。” 1936 年春季,中国画学研究会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东南侧的排房里举办年度的例展。张大干与于非?合作了一幅画参展,此图先由于非?画得一五彩粉蝶,留出了画面的大片空白,再由大干先生补绘了一个执扇着裙的淑女,大干以隶书题写了“捕蝶图”三个字后,并题了一首小诗,诗文为:“非?画蝴蝶,不减马江香。大干补仕女,自比郭清狂。若令徐娘见,吹牛两
7、大王。丙子三月大干居士爰。 ” 马江香,名荃字江香,清代女画家,得家法,工花草,绘画妍雅静4逸,晚年名声日高。郭清狂,名诩,号清狂道人,弘历年间的宫廷画家,擅画人物,辄有奇趣。徐娘,原为梁元帝之后妃,荒淫成性,名声不好。大干此诗意在与徐燕荪调笑,不期招来一年的麻烦。 当时在展厅中,周肇祥用绍兴的家乡话对徐燕荪说:“孙儿,你看这幅画,是存心同你开玩笑,这徐娘就是你徐燕荪也。 ”本就脾气不小的徐燕荪听言十分不快,拂袖而走。不久,他又二次返回,用照相机摄下此图而奔向北平律师事务所。 徐燕荪与当时在北平名气很大的蔡礼(此人曾为“燕子李三”一案的律师) 、梁柱两位律师商议如何办理此事,认为到法院状告尚不
8、妥,遂利用实报撰文,由徐燕荪向张大干、于非?先挑战,以观事态发展。 水来土掩,张大干也请了时任北平政法大学校长的江庸先生来帮忙,并由于非?撰文应战。江庸责怪他的学生蔡礼不该将此事挑起,意在平息,但因有各方人士掺杂其中推波助澜,终未能将此事解决在初端之时。 一个怒火中烧,剑拔弩张;一个言辞犀利,绝不相让。针尖对麦芒的打开了笔仗。 此事不仅在画界有影响,也轰动了北平的文化教育、政务法律及税务等各界。画界人士和社会各界曾多次在双方斡旋以调停此事。与张大干的父亲曾有旧交的大学者、大收藏家傅增湘先生,就曾委托著名画家王森然先生出面试图调停,双方同就席于前门外煤市街的致美楼饭庄(席间齐白石等人也在座) ,但就是怎么也谈不拢,散后依旧再战。以后,监察院院长、大书法家于右任先生出面干预,此事才终于了结。 在友人的帮助下,张大干、于非?、徐燕荪等在中南海的“芳华楼”5(徐燕荪当时的住处)之“植秀轩”前合影留念,并共进午餐,至此,这场历时近一年的笔讼风波平息。 我的恩师周殿候先生评说此事时,曾说:“通过这场笔仗双方都提高了知名度。同时也使他们的画技大进。作为大干、燕荪、非?的朋友,我为此事得以解决而欣慰。这可称是北平画坛的一件奇妙之事。 ”今天,三位先生均已作古,然他们精湛的技艺已后继有人,弘扬光大。 (作者系北京市民俗学会副主任)